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把手放下来,任额角那个东西跳啊跳的,我抓抓抓,抓起床上的枕头。
“老爷……”韩师爷抬起头来仔细地望着我,“老爷……你额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看错了吧。现在光线不足。您继续说你刚才的遇鬼记。”我淡淡地笑道,悄悄地手里捏紧枕头[自由自在]。
“可是老爷,您面目狞狰……”
“有吗?你看错了吧。”我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慢慢地把拿着枕头的手在韩师爷的背后抬高。
“可是老爷……”
静寂的客房,突地爆出一声大吼:“胆敢偷偷溜进本老爷的书房,你不想活了你!!”
哼哼!
潇洒地一甩袖走出房门,迎面碰上一个晨起扫院子的小兵,“早啊!”我神清气爽地对着他微笑。
“呃……早……”小兵愣愣地站在一旁。
“唔——唔——”房内,韩师爷哀怨地坐在床上,面前摆着刚才他老爷试图用来闷死他的凶器,对着枕头瞅了半晌,“呜呜呜……老爷啊……您的师爷有什么错……那些真的是老爷您自己收藏的书啊……”
8
早晨的空气果然是清爽。尤其是对于一个从来不早起的人来说,比如说我,就很少看到这种太阳在挣扎着努力出来的场景。
满营的将士们有些都已经起来的,正在梳洗或是吃早餐。
头略有些晕,胸口闷闷的,口中还是苦苦的,有一种想吐的感觉。想起昨晚喝了那么多的酒,不由地心下摇头。以后,再也不要有这种失态的情况出现了。
“李大人——”背后一声唤,我回头看时,发现是宋烈。
“副将早啊。”我笑道,拱手施礼。
宋烈愣了一下,摆手,“呃……早啊——”
我微笑了一下,他走过来,跟我并肩走着。
“昨天下午的事情……真是对不起,帮不上忙……”宋烈道。
“哪里哪里,应将军并没有为难下官。”我连忙道,两双脚踏过草地,咔嚓咔嚓的响,突然想起那天在马下被他所救的情形,“对了,宋副将那天救下官之举,下官还没有致谢呢。”
“不,不用。”宋烈略有些窘迫,脸上竟然有一抹淡淡的红。
气氛略显沉闷。我随意地慢慢走着,不知道自己在走向哪边。
“呃……李大人不去营中用餐吗?”
“下官略有不适。过一会儿吧。”我道。
两人沉默地再走了一会儿。
一些清晨带露的草叶擦过裤脚,鞋上略有湿意。
“呜……呜呜……”有低低的哭声。
我心下略有迟疑,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抬头看宋烈时,发现他竟也刚抬头,目光中是询问的神色。一时四目相对,本来自己心里就觉得略有些好笑,待到看到四目中的两只眼睛竟不安地转过去,然后是看到宋烈的脸唰——的红得像苹果般,不由心中大笑,但是又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嘴唇抖得像在抽筋。
“副将……年方几何了?”唔……好想就这样咧开嘴巴。
“二十又二了。”宋列回道,“跟着将军征战已有三年半载了。”
那么乖的回答……心中有恶念闪过……
“英雄出少年啊。”装模装样地感叹一声,“副将有心上人吗?”我问道,施施然地一副长者样,“下官倒是有一女,今年年方十四,虽是教养不周,但也出落得略有几份颜色。如果副将不嫌弃的话,下官就想……”
宋烈猛地抬起头来,瞪着我。
“不知您意下如何?”我问道。眼见得他的脸色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青。心中暗乐。
“……”
过了好一会儿,他竟然连回音都没有。
我不由地再次抬起头来看看他。看他低着头只顾着看地上走路。
心里不由地又闷了起来。也低着头看着地,脚下慢慢吞吞地走着。
“呜呜……呜……”
心下略有骇意。不知哪儿传来的呜咽声,让人心里像是有毛毛虫爬过。
又不好再问宋烈他有没有听到那种声音,只好闷着声只管走路。
气氛,好像更尴尬了……
走了好一会儿,只听得他小将军吞吞吐吐道,“李大人您……已有家室?”
我脚下一错,差点被草茎绊倒,“下官为官三年,自是已有家室。”
“……”
他小将军愣愣地抬头看了看我,嘴巴张了张,竟然还是不出一句话,呃……那种眼神……好像我不应该是有家室的人一样……真是让人心里……怪怪的……
“呜呜……呜……”
还是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我终于抵不住好奇心,“营地里有怨妇?”
“啊?”宋烈一愣,“没有。营里没有女人。”
我示意他仔细听那呜咽声。
……,……
没有声音了。
“李大人……”凝神听了好一会儿,宋烈抬头,“没有啊……”
“……”
我愣了一会儿,大步向前,往着原来听到那种呜咽声的地方走去,草丛过去后有两块白石斜斜地立着,后面是竟然露出一条小溪来,清亮如缎。一时心下更为大骇,“副将请看此溪,此地可有淹死过人?”
“没有啊。”
“……”我立时无语。想起今早韩师爷一身露水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的样子,心中更觉怪异。
“这条溪是将士们用来洗澡洗衣服的,并没有什么怨魂恶念的传说。”宋烈看我的表情不对,唤过一旁一个晒衣服的小卒来,“你刚才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回大人,小的并没有听到。”一声略带童音的回话,让我不由地诧异抬头细细打量那个小卒。小卒微低着头,似乎个头略为矮小,没有那群北方蛮子的粗糙感,可能是刚洗完衣服,上身赤着,虽瘦,但是很结实,可以看到正在发育的细长肌肉块。
“刚才……是你在哭?”我问道。
宋烈怪异地望了我一眼,手抬起那个小卒的下巴,声音中竟突地有一丝怒气,“男子汉大丈夫,好端端地哭什么?”小卒的眼如桃子般大。
小卒低头不语。
“营中怎有你这种懦弱将士?哪位副将手下的?”
我一时心有不忍,挥手道,“算了,别问了。”把宋烈的手拍开,轻声问,“叫什么名字?”
小卒一抬头,对上我的脸,竟是愣了一下, 还没等得小卒回答,就听得远处一个大个头士兵急急奔来,“汪汪——”
我一时大窘,立在一旁动都不敢动。
“大,大人——”来的人似乎吃了一惊,连忙给宋烈行礼。
宋烈挥挥手,似乎有些烦躁。
来的人正是昨天把刀子架到我脖子上的那个熊男,他望了我一眼,脸上也颇为尴尬。
“他叫汪汪?”我叹了一口气问道,“就是前日被下官手下误打的?”好死不死的,刚好跟正主儿碰上,如果人家长得一副恶相,五官粗鄙眉目丑恶还好,偏偏人是如此一个小小的人儿,而且还不知为何哭得梨花带雨的,让人看了心里好生不忍。
呃……在这里说一下……本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只要是美美的人……尤其是少年……
当然……墨樵是例外……他虽然美……但是少年……好像不是吧……
小腿突地又刺痛了一下。这种痛感已经是经年的了,十分熟悉,连带地揪了揪心。
“是的。”熊男轻声道。
“说说当日情形吧。”我叹了一口气,这下子一看就知道我这个恶官是逃不掉的了,人家这样一小小士兵,长得又那么弱不禁风,一看就知道参军没有几年,显然没有见过大阵仗,难得被家里人送出来磨练磨练,却在我的县城里被人打了,而且还是官府里的人,“为什么会跟人引起冲突?”
名唤汪汪的人咬着唇低头不语。
想起昨日这个熊男对着将军叫不服的情形,不由地狐疑着把眼瞅到熊男脸上去,“汪汪是你的弟弟?”
“不是。”熊男颤了一下。我立刻别过眼,呃……满身圆鼓鼓的块状肌肉……还是刚刚叫汪汪的小卒那种细长的正在发育的肌肉看着养眼……呃……人家是为国征战练就一身铜筋铁骨……我这样子评论……
罪过啊……
“李大人在问话,为何不答?”宋烈道。
看着那个小卒的样子,我心里大大地起了怜惜之意,突地觉得宋烈年纪虽然也不大,但是就是没有像这个小卒那般可爱,少年嘛……就该有少年的样子……略带怯怯的,羞涩的美……
“别难为他了。”我道,引得小卒抬头看了我一眼。
心突然砰地跳漏了一下。
呜呜呜……好可爱呜呜呜……
昨晚做了春梦后,一大早起来又看到这么可爱的少年……
唔……对上人家兔子般红红的眼睛……好有罪恶感……
我是恶官……
包庇手下走狗,贿赂人家将军,让人家小小士兵有冤无处诉,只好半夜跑到无人的地方一个人痛哭……
“李大人……”宋烈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我两眼汪汪地对着汪汪,脑子里尽是这个小小可怜士兵刚才兔子般红红的眼睛的残像,“你不要怕,来,对大人说说,”努力拉开一抹慈祥的笑脸,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大人样子,“不要怕,说说,是不是那个商贩欺负你了?大人会为你作主的……”
“李大人……”宋烈用手捂着双眼,看不下去地拉了拉我。
“说吧说吧——”我死死地拉着那个小卒,眼神哀怨,“是不是那个商贩吃你豆腐……”
可恶啊……
好想摸摸他赤裸的上身……
那种羞涩得咬着唇点头的模样好可爱……
等等,混帐!他竟然点头了!难道说,真的是小福的那个什么姑丈师爷的那个什么色兄长色老头胆大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吃人家小孩子的豆腐[自由自在]?
“李大人……”宋烈揉了揉太阳穴。
“然后你就气不过打了他?”我追问。
点头。
“后来我手下的人就抓你到衙门,痛打了五十大打?”
再点头。
“然后我上这儿来,结果你们迫于将军淫威,让我这个狗官活到今天?”
再点头。
“砰——”的一声。
“李大人——”宋烈惊叫着看我倒地。“李大人——”他惊慌地扶起我。
“啊啊啊——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子的啊啊啊——”我哀怨地抱着宋烈凄楚的眼神瞅着他,痛哭,“我果然是恶官啊啊啊……”
呜呜呜……可爱的少年啊……原来我在人家心目真的只是这种形象的啊啊啊……
宋烈哭笑不得。“李大人……”
远处突地传一声躁动,有一个士兵跑过来大呼,“营房起火了——”
9
呜呜呜……可爱的少年啊……原来我在人家心目真的只是这种形象的啊啊啊……
宋烈哭笑不得。“李大人……”
远处突地传一声躁动,有一个士兵跑过来大呼,“营房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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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并不是营房,那冲天的火光跟烟只是从客房的方向出来。而且很不幸的,正是昨晚我住过的客房。
“将军——”赶到的时候,一群士兵们正对着满是浓烟的房门口大喊。
将军?我疑惑地望着里面。正好看到应劭拖着韩顺出来,重重地把韩师爷放下,然后——掐着他的脖子大吼?
这……
就算是不情不愿地把我的人救出来,那也不要这样子对待吧……
急急过去,听得应大将军暴吼,“李斐呢!你家老爷呢?快说!你家老爷有没有在里面?说啊——”
……
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情绪。
“说啊——他到哪儿去了?在不在里面?”
韩师爷的脸黑黑的,头发散乱,翻着白眼,突然间瞅见了我站在应劭的后面,连忙挣扎了他朝着我扑过来,“老爷啊……有人暗算您啊……您的师爷差点当了您的替死鬼了……”我急急地向后退一步,却还是退不及,裤脚上留下了两个黑黑的手印。
“你——”应劭刚一抬头,发现了我,指着我只说了一个字,下面的就没了。眼睛大大地瞪着我,仿佛跟我有仇一般。
呃……是应该有仇……
我害他损失了一间客房……
“怎么回事?”我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旁边传来一阵闹声,“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干的!”
回头看时,才发现那边已经有一个小卒被制服,正五花大绑地押到将军面前,正是我早晨起床后在门外看到的扫院子的小卒。
“这……”我错愕。
“不是我干的!火真的不是我放的!”小卒看见了我,惊慌的眼睛瞅着我,“老爷——我真的没有想害你!”
韩师爷一直子跳了起来,“不是你放的,还能是谁!早上就你在老爷的客房前转来转去!要不是老爷今天破例早起,你这把火不烧死老爷才怪啊!”他披着头发指着那个小卒,“你看看我!你看看!如果不是将军把我救出来,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大概是韩师爷现在的样子的确太过吓人,小卒后退了一步。
“将军……”宋烈在一旁唤道。
应劭沉着脸抿着唇。
我皱了皱眉头。
“老爷!我们走!”韩师爷过来拉我,“要杀要砍,昨天为什么不砍?留我们住宿,半夜三更使出这种下流的手段。算什么英雄!”
一旁将士立刻议论纷纷。
“放肆!”我大吼一声,唬得韩师爷一动不敢动。
“老爷……”他凄惋地瞅着我,“您骂我了……”
我看不下去地偏过头。
“老爷……”韩师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老爷您从来不这样骂我的……现在都……呜呜呜……我跟小福做错了事,留下烂摊子让老爷收拾,老爷您都没有骂我们……可是今天……居然……呜呜呜……”
我头痛地闭了闭眼睛。
我怎么会养出这种手下来?
真是失败啊……
我回头向应劭作揖,“下官管教无方,还望将军恕罪。”
“将军,你一定要相信我!火不是我放的!火真的不是我放的!”
“来人——”应劭皱着眉头,挥了下手,“先把他押下去——”
“不是我放的!火真的不是我放的!将军,我是冤枉的……”
旁边将士的议论声更响了,似乎众多将士都大有不满。
这下子完了!事情闹大了……梁子结大了……我昨天算是白来了……
“慢着!”拦下被押去的小卒,我对应劭道,“将军,此事万万不可如此草率。”
“狗官,难道你还想落井下石不成?”不知哪儿传来的一声讥讽,让我的眉一下子皱了起来。
心情糟糟的。
早上确知自己在可爱小少年汪汪的心目中形象就已经是一个恶官了,这次又听到一声狗官,心里自是不好受。
哪个当官的喜欢别人左一声狗官右一声狗官的?
试想本老爷当了三年的官,在这个小小县城虽说是没有做多少好事,但也没有做多少坏事会让人戳着脊梁骨骂狗官的,自己也以为自己上对得起社稷下对得起黎民。
偏偏这个将军一来,就惹出我这么多麻烦事来。
掐指算算,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动过脑子了。
“将军把他放了吧。只是一场误会而已。”我道,挥开两边的士兵,替那个小卒松绑,尽显我小小县令宽容于人的博大胸怀。“将军过虑了。再说下官也丝毫没有损伤。”我一边解着绳子一边抬头对应劭道,一不小心,粗糙的绳子上有毛刺刺到手指头,痛得差点跳了起来。
“只怕真是小将手下的错。”应劭道,眉头紧皱。
“没有人会在大清早放火烧人的。”我笑道。
一旁将士立刻静了下来。
我脸上微笑着,心里着实哀怨。呜呜呜……我没事干嘛要来给人松绑呢……叫一声韩师爷去做不就得了……好痛……我可不要以抬起自己的手来吮手指头?
“李大人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宋烈道。
应劭没有说一句话,眼瞅着我。
“所以说,只是一场误会而已。”我对着一大堆人摆出我最和蔼可亲的微笑来,“可能只是不小心失火。并非有心人所为。”低下头,继续地帮那个小卒解着绑在他身上的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