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老爷您在午睡,我跟小福就派衙差抓了那个家伙。”
“……”
我无语。望着桌子上的醉枣,突然觉得嗓子里好难受,就好像噎了一颗醉枣核一般。
“老爷,那种人实在是该打。”小福在一旁帮衬。
“……”
眼前好像有点晕,低头望着桌面,油光光的,会眼晕,大概是桌面抹得太干净的缘故吧。
“老爷,我没有做错吧?”韩师爷抬起头来无辜地望着我。
冷汗一滴一滴地从背上冒了出来。
“你们……你们没有打那个士兵吧……”我慢慢吞吞地开口问道。
“……”小福无语。
“呃……打了二十大板。”韩师爷道。
眼前一黑,我连忙抓紧手中的筷子,“二……二十大板?那家伙现在还关在牢里吗?”
这次小福倒是答得飞快,“没有,老爷,我们给了他二十板子后就把他放了。”
我闭了闭眼。转头望着韩师爷,望见他点一点头,不由地想直接拿头撞盘里的豆腐。
“那……他回到营里了没有?”我问道。
“老爷您糊涂了,我们都放了他了,他当然回到营里了。”小福在一旁道。显然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呃……我是说,你们有没有在他回营的路上把他套上麻袋直接扔到西边的凤华山里去或者是扛到南边绑上石头沉到石潭里去?”头突然好痛[自由自在]。
“为什么啊?老爷您傻了,”小福子显然到现在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们县里什么景色都没有,就那边的凤华山跟石潭的景致还粗粗可以,可以引得那些酸秀才去那边吟诗作对,如果在那边发现了一个死尸,那怎么得了!”
“是啊……那怎么得了……”我趴到桌子上呻吟道。
韩师爷脸白白地站在一旁。
“后来呢?什么事都没有?”我问道。
“没有,什么事儿都没有!”小福响亮地说道。
“那家伙就这样回营了?路上也没有碰到打劫的?”
“没有!”
“或者是因为打得太重死在半路上?”
“怎么可能嘛老爷,我们只打了他二十大板,他又壮得像头牛一样,不过啊,看他昨天那时候啊,都爬了好长时间才爬起来呢!”小福子说得眉飞色舞,“我当时吩咐我们那几个兄弟要重重地打,但是你也知道,那几个衙差也有好长时间没有打过人了,手上的肌肉全都变成猪肉了,一个个都养得白白胖胖的,打了三五下就说累得不行,愣是要换人,结果最后几下还是我打的呢!打得那个家伙啊,直着脖子在叫娘。咦,师爷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呢?昨天打的时候,您可不也是在场的吗?我还记得您重重地踢了他一脚呢,您那一脚啊,踢得真是准啊,刚好就踢到那个家伙的鼻子上,看那个家伙的模样,我现在想想都还想笑,真不知道那个叫应将军的家伙看到他的手下被我们打成了这样会有什么反应,非得气得吹胡子瞪眼不可!对了,那家伙没有多少胡子,多少也是吹一下头发了吧——”
我努力地咳嗽了几下。
“吹……吹……”小福的脸色唰得变白,“吹胡子……老爷……”他一脸哭丧地转过头来对着我。
我把手撑在额头上,挡住眼睛。
“师爷……”他转过头来,“您要救我啊……如果这家伙死翘翘了还好,可是……他一回营,应将军一定会……”
韩师爷把手放在伸长的脖子上,嘴里轻轻道,“咔嚓——”
“啊——老爷!您要救我啊!”
“不然你以为我好端端地干嘛把这件事跟老爷汇报。我们以前私下里做过的事情,哪一回我跟老爷说过了?”韩师爷道。
“咳咳咳——”我哼两声,“你们够绝。没出事就把我这个当老爷的摆一边,私下里做些小动作,一出事情呢,就来找我老爷帮你们两个擦屁股!”
“老爷,小的是不想累着您嘛。”小福殷勤过来帮我拍拍背顺气,“昨儿个小福本来就想告诉老爷的,要是看到老爷您在睡觉,小福就觉得老爷您实在是太辛苦了,老爷您看您,都瘦得这种样子,虽然看您吧,每天都吃进去那么多东西,但就是不长身子,小福看着您睡得安安稳稳的,不忍心,就……”
“那以前呢?以前的事情呢?难道本老爷一天到晚都在睡觉吗?难道本老爷是万年睡虫吗?”我怒发冲冠,“上次三阳戏班子到本县来的时候,明明说是给本老爷安排几出戏看的,结果呢,你们几两银子就把他们打发走了,听说他们里面演小旦的小青姑娘长得如花似玉的,结果本老爷连一面都没见上……”一想到这里,就不由得唏嘘不已。
“老爷,他们可是从鲍知县那边逃过来的,再说的,就是因为鲍知县要小青姑娘做他的几姨太,小的怕事情闹大,老爷您跟邻县的鲍县令会闹翻脸,就擅作主张了,这也是对老爷您的爱护嘛……”小福快嘴道,“老爷您上次不是因为收留了旁边柳县令那边过来的何铁匠,结果害得本县跟柳县令那边的河蚌交易全都停止了吗,好多商贩子现在要贩运珠宝都得到鲍知县那边去,如果这次老爷您再得罪我们旁边的官……”
“哼哼!”坐了这么长时间,肚子也有点饿了,再加上背部被小福拍得极为舒服,我挟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脸上还是表现得愤愤得。
“而且那个何铁匠后来拿着什么东西去告到京城,说是要告倒柳县令他贪赃枉法,结果呢?还不是一去无影踪,连现在在京城哪里都不知道嘛!”小福热情地为我倒酒,“我知道老爷您人好,可是……老爷您也要为自己想想嘛……再说了,那个小青姑娘啊,我看过,一点都不好看,还比不上老爷您呢。不过也好像没有几个姑娘比得上老爷您的。”小福在嘴里咕哝道。
“哼哼,那前次呢?前次那个李家绸缎庄的老板娘送来十匹好绸,老爷我看都没看,你们俩就作主让人家全部拿回去,还赶人家,你们做得什么好事啊!”看看自己,就想抹一把泪,整天待在衙门里,连个漂亮的姑娘都没见着。
“老爷……那是人家老板娘对您有意思。可是她也不瞧瞧,就她那个模样,还想对老爷您——”小福显然是嗤之以鼻,然后忽然恍然大悟,“老爷,敢情您都知道?”
“哼哼。”我用鼻子说出两个字来。
“老爷……您反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那还干嘛跟我们较真呢。”小福道,“可是昨天的事儿……你说……”
“啊啊啊——”我叫了几声,头好痛。一想起那种事情,“都是你们闯的祸。”怒瞪这两个家伙[自由自在]。
“是。” 可恶!本老爷什么时候养出了这么两个笨蛋!
“你说你们之前的事情都表现得那么聪明,怎么昨天就那么笨呢!怎么就不用脑子想想,小福倒还好,本来也不会指望他有多少脑子,可是师爷……您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他打伤了谁?”
“一个商贩。”小福道。
我瞥向韩师爷。
“回老爷,他打的是小人的兄长。”韩师爷低头道。
再转头,看小福。
“回老爷,他打的是小人的姑丈。”小福乖乖道。
4
俗话说得好,有什么人有失足日,马有失蹄时,还有什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之类的,还有福兮祸之所依什么的,嗯嗯,还有像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的,其它具体的我也暂时想不起来了。总的一句话,就是说有时候人倒霉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什么差错都会出现。再加上你身边的人看上去都对你忠心耿耿,对你照顾到贴心贴意,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上去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儿,就会做出什么让你呕到吐血的事情来。比如说就是像老爷我现在。
冷清了不知有多长时间的县衙门里难的得两排人马站得齐齐的,才下午,还没来得及睡午觉,就被人拉到大堂上来。而且这一上来的架势还不是普通的强,但见两排衙役剑眉倒竖虎目炯炯,个个整容待发,一见我上堂来,老爷我本是等这两排人将手中杀威棒在地上击几下,等着他们发出沉稳的“威……武……”两声,哪晓得眼前的这帮蛮童们却将手中的杀威棒一举,大呼三声,“誓死保卫老爷!”不由得让我两耳一鸣眼前一黑身子一软脚下一颤,差点就这样在大堂上摔趴下了,如果不是可恶的韩师爷在一旁使劲地拖住我倒下的身体,我简直就想直接倒在地上装晕得了。这不明摆着让我帮他们擦屁股嘛,而且就算是擦屁股,也得要偷偷摸摸地私下进行,比如说我去给人家应大将军送点稀世珍宝,赔赔罪,比如说我找一个雅座,再招几个懂风情的美人,美酒佳肴来色诱他。个人以为上面不管是哪种方法都比现在自己手下这帮杂碎摆出的一副跟人拼个你死我亡的架势来得有效,而且迅速,成功率极高。
“你们……呃……”我沉吟半刻,“你们……先暂时退下吧……”呃……对着下面二十几双眼睛瞪了好长时间,感觉还不是普通的糟。想当年我老爷在训话的时候,你们有几个是醒着的,有几个是头还直着的。
“我们不下去!”大堂上不约而同一声吼,吓得老爷我两腿筛糠般。
“老爷,现在庆将军营中的士兵们个个都不服气,合营躁动,个个都披甲带刀要来找老爷算帐!”
“……”
“我们不能放着老爷一个人不管!”
“……”
“敌军如狼似虎,老爷您一个人,属下实在是不放心。”
“……”
“老爷!他们营中的人欺人太甚!本来是他们打人在先,现在却到处说我们目无法纪,滥罚兵士!”
“……”
“老爷!应将军管制手下不严,老爷昨日杀一儆佰,实在做得是大快人心。”
“……”
“是啊,老爷,您昨天应该干脆斩了那厮的头,以显法纪。”
“……”
“是啊,老爷,对于那种人,就该严惩不贷!”
“……”
“老爷做得光明正大,我们誓死效忠老爷!”
……,……
揉了揉太阳穴,我不由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拖起沉重的头,无奈地睁开眼,环视着一堂的衙役,个个都是豪气勃发,可怜老爷我现在心里已经是死水般凄凉了,“你们当中,有哪个是昨天没有打过应将军营中的那个士兵的?”
沉默。
望着衙差们面面相,我再叹了一口气。“你们啊……”这一声慈祥的叹气声一发,竟然激得他们个个热血沸腾起来。
“我们知道老爷您官不好当,老爷您是好官,我们不会连累您的!”
“管他是王爷的儿子还是将军,只要是他们的人冲撞了我们的人,我们就跟他们拼命!”
“祸是我们闯出来的,我们不想拖累老爷!一切由我们担当。”
“我们情愿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我们绝对不会拖累老爷的!”
“……”
难道这几个家伙就没看出现在他们已经在严重拖累我了吗?
“可是老爷,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是啊,老爷,敢胆在您的地盘上撒野,小的我真是心时不服!我知道老爷您心里也一定很不好受的吧。”
“老爷爱民如子,一定不想自己手下的人受到一点伤害的!”
“我相信老爷!”
“老爷您如此聪明绝顶,一定会有办法的!”
“……”
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要我负责?我哀怨地转向韩师爷,但见他低垂着头,手里捏着一支笔不知道在记着些什么。再转向小福,吓!心里猛得一跳。只见小福他两眼圈红红,站在帘后静静地瞅着我,两眼泪光盈盈水气翻涌。
我骇了一跳,“小,小……小福……你……”
“老爷……您一定要救我啊……”不对上小福的眼光还好,一对上他的双眼,小福干脆就连滚带爬地从帘后出来,“小的昨天真的没有想到会出这样子的事情啊……只是一时气不过,没想到今天上午,就听得人说他们在营中拉队结盟,磨刀擦剑,宣称一定要让老爷您死在衙门口,我……我……我担心老爷啊我……”
想逃,但是大腿被人抱住,拖不动。
“老爷……我上有老下有小……其实我昨天才打了他三棒啊……”堂下的衙差也纷涌而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老爷,我更冤啊,我才打了他一棒啊……还是韩师爷说他没力气,让我帮他打我才打的……您看我,我今儿个手都肿起来了……”
“老爷……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我们当时也是替师爷跟小福气啊……”
“……”
“老爷……”“老爷您不能不管我们啊……”
“……”
“老爷?”说了好多话都不见人有回应,终于,有个抱住李斐大腿的人抬起头来,“老爷?”
像是机器人转动时脖子会发出“咔啦——咔啦”声一样,他们年轻的老爷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动作,脖子一下一下地,僵硬地转过来,低下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其中一个人的手,“能不能,能不能请您,不要抱着我的屁股——”
“……”
“而且……也不要把脸贴在我的屁股上擦眼泪鼻涕。”
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D
小小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大到每天我走上一圈之后,就觉得两腿发软。瞅着自己身旁的这头老驴,就直想骑上去。可惜啊!在三年前,这头老驴还是壮年时期,不管我怎么骑它,它连哼都不哼一声。而现在呢?这家伙也学着倚老卖老了。只要我一有想骑到它背上的样子,它就抬起后蹄,十足的一副想踢人的模样。不过只要想到我要真的骑了上去,就算不被踢的话,说不定它驮着我走了几步就挂掉,那样子我还得自己使劲把它拖回家里。一想到这个,我就一点想骑它的兴致都没了。
事实证明,我对它还是很有感情的。
像是每天早晨我出去溜达一圈的时候,我就不会忘掉。
所以当然,现在它的老爷要出去送人头了,我也没有忘记把它一同带去。
应将军的府地其实并不远,但是由于带着一头老驴,再加上旁边有两个走了一半就说脚软的仆人,也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了。
刚走到营房门口,迎面便碰到一个穿好铠甲正往外走的士兵。这个小卒似乎略有些年轻,跟宋烈不相上下,看了我一眼,愣在原地一下,我便想当然地带着两仆一驴走了过去。
“大……大人……”小福不安地扯扯我的衣袖,“这样子……没问题吧?”
“没问题,尽管跟着我走罢了。”我道,“眼睛别到处乱瞄。要像老爷这样——”我抬头挺胸阔步向前。
脚才刚跨出半步,就听得后面一声呼:“等——等一下!”跟在身边的小福一个踉跄,“老爷……”他哭丧道。
醒悟了过来的小卒从后面追上来,“先生,营房重地,闲人不可以进入的!”
“听说应将军在校武场?”我拱手,有礼貌地微笑道。
“呃……是,是的。”小卒抬手遮了遮眼,咦?这个动作跟应将军的动作好像!
“在下有事想跟应将军商榷,可否请小将带我到应将军帐下?”我微笑道。
“好,好啊!”小卒愣愣地回答,两只眼睛眨巴了几下,手直直地指向左边,“这边——”
我死命拖着快瘫掉的师爷跟小福急急地跟在那个小卒后面。
“慢着!”不知哪儿传来的一声,宏亮,有气势,让人的心颤了三分。
一个校尉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指着小卒,“这几个人是哪儿的人?”
“啊?呃……”小卒一下子愣住,回答不上来,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对着我。
呃……心里好有内疚的感觉……
罪恶感好重……
“随意带不明身份的人进入军营,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
“他们来找将军。”可能是想起了我刚才的话,小卒连忙道。
校尉骂道,“来找将军?他们是哪里人?手上可有公文?为的是什么事?私事还是公事?如果说这几个人是刺客,如果将军出了点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说得让我好有罪恶感,连忙作揖,“在下来找应将军,实为商量要事,并无恶意。”
有几个路过的士兵走了过来。心里略略地有点慌。尤其是身边还有一个人不停地拉着我的衣角在抖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