这些话,我可以把它当作甜言蜜语,可以去相信吗?这样的告白,我从未听他说过,不管哪次都好,要么是嘲讽,要么是无视,要么是尖刻到连骨髓都要穿透的指责。我可以相信这样忧伤的语气,这样让我不自禁涌出泪来的话吗?也许不该的,因为每次我以为可以相信的时候,结果却都是痛苦,但是我依旧不舍得放弃这样的机会,让自己可以沉醉一下,哪怕是假的也好,骗人就骗人好了,我不在乎,现在的我还可以在乎什么呢?
我流着泪看他,看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鼻,他的嘴,是不是已经经历了一个世纪这么久?不然为什么会如此怀念,会这样看也看不够?我想伸出手来触碰那张日日思念的脸,可是手却抬不起来。
“韶誉,帮我松开好吗?让我碰碰你……”我拉扯着双手,手腕被勒出了痕迹,我央求地看着他。
他点了点头,将手伸过来。
“不可以!”苏云按住他伸到床边的手。
“交给我。”许韶誉轻轻拂开他的手,打开了我手上的结。
像挣脱了禁锢千年的枷锁,得到自由的我伸出略带僵硬的双手,颤抖地抱住眼前的身体。
让我觉得温暖,安心的身体,散发着奇特的魔力,我蜷在他的怀里,快乐地微笑着,快乐地流着泪。
即便是假的,这一刻,我也满足了。
努力忍下全身再度涌起的不适,我终于推开他,看向边上的人:“苏云,快点把我绑起来吧,我感觉不太好了。”
苏云看向我眼前的人,没有动作。不适开始扩散,我掐着自己的手喊:“苏云!你在干什么!快点啊!快点绑住我!”
“不要这样!”许韶誉把我的手拉开,抬起那只被掐出血来的手放在唇边吸允,直视着我的眼,字字清晰地说:“再也不要这样了,不要在我面前逞强,不要在我面前隐藏虚弱,难过就大声哭出来,喊也好叫也好,不要再躲在角落里一个人痛苦了,你有我陪,听清楚了,不管后面会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除非我死!”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可以如此汹涌直到我遇见了你。让我痛苦,让我难过,也让我喜极而泣,许韶誉,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那么失态的。以前我说过不在你眼前掉泪,但是我却食言,在你面前掉泪,不是因为痛苦,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幸福。
我点点头,在他的怀里发抖。
几乎是丧失意志般,待我再次睁开眼睛,我看到他的手掌侧深到渗血的牙印。
“是我咬的吗?”我虚弱地问。
他点头笑了:“所以你要赔偿。”然后他低下头,吻住了我,长驱直入的吻,索取着口腔里的一切,我红着脸,和他玩起口舌纠缠的游戏。
在苏云家里接受高从简的治疗,这是最后达成的协议。再次发作的时候,高从简帮我打了一针纳络酮,我受的痛苦少了很多,感觉自己清醒的时间明显多了出来。
苏云放开了禁锢我的绳子,我终于可以自由地走动了。几个疗程下来,他们已经放心我了,只是苏云和许韶誉总会留一个人陪着我。
也许我可以这样克服下来,我天真地以为蒙在我天空里的乌云会这样散去,天真地认为等我戒了毒我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下去,我天真地只想到了自己的幸福却忘记了其他。当我沉沦在许韶誉的关切爱护和无微不至里的时候,却听闻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我母亲,因为突发腹痛送到隔壁综合性大医院就诊的时候,突然跳下担架冲出了马路,当时正有一辆卡车急速驶来……我全身僵硬地看着那具几乎面目全非的尸体,尖利地叫了起来,然后晕了过去。
醒来以后,面对床前面露担忧的几人,我只是平静地说了句:“让我亲自操办她的丧事,那是我欠她的。”
遗体告别的时候,玻璃罩下的她已经化好了妆,苍白了脸却依旧美丽的五官,竟然那么平静,那么安详。我突然发现生死不过是一线之间,我因为她的死痛苦,但对她而言却是真的痛苦吗?可以平静地躺在这个地方,或许是她梦寐以求的吧,难道不是吗?那她嘴角扬起的笑是因为什么呢?她在对我笑呢,很久没有见到她这样笑了,就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我抱着妹妹和爸爸抢食而妈妈在一旁温和笑着的时候。看着母亲的遗体,我笑出了声来。
“晴,你怎么了?”许韶誉担忧地揽住我,“累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摇头:“我还想去见见妹妹,告诉她妈妈走了。”许韶誉已经知道了我有个妹妹,他说等我完全戒了毒,就和我一起把她领养出来。
“我陪你。”他拉起我的手。
“不用了,你帮我带骨灰回去好吗?我想一个人去,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他终于点了点头。blzyzz
拐了几个弯,福利所就在眼前,刚想迈脚进去,却被一只手一把拉进了胡同,我想喊叫嘴却被蒙住,一股呛鼻的乙醚味,在我失去意识之前,那个人走上前来,我惊恐地盯着那个长满着胡渣、头发蓬乱衣衫破烂的人,那张脸我永远也忘不了!
郁东江!
我软下身体,在麻醉药物的作用下昏死了过去。浑身是被禁锢的疼痛,四肢不能动,被绳子牢牢固定在带着靠背的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撑满着口腔根本发不出声响。这是哪里?我动了动眼皮,睁眼,周围是一片空旷,是地下室?不,看清楚,才发现是个废弃的地下停车场,钢管木板堆在角落,散发着腐朽的气味。
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绳子勒得很紧,我用力挣动,可是却毫无作用。很昏暗,出口投射过来微弱的光里出现一个人影,慢慢放大。
是他。我绝望地垂下眼睛,脑子里空白一片。
“你醒了?”他走上前来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来,“睡了很久,还累不累?”
他粗糙肮脏的手摸过我的脸,停在项间摩挲着我的脖子:“我问你呢怎么不说话!哦——你嘴巴被堵着说不出来吧,那我帮你放开好不好?”
这样的话也许我就可以呼救了,我赶紧点头,他呵呵笑了起来,手伸到我嘴边却又停下,兀自摇了摇头,说:“不好,还是决定不要拿掉。看戏的时候要保持安静才可以,不然气氛就会被破坏,等许韶誉来的时候,看到你这个样子,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
我惊恐地看着他,原来他绑架我是为了引他出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抬起手,甩了我一巴掌,吼到:“不要露出这样的脸色给我看!你这个贱货!出卖我!我叫你出卖我!”他挥手又连打了好几个耳光,我只觉得嘴角溢出丝丝血腥味道,心中满泛着恐惧,他让许韶誉来会怎么样?他已经丧失了理智了,后面他会做的事情我根本就不敢去想象。
他走到边上拿起一件东西,等我看清楚,不禁浑身战栗,是刀!长长的刀子上沾满着暗黑的血迹,我仿佛看到他将刀子狠狠捅进许韶誉的腰间,涌出血来,染红了那些暗黑的痕迹。
“呵呵,你很怕吗?”他把刀顶在我的胸口,笑着说,“不要怕,这把刀不是对着你的,不过……”他顿了顿,看向车库的入口,笑得更开心了:“不过,也许会比刺向你还要让你痛吧。”
我随着他的眼光看去,拼命地摇头,不要过来!韶誉,不要过来啊!
“按照你的条件,我是一个人来的。”许韶誉疾步走来,看了我一眼,眼神一颤,对着郁东江说,“你说过我来了就放他,希望你说到做到。”
“哦?”郁东江将刀子移到我的脸边上,看到许韶誉紧张的表情,满意地笑了,“许韶誉,请你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许韶誉盯着他的刀,强忍着怒气问。
郁东江用脚点了点地:“起码,要跪下才可以吧?怎么?不愿意吗?”他动了一下刀,我只感觉脸上突地刺痛,一丝滑腻血腥的液体从脸颊流下来。
“住手!”许韶誉捏紧了拳头说,“好,我跪!”
郁东江满意地放下刀子。韶誉不要跪!我不值得你这样相待!我狠命地摇头,嘴里却只能发出呜咽的声响,他没有看我,直直跪了下去,我听到了郁东江放肆的大笑:“哈哈!许韶誉,一个一个都说我不如你,不管我多么努力总有人说我比不过你!万柯用我却看不起我,你不和他合作他却处处看重你!明明我的资力比你高病人却宁可多走几趟来找你!哼哼,”他指着我,“连这种人都认为我比不上你的千分之一!可是这又怎么样!你还不是,像狗一样听我的号令,乖乖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眼中涌起一片雾气,如果不是我,他永远也不可能受到这样的屈辱,高高在上的他,可以傲视一切的他,此刻却为了我这样一个毫不值得的人忍受羞辱,我内疚地看向许韶誉,却看到他宽慰的笑,包容、温柔的,他脸上没有那种受辱地愤怒,却那么平和,仿佛跪着的不是他,而是面前的郁东江。
“看吧,看吧!”郁东江走上前去踢了他一脚,许韶誉皱了一下眉又直直地跪住,郁东江很兴奋,凑着我的耳朵说:“看吧,只要我要的一切我都可以得到,就算我得不到,我也可以那么轻易的毁掉!”他耍了耍手里的刀,说:“你说,我该先砍他的哪里呢?手?还是脚?”话音未落,他出人意料突然地把刀用力捅进了许韶誉的腹部。
随着刀子猛然拔出,许韶誉低哼一声弯下腰捂住那个汩汩涌血的地方,鲜血不停地流下来流下来,那只捂着伤口的手已经完全鲜红一片。我脑中嗡嗡直响,不顾一切地想冲过去,结果却只是连人带椅地摔倒在地上。
“我没事。”许韶誉对着我挤出笑容来,额上冒着冷汗,却一个劲地说着“没事、没事——”
怎么会没事,我不停地流着眼泪,如果没事,怎么可能流这么多血,如果没事,你为什么会皱起眉来,如果没事,你在强烈忍着什么的痛苦表情是为了什么!如果没事,你为什么,虚弱得向要倒下一般……
头发被一把揪住,我被郁东江拽了起来,“你在哭什么?”他哼了一声,看向仍然支撑着笔直身体的许韶誉,说:“他怎么会有事,我还没折磨够他怎么可能死!我可是很照顾他的呢,那一刀捅的可都是肠子,避开心脏、肝肾,连脾脏都没伤到,你担心什么!”
“不过万柯就没这么幸运了,”郁东江用另一只手提起刀来细细端详,仿佛手里的不是凶器而是件极其珍贵稀有的艺术品,“你知道吗?”他说,“那个老头跪在我面前瑟瑟发抖的时候,我真是开心啊!看在他一个劲地磕头连额头都磕烂了的份上,我很干脆地给了一刀。在我走投无路去投靠他的时候居然想要出卖我!哼哼,出卖我的后果就是这样……不过你不要担心,自有人会为了你挨我这几刀的,对不对,许韶誉?”
“要怎么样你都冲着我来!不要为难他。”许韶誉咳了几口,几丝鲜血从嘴角流下来,“你放他走,我留下。”
郁东江踢了他一脚,许韶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脸色已经渐渐苍白了,伤口的血流速变慢了,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放他走?”郁东江看了我一眼,恨恨地说,“闻人晴,我真是恨不得杀了你!不过,让你周围的人因为你而受伤你才会真正痛苦吧。哈哈!闻人晴,你看吧,如果你老老实实的该多好,什么都不会发生,你现在很痛心吧?”他突然又向许韶誉刺了一刀,这次是胸口,他收起刀来,满意地看着许韶誉疼痛到痉挛的身体,说:“大人和孩子果然是不同,那个四岁的孩子我只用了一刀,她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哈哈,真是没趣的很!”他不停地笑着,笑到弓起了腰来,也松开了对我的钳制,我重新跌到地上,被他的话骇住了。
我睁大了双眼,连眼泪也忘记了流,嘴里呜咽着,撕心裂肺的嚎叫被堵在喉咙,我瞪着他,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过,牵动了整个身体发着抖。小妹她……只有四岁而已啊……
“混蛋!”许韶誉乘他一时的松懈,猛地起身扑向了他,一把夺去他手里的刀,刺进他的腰部,接连刺了几刀,郁东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镇住,捂着淌血的身体缩在地上粗粗喘着气动弹不了。许韶誉摇摇晃晃地来到我面前蹲下,一下一下割断绳子,丢了刀把我一把抱住,说到:“走!”
“韶誉!”我注意到他的伤口因为刚才动作的牵扯,又开始冒出血来,想伸手堵住,却因为被绳子绑了太久,即便松了绑手脚也还是僵硬得不能动弹。
“我没事。”他扶起我,自己的身子却很软,踉跄走了两步两人一齐倒在了地上。他伏在地上,生生吐出一滩血来,回过头看我,却仍是安抚地笑,“晴,如果手脚好动了就马上走,叫人来这里,我盯着他,不会让他逃走。”
我死命地摇头,“要走一起走!”
“不要任性,听我一次。”他沾满了血的手扶上我的脸,干涸的血迹刮地我的脸阵阵的疼,眼波流转,凝目而望,就在这昏暗的、散发着浓烈腐朽和血腥气味的地方,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强烈温情,我和他,已经没有了任何阻隔,在他的眼里,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温柔,看到关切,看到我曾经一直一直想见却无缘见到的一切。是的,此刻,我可以相信我们相爱。
手脚渐渐恢复,我不顾他的抗拒把他的手架在脖子上向外走去,另一只手拿出他口袋里被鲜血染红了的手机……
听到电话里周陆敬急切地说着马上就赶到的话,我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小心!”接着被身边的许韶誉推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