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後的几年,他们被人逼得很惨……」
--被人逼得很惨……?
「有人在背地里一直和他们过不去,放话说要让他们不得好死。总之,其他什麽恶毒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那个人无所不用其极,目的只有一个──不让尹澄他们有好日子过。」
「最後,大概是受不了了吧──夫妇两人选择用自焚来解脱…….」
--自焚。
原来,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他们自杀的原因?
──为什麽,为什麽,不带我一起走了算了?!
一个人,活在世上十多年,从来不知道为什麽自己是一个人,为什麽被抛弃。
为什麽,为什麽,太多的为什麽。
等到有一天,我已麻痹得不再想知道答案──
它们又像火光般突然迸现!
──情债……被人逼死的……
『被人逼得很惨……』
『要让他们不得好死!』
『用自焚来解脱……』
──爸,妈,你们解脱了。那我呢?
刚刚耳中听到的话,彷佛也跟记忆中的什麽重合了在一起──
『王子的哥哥,却是个恶魔更可怕的魔鬼。』
『公主怀了那个魔鬼的孩子。』
那些我一直不愿去正视的问题,如今,一一浮出了台面。
我知道在那些表面下的真相,藏著足以令我发狂的事实。
(尹……尹澄他,有没有哥哥?)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可以清楚的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跳动著。
──没有,请告诉我没有!
俞伯父想了想,「尹澄有哥哥吗?这个我倒是没有听他说过。跟他工作的时候,他很少提他以前的事。」
「他不爱提,我们也不敢问。」
「啊!不过,我知道他父亲有个养子──」俞妈突然大声的说。
「叫做陈宽。」
「那个,大概就是他哥哥了吧?」
──叫做陈宽。
陈宽啊。
果然是吗……
养了我十年,把我从孤儿院接出来的爸爸。
从来不曾对我打骂,让我比亲生父亲还尊敬的爸爸……
──爸爸……
44
快乐 是可以练习的
『孩子,我叫陈宽,你爸爸的老朋友。你记住了!』
『尹捷,以後你就住在这里。』
『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爸爸吧!』
爸爸……
你,你有苦衷的吧?
怎麽可能,是你……
──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你!
我要去找你!
──我要听你亲口跟我说。
其他的,我都不信。
「什麽?小林你要去美国?!」俞妈很吃惊。
(我有些事要去处理。去去就回来。)
「这样啊,如果你决意要去,那,俞妈妈也不好拦你。」俞妈有些心疼的看著我说。「小林,那你要答应俞妈妈,去那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妈,看你说的,好像小林一去就不回来似的。」
「而且啊──」俞乐说著说著故意拉长了尾音。
「而且什麽?」
「我会跟著他一起去啊。所以──妈你不用担心了,我会照顾他的!」
(你说什麽?!)
──我什麽时候说要跟他一起去了……
「阿呀,我也很久没去美国了啊,就让我陪小林去,顺便拍拍照!」
──你的重点是拍照吧。
(藉口。)
「哈哈,你怎麽这麽说啦,我是真的关心你啊!拍照是顺便,顺便!」
──是吗……
「嗯……这样也好,你们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阿乐,这次妈支持你去。」俞乐听了开心得合不拢嘴,忙往他妈那靠去。「妈,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恶心。
说完还往我这吐了舌头。
一旁沉静许久的俞伯父开口了。
「小林,我看你大概不是第一次去。但,还是万事小心,有事尽管打电话回来台湾。我和你俞妈妈会帮著你们的。」
(谢谢,我会的。)
「对啊,有什麽麻烦的就打回来吧。我们二老一定能帮就帮。小林你要多保重点。」
听完我给了俞妈一个大大的微笑。
──对於这样一家人,我由衷的感激。
聊完事情以後,我就溜回了房间。
没想到才刚一关门,又被外面推开。不用说,会那麽麻烦的,这栋屋子只有一个人──
(你又进来干什麽?刚才的帐我还没跟你算!)
俞乐一脸装傻。「啊?什麽帐?」
(我什麽时候说要跟你一块儿去美国了?)
「哈,小林,这个嘛……反正我们认识那麽久了,也没一起出去玩过。现在这个机会不正好吗?」
──谁跟你认识很久了。
(原来三个月也算久啊?)
「算,怎麽不算。小林你听过,十年修得共船渡吧。你瞧,咱们住在一起三个月,岂不有个几千年的缘分?」
──那还真是孽缘。
跟你有几千年的孽缘,我岂不成了妖怪……
不再搭理他。我转头过去和我的电脑奋斗。
过了许久,久到我都快忘了房间有另外一个人。他才又开了口──
「小林,你认识那些人吧?」
(你说谁?)
「就是我爸妈今晚说的那些人啊──尹捷,陈宽什麽的。」
--认识,怎麽可能不认识。
两个,都是我的爸爸。
「不然你听到的表情怎麽会那麽恐怖,像是欠了人家几百万一样。」他往後躺在我床上。
「而且,你一回家,又突然说要去美国。反应那麽反常,还敢说不认识吗?」
(是。我认识他们。)
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对不起,我一直骗了你们。其实我姓尹,我是尹澄的儿子。我叫尹捷。)
--终究是瞒不了,也不想再瞒。
骂我吧,俞乐。
我等著。
谁知他只是淡淡说了。「嗯,果然啊,不出爸妈所料。你真的是那个什麽尹澄的孩子。」
「遇到那种事……也难怪你……」
说到一半,他又停了。
气氛顿时陷入一片静谧。
良久。
「『尹捷』?你刚是这麽念的吧?」他转头看了我。
我对他点了点头。
「尹捷,你知道吗,我的这只耳朵──」他比了比右耳。「它是听不到的。」
除了第一次听俞妈妈说起过,其他时刻,我几乎都要忘了,俞乐其实是个半聋的人。
「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还被以为是全聋,被送到了聋哑学校念了好几年。」他靠在床头看著天花说著。
「久了,我也以为自己真的是聋子。不再去注意听别人说话的结果,也真听不太到了。」
「别人做什麽,我都没多大反应,後来,连医生都诊断说我有自闭症。」
「直到有一天,我班上里有一个同学,他是天生两只耳朵都听不到,就坐在我隔壁,平常没事都会用手语聊聊什麽的。只是,突然有一天──他不再来上学了。」说著,俞乐闭上了眼睛。
「一个礼拜後,他的妈妈来到了学校,脸,手臂,还有脚上都包著大大小小的绷带。」
「他的妈妈说,那天,只留他一个人在家,结果他在家里烧开水,然後就跑去做别的事。後来汽笛响了,他却没听到,然後,瓦斯就开始外泄,扩散,一直到他父母回家,一按电铃──」
(别说了!)
我捂住了他的口。
──俞乐,别说了。
「他就这样走了,而他爸据说也因此重伤还躺在医院。」
俞乐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我永远忘不了他妈妈那天来学校时,哭得伤心欲绝的模样。一个一无所有的母亲,无奈的痛苦著。没有人知道该怎麽安慰她,只能任她无止尽的哭著。」
「我清楚的听到那名悲伤的母亲的哭声,就这麽在办公室小小的空间回荡著。」
「那时候,我心里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如果今天在那哭的是我妈,该怎麽办?而且,我也发现──自己不是全聋。」
「起码,那个母亲的哭声,我是听得那麽清晰。想忘也忘不了。」
我在此时,轻轻的靠上了床的另一端。
──俞乐,我总以为你生来就快乐。
「从那时候起,我就让我妈带我离开了聋哑学校。我告诉她,其实我听得到,其实我可以跟其他孩子一样正常上课。」
「你一定不相信,我妈那时候,激动的抱著我整整哭了半个钟头。她不断的对著我说──『小乐,妈妈好高兴你这麽说!小乐,你听见了吗?妈妈真的好高兴……』」
──相信,我绝对相信。
「後来,我妈为了就近照顾我,连原来的工作也辞了。跑到我上课的小学,想就近照顾我。」
──俞乐,你有一个好妈妈。
「尹捷,你知道吗,从那以後,我就不再讨厌自己有一只耳是聋的。我甚至会为此感到高兴──」他认真的看著我。「别人知道我是半聋的以後,我也有很多选择。」
「很多事,我可以选择听到,或是装作没听到。」
他笑了笑。「你说,这不是挺好的吗?」
「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装没听到。」
--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装没听到……
俞乐,你说得很简单,但为什麽我每次做起来都那麽难?
很多事,它终究是穿越了耳朵,直接冲击了我们的大脑,逼我们做出反应。
(这麽说来,那我倒有点羡慕你了。)我对著他微微笑。
「哈哈,看吧,我就说我很幸运了。」他揉著我的头,「而且,我爸我妈对我也很好。」
──俞乐,你是个幸福的人。
纵使有过悲伤,有过孤僻,却都还是走了过来。
人的一生,有很多选择,也无时无刻都能做选择。
选择勇敢,面对,和幸福,才是我们的正途。
──俞乐,你要说的是这个吧。
乐,今晚,谢谢你。
45
我很笨
你说的 我一直学不会
後来,过不了几天,我就和俞乐出发去了美国。
到了下褟的饭店,我便马上打给了秦叔──
「秦叔吗?是我,尹捷。我有事想见爸爸,请你替我安排一下。」
四年前,我在爸爸伤心的眼神下离开,如今,我又带著无数的疑问来质疑他。
──爸爸,看来我们注定当不成父子。
多久了,再踏进陈家大宅。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很快地,我在书房见到了爸爸,里头还有秦叔。
(爸,我来,只问你一件事。)
「Jay,你说吧,要问什麽。居然让你愿意再踏进这个家……」
爸爸靠在椅上的身躯,彷佛从未老过。然而,发鬓却已有了些许雪白。
(爸,我的父母,我是说……尹澄和董欣,他们,他们是怎麽死的?)
总算说完了这一句话。
爸爸听了以後,却震惊的从椅上站了起来。
连秦叔,也用惊讶的目光看著我。
(我想知道他们为什麽死。)
我又重复了一次。告诉他们,也告诉自己。
爸爸仍是在惊讶中尚未回神过来。「尹澄……」
旁边的秦叔却先开了口。「捷少,我,你爸爸他,其实是……」
「别说!」爸爸怒斥了秦叔。
「秦商,你别说,你什麽都不准说!」
我看了爸爸,他的脸上已出现了激动,痛苦,懊悔,甚至……还有一丝悲伤?
(为什麽不准他说?)
我不解的问著。
爸爸,不会真的是你做的吧……
(爸,难道,是你逼死了他们?)
问出口了。
此语一出,我和爸之间的感情也将一笔勾销。
「你……你……」爸爸痛苦的抱头颓坐。「是我……害死他们的吗……」
「不,不是!」秦叔在一旁大叫著。
「秦商!你叫你别说话,你听不懂吗?!」爸突然像发了狂一样。他指著秦叔,「你,现在就给我出去──不然你就给我乖乖的闭嘴!」
秦叔忍著什麽退到了後面。
爸爸躺在椅上,缓缓的说了。「尹澄和董欣,确实是──我害死的。」
秦叔听到以後,无声的闭上了双眼。好苦的脸,就像我刚认识秦叔的时候。
「是我,都是我造成的,不然,他们就不会死……Jay,你也不会因此成了孤儿。」
──终究还是在爸爸的口中,听到了我最不想听的事实。
爸爸……
我还能再叫你爸爸吗,我还能吗?
你杀死了我的父亲,母亲,让他们自焚而死。这样的仇恨,被隐瞒了十几年……
然而,他们养了我八年,你却养了我十年。好讽刺的数字,好像在提醒著我什麽。
(为什麽,为什麽害死他们……)
「为什麽?」爸爸突然看著我。
过了一会儿,爸爸才说。「Jay,你知道吗,你的祖父──尹正亨,开创了海达,而我,则是他年轻时後收的养子。你爸爸尹澄,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你们才是有资格继承海达的血脉。」
爸爸面无表情的说著,就好像在陈述别人的事情一样。「我因为钱,因为海达,害死了你父亲,因为我想独占海达,独占尹氏的家产。」
「你要听的原因,就是如此。」爸爸的脸充满了疲惫。「你眼前的这个人,谋财害命,害死了别人。他也知道他撑不了多久。每天,他都等著正统的继承人,回来要了他的命。」
「你的父亲,尹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惜,他遇上了我,注定要让他一生痛苦。」爸爸闭著眼说著。「他是天之骄子,却遇上像我这样一个浑蛋。做了一堆对不起他的事。」
话说到此,秦叔在一旁几乎要忍不住出声--「陈宽你──」
「秦商,别忘记以前我们协议了什麽。我警告过你的。」
秦叔痛苦的低下头。「唉,你……你这又是何必……」
「Jay,你要听的事实,就这麽简单,你父亲被人谋害家产。而我,就是那个人!」
爸爸直视著我的眼。「你就准备准备,把我打倒,拿回海达,替你父母报仇吧!」
──在说什麽……
海达,家产,有那麽重要吗?
我不相信,你会为了这些害死他们……
我不想相信!
--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装没听到……
俞乐,你的方法太难了。我一点都学不会。
这些东西,通通都进了我的脑海,努力的兴风作浪著。
最後,我彷佛涨满了脑袋,却空著一颗心走出了书房。
「捷少,这些事,秦叔求你别再去想了。这些,都过了……」秦叔用手抓著我的肩。
他有些激动。
「有些话,我不能说。但是──也有些话,是我一定要说的!」
「今天以後,你和德威少爷的心结,想必又将越来越深。」他靠在对面的墙上,无力的说著。
脑袋里已听不见秦叔的声音。
他说了什麽?
──德威吗……
「我,实在不能忍受你们再这样……我不能让当年的悲剧再度发生!」
现在,连脑中也是一片空白了。说什麽,我全都不能思考。
「小捷,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仔细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秦叔见我没反应,靠近在我耳边说了──
「陈琳没有死。」
46
对不起 我很自私
我只是 不想再让自己有什麽期待
「陈琳没有死。」
开,开什麽玩笑?
「四年前的车祸里,小姐并没有因此死掉。她还活得好好的,甚至比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还要好。车祸,倒是给小姐的一个解脱──捷少,你误会少爷了。」秦叔不急不缓一字一句的说出这些话。
怎麽可能。
──骗人的吧?!
无数次的梦里,我幻想著琳并没有死,那怕是植物人我也认了。
从来没有一次的梦,像现在这一刻,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虚幻。我现在很恐惧,害怕等等又要像梦一般突然醒来。我不敢喜悦,这样的好运我颤抖的不敢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