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着亮光打量起四壁。相当干燥的墙面,显是许久未有人迹。不过通风倒是良好。
简单地由花纲石所构筑,线条肌理呈一种墨黑的乌泽,远处光所不及,竟隐隐觉出一种狰狞。
在我们脚下铺有干草,还有少许便于起火的木炭,不过当然的没有火种。
我弯腰拾起。
果然是,大哥的风格。
希望和绝望各予一半,喜好密道和宝藏。自身虽有万贯家财却抢掠成癖,往往被人视为恶劣。
更何况,这里还是位于大哥最喜欢的树林的正下方。若果真是大哥,那么…
我拿过少年手上的夜明珠,当先一步踏入前方的未知。不顾少年惶急地想要抢上前。转身便一个眼神。
“跟着我,不要踏错一步。”
一个孩子怎会有…这种眼神?
少年惊惑地,却早已察觉出自己的顺从。默默跟在那道瘦小纤弱的身影之后,却不敢有丝毫的逾越。
那孩子的手一直扶在壁面,行走在这迷宫般四通八达的密道中却轻车驾熟一般无二。
不由得再起了疑问。
这个孩子究竟…与他们戚家有着什么样的干系?
我停下脚步,少年收势不住几乎倾身便要撞上。
“怎么了?”他轻声地问。方才那样的跟随,仿佛可以安心地将一切交予这孩子般的信赖还有…
还有是…什么呢?
就像…
这孩子给他的感觉就像是——
“第三次。”我抿唇。
见少年只拿茫然的眼神瞧着我,我无声暗叹。把手上的夜明珠投光到我手扶的壁面。上面已有一黑一红两道落痕。
少年吃了一惊,却不是为了我们第三次在原地徘徊。
“你…刚才一直都是…”
为了留下记号,用木炭在壁面以及,那红色的——
少年心中不由起了一阵疼惜的怒意,一把抢过我手中的夜明珠,并把我另一只手的食中二指放在唇间吮吸。
淡淡的,血的味道。
为什么方才竟——没有发现!
这一路行来!
轻轻捧起碎布着无数细小伤口的手指,然后发现便是其它…其它的手指也有着多数似乎年代早已久远的伤痕。
这个孩子究竟…从前都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让这样一个本该是好好疼惜的孩子……
我抽回自己的手。虽然空气应是充允,照大哥的想法窒息这个死法他从来不喜。不过仍是没有多少的时间让少年挥霍。
把夜明珠置于地下,平整的地面,便连沙土也不留存。
顾不得让少年瞧见,我掀起衣袖,两条缠绕着束扎的血红汗巾便那么显眼的在苍白一截细腕。
小心地解下藏到了怀里,另撕下一方衣袖紧紧地捆在手腕处。眼见便浮起一道瘀痕。
“你在…做什么?”
少年茫然地问。
更想问的是,那两条“血驭缚”的事。
不过一定,不会告诉自己吧。
他苦笑,在下一刻里便是惊呼。
“小七,你作什么!”
我眼也不抬,沾着手腕处新鲜的血液便在地面上勾画起来。
“小七!”少年一把拉住我的手,“我不许你这样伤害自己!”
我冷然蹙眉,把少年甩开:“不要妨碍我!”
大哥曾经说过,若走不出他的阵式,只消画下草图便能晓得。
少年呆看了一眼,我参照记忆在偌大一块空地上,用血来铺筑的…
“不要!”他飞身扑了上来,眼见我手起便要划开第二道血口。
“要拿就拿我的血,如果你要——”
“不准!”我不假思索地断喝。沉下冰冷的眼色。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可是我也不准你…”
不欲再与之缠斗,我一个伸指,然后飞快几个按拍,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封住了他的穴位。
用自己的肩膀撑起了他的体重,我把他安置在不远的地面坐下。
小七,为什么会这种…戚家独门的点穴?
更惊讶的是,自己竟然无法冲开穴道。这是戚家又似乎不是。
为什么?
少年用惶急的眼神瞧我,不能开口,也不能动弹。
是在,担心我吧。
真是长成一个,好孩子了呢。
我突然地微笑了。
轻轻勾起唇角,一个无声的笑意就浮在愈显无色的唇际。
少年看得呆了。
我轻按他的肩膀,随手替他理顺因汗水沾在脸颊的发丝。
“没关系,我会带你出去的。”
真的,很像。
这孩子给他的感觉,拍他肩膀的动作,一句安慰的言辞便,仿如…
四伯和五伯,这一列长辈。
他,不会痛吗?
少年在近旁看得揪心不已。
恨不得以身代他。
手腕上几乎不间断淌落的血,那孩子面无表情,只是专注地看这地面渐渐描绘出五尺见方繁复细琐的密道图。
完全地凭借记忆便能。
当他收笔,草草地把伤口一裹便凝神在那副血绘。
我用手指按下最后一弧弯道,便拿布草草地把伤口裹住。
既然是画出来便能看懂的阵式,那么只要考虑表而不用思及里便能破解。
大哥在某方面来说是非常懒惰的。
我打量了四个边角,总…感觉,非常熟悉。
看来只是…非常熟悉的一个阵式,却为何——咦?
我愕然了一下,再次环视整个阵列图,几乎立时便要捧腹大笑起来。
不愧是大哥!
竟然能摆出这种乱七八糟、东拼西凑的阵式,果然是如他所谓…出乎意料的简单呢!
没有多余发笑的力气而渐渐得开始因失血而产生晕眩。我走去解开少年的穴道。
他跳起来,第一个动作便是撕下自己的衣衫为我严严密密地包扎起来。
咬紧了牙,仿佛忍着疼痛一般。
足迹踏至血绘的边缘,少年的身躯明显摇晃了一下,被我扶住。
“你…莫非不能见血?”觉着些不可思议,我讶异地问。
怎么可能!?
少年瞪大了眼,想说,又止于我近乎惨白的面色。
跟在了我的身后,少年细微地轻声。
“这究竟是…什么阵式?”
“奇门遁甲……应该学过吧?”
“学过。小时候作为一门基础课程,可是这绝对不是什么奇门遁甲之术!”
可以听出少年话音的激动,我沿着记忆的方向前行,向少年解释。
“天盘九星,地盘九宫,人盘九门,三盘合为七十二总局数。论到奇门遁甲,三国的诸葛可为其中之翘楚。这个阵式便是精选诸葛生前所用之阵列各取一局打散又拼凑而成。所以你在这个阵列图的各个角落都能找到熟悉的影子可是合起来看便什么都不是了。”
想来,中规中矩地学这奇门遁甲,是不可能解开大哥近似恶作剧的布阵。
少年听得瞠目:“那…这个人一定很崇仰诸葛先生所以才会精研以至于如此的——”
我寻思片刻,一句笑语脱口而出。
“最讨厌了。”
大哥,只会对他讨厌的东西花费那么大的心思去——破坏!
少年惊咦一声,看了眼我拉住他衣袖依稀感觉自己才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现在我们要去哪?”
我回首,珠光映照下便明眸皓齿浅扬眉的风华上他心头。
“阵眼。寻找宝藏。”
小七、小七,你到底是谁?
真想要问。
打破所有不可能出口的禁忌。想要知道。
为什么对戚家的一切那么了解!
对这密道主人的一切,那么了解!
不!应不可能是,他所想的那一个。
少年心不在焉的跟着走了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正正四方的大厅。厅中正正四方的一个锦盒。
当然的藏宝地。
我不假思索徒手便打开了锦盒。
黑锻白绸,盒中静静躺有一卷画轴。
心下也有些好奇地展开,入眼却瞬间凝滞。
“小七!?”少年好不担心地问。也赶忙凑上前来,甚至不及我将画轴藏于身后。
借着淡淡一层珠光,白绢上俨然便是一秀眉朱唇的稚龄少年。也约莫是十三、四岁大的样子。
华衣雪裳,摇曳一束秀长的细发。黑眸映衬眉心一抹红,虽称不上好看,却着实可爱得紧。
只消望上一眼便知,这画中少童与我一般无二。
我下意识便抚上眉心,依稀仍见。
三哥笑闹着硬要为我点上一抹红妆,说是凭添一分喜气。
大哥、二哥、五哥、六哥也都陪在我的身侧。
还有很忙很忙却推托去所有繁琐之诸事的四哥。
这一天,我十三岁的生辰。
是大家,每一个人都还幸福快乐的日子。
我失神怀想,少年却一把扳过我的肩膀。
这张面孔,这一身雪白衣衫,的的确确便是画中模样!
“小七,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可以猜想。
不可能是他所猜想!
“…我会,告诉你的…”
“在我死之前。”
抱紧了怀中的画卷,我轻声。
少年还想细问,却已经不敢轻易去碰触那个不详的字眼。
我微微俯下身,捧起了空置的锦盒。
大哥,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已经收下了。
大哥一定是想要拿来做我十四岁生辰的贺礼。
当时我没有来得及收下。
谢谢你,大哥。
小七很喜欢。
真的非常喜欢。
手指轻轻一松,砰然坠地。
出了密道,果然便是先时那片树林。
少年意欲带我去给大夫疗伤,而我执意不肯。
做出了最后的妥协,着我定要在此处等他拿些伤药为我医治。
我微微侧首不置可否。然后见他飞也快地几个纵身投入远方的楼宇。
我即刻地转身,约只相隔不过余尺的林中隐隐现现几声啜泣。
“四哥…”
男子雪白的衣袖被美丽女子的纤纤五指紧紧地抓住,看不出有这种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