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至默————费亚
费亚  发于:2009年0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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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幻的头埋在儿子的颈窝里低声抽泣起来。
宁回的死讯,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从一开始,她就不想知道宁回的存在。
所以宁暗也没有向亚幻提起宁家族里发生的任何事情。
已经替宁暗做完所有检查的医生与陪护走到一旁商量完毕,又回到亚幻母子的面前。
医生说:“宁夫人,能够借一步说话吗?”
亚幻迟疑地抬起头。
宁暗却出声回答了:“不,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吧。”
医生低了低头,看着手中的检查报告单,然后才开口:“宁暗的病情暂时稳定住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也就是说,如果要让宁暗活下来的日子更长久,他需要到更全面的医院进行治疗,我们只能保住他这一年的性命而已。”

“......如果不去更好的医院,小暗就只剩下一年,是这个意思吗?......”亚幻突然幽幽地开口。
“是。”医生回答,“我们很抱歉。”
“抱歉?......”亚幻哑笑了一声,“为什么要道歉?这是我们在五年前就已经听到过的话。”
宁暗被亚幻挡在身后,无法看到她的神情,他轻唤了一声,“妈妈......”
“五年前我就已经知道,只有找到捐赠者的心脏,小暗才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亚幻说着,手指在宁暗的手掌上用力地握了握。
医生思索着亚幻的话,他盯着亚幻脆弱而坚定的眼神,似乎明白了,“宁夫人,您是说......”
“不,妈妈。”宁暗的手突然从亚幻的掌中抽离,他拒绝地说,“无论是去别的地方治疗,或是接受捐赠者的心脏,我都不愿意。”
亚幻睁大眼转回身,看向宁暗,她不能相信地说,“小暗,你说什么?”
“我会照顾着自己,不会让病再度发作。请不要商量以后的事情。”宁暗语气坚决地说。
“为什么?”亚幻不解宁暗所想的。
“拜托你,妈妈。”宁暗压低声音,请求说。
亚幻被宁暗的语气所惊慑,她站在他面前,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宁暗昏迷时,她向他许诺不会让他离开,因为他很不稳定的状态。现在宁暗已经清醒,她却不能明白他执着的用意。
还有什么,比能继续活着更重要?......
“宁暗,你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我们会尊重你的选择,有任何变化请再来通知我们。”医生站在中立的位置说。
但亚幻仍然不能反应过来。
就在医生转身要离开病房时,安晖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医生,我已经休息够了,可以开始了。”
青诺在窗边不安地看着安晖,问,“你想要做什么?”
安晖已经将他身上的衬衣解了下来,他回答,“为宁默植皮。”
宁默从颈部以下的皮肤,大部分被烧,经过抢救后只能勉强护住他的躯体,却不能保证他以后的正常生活。他的身上,将全是疤痕。
“把我的皮肤给他,然后对他进行整容,要恢复他原本的样子应该不难吧。”安晖说着的同时,用手指解开了绑在他的长发上的发箍。
“为什么?”青诺瞪大眼,走近安晖,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她深吸了一口气,却仍只能说出语无伦次的话,“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为宁默哥这么做......?”
“因为只有我能为他这么做。”安晖低声说,然后他转头望向宁暗,微微一笑:
“只有我。”
他以他的血缘身份向宁暗挑衅着。就像曾经在宁暗家中发生过的一样。只是,当初与宁默有血缘的两个人,现在只有一个人。
“以后他的体内会有我的血,他的体外生长着我的皮肤,还有人会怀疑我和他的关系吗。”屋内沉默了片刻后,安晖一字一字地说。他只是要宁暗清楚地听见。
宁暗的胸口微弱地起伏起来,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扯住自己胸前的衣服,然后平息了一下呼吸,他才问向亚幻,“妈妈,爸爸的身世......”
他想要问宁年的身世,却在说出口后继续不下去。
亚幻已经知道了宁暗想要知道的问题,她低下头凝视着宁暗,回答,“他是宁家族的养子,没有真正父母的养子。”
“......是这样......”宁暗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脸上似露出了笑容般缓和了下来。
“小暗,怎么了?”亚幻察觉出宁暗刚才的担忧,她紧接着说,“爸爸的身世是怎样,很重要吗?他是养子的事,宁家族里只有少数人知道,在别人的眼里,他到最终也仍是宁家族的长子。身份却是改变不了的。”

亚幻一直盯着宁暗的眼睛,似乎找到了什么,于是她有意在劝说宁暗。
宁暗却并不在担心这些。他只是为知道事实而轻松了下来。
事实,是根深蒂固的,不是别人眼里的。
一直注视着宁暗的安晖突然步下床来,他坐在床侧,将身体微俯,垂下了头去,说了一声,“开始吧,医生。”
亲属之间的植皮,从最保险的位置开始,也就是头皮。
要取得安晖的头皮,需要将他的头发一丝不剩地割去。
一直像是安晖的标志的秀美乌黑的长发,被剃刀剥下时,如同黑色的柳叶般落了下来,一片紧接着一片,蒙蔽着旁人的眼睛。
青诺看到他的头发刚刚掉落时才反应过来,她惊叫了一声,手掌撑着床垫将身子逼近安晖,焦急地说,“晖,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这样?你其实不需要吧?为什么?......”

“不需要?为什么你觉得不需要?”安晖依旧低垂着头,声音低沉地说,“在我看来,宁默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我。”
听到宁晖的话,青诺倒抽一口气,手掌也松懈下来,呆愣地趴在床上。
剃头的过程很快——“难道不是吗?”结束过后,安晖抬起了头,他身上的头发被医生用毛巾扫去,剩下光秃而清秀的头颅,他的两眼紧盯着宁暗,看着宁暗黯淡的眼眸,他一字一字地说:

“暗,如果是你,你不会需要吗?”
安晖应当是希望宁默死的。
但他改变了,在他知道宁暗与宁默不是兄弟以后。
当初可以禁锢住他们让他们连挣扎也不能的兄弟身份,现在只禁锢住他一个人。
他怎么会甘愿。
他所有的,就只有血,皮肤,关系。
想要更多一些,就只有抛弃所有的东西。
至少他还有长久的生命。
每天移植一些皮,直至上半身包满了纱布,安晖坐在自己的床上,肤色苍白,表情依旧云淡风清。
他看着宁暗已经能够下床,宁暗每天守在宁默的床边,单纯只是守着。
有时他向宁默说一些话,但宁暗在宁默身边从来不开口。
在宁暗面前,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他受不了反复地被忽视。
“宁默会不会永远醒不了。”安晖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宁默床边的宁暗,恶意地说。
宁暗的双手正轻握在宁默的手掌上,他听到安晖的话,片刻过后,他轻声回答,“不会的,我知道。”
兄弟之间,有一种叫感应的东西。以前,宁默与宁暗之前也曾发生过。即使他们并非兄弟。
“明天我就会进入疗养院。”安晖却说出宁暗意料之外的话。
宁暗依旧没有回过头去,他反问了一句,“疗养院?”
“是的,精神病患所待的地方。”安晖语气轻松地说,“我将会出示证明,证明我患有精神疾病。”
宁暗听着他的话,没有作出任何回答。
“精神病患所犯的任何罪行,都不会遭受到刑事责任。”安晖突然说。
宁暗仍旧没有任何回答。
“暗,你不害怕我会再对你下手吗?”安晖继续发问。
在宁暗沉默的时候,宁暗感觉到宁默的手指在他的掌中动弹了一下。像是惊动般地动了一下。
宁暗不动声色地用手指包裹着宁默的手,说,“你不会的。”
听到宁暗的回答,安晖的声音不再那么尖锐,他问,“......你认为我不会,是相信我吗?”
“你想要休息了吧。等默好了以后,你会需要时间休息。”宁暗始终平静着,就像身在无人之境。
就像没有人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那你呢?等宁默好了以后,你......要跟他在一起吗?”
安晖无比艰难地问完这个问题,并不期望宁暗作出回答。他们之间的气氛陡然凝固着,让他感觉全身冰冷。
宁暗的手指忽然动颤了一下,他望着宁默手掌上完整的皮肤,说,“我不知道。”
安晖在他身后紧盯着他。然后缓慢起身。
在安晖用他布满纱布的手臂抱住宁暗时,宁暗也毫无动静。安晖感觉出宁暗的身体在紧绷着。
安晖从宁暗身后轻轻凑了过去,将唇印在宁暗的右边脸颊上,只是微微一下,宁暗立即从他的手臂内挣脱了开来,宁暗的手指仍握着宁默的手,他以冷漠的眼神注视着安晖。

宁暗不能作出更大的动作,他的手不能离开宁默的手。
“暗,你可不能死啊。”安晖阴暗地笑了笑,随后抿紧唇,低慢地说,“你决不能死。在你和宁默在一起之前。”
走到病房门口,安晖又说,“我相信,宁默会醒。”
决不能死。本应该是宁默要对暗希望的。
宁默会醒。则应该是暗要对宁默相信的。
但他要先将它们说出来。
说出它们以后,安晖就微笑着走出了病房。
即使宁暗与宁默从未如他所愿,他也觉得赢了一步。
站在病房外的亚幻看着安晖离开后,才走进病房。
她心里的疑问在听到安晖与宁暗的对话后便无法再按捺下去。
宁暗与宁默,不是兄弟以后,将会变成什么。
她想起一个名词,手指便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同性恋。
当她得知自己的丈夫与这个名词有关后,她的反应接近歇斯底里。她在宁回的面前发疯,就是为了忘记这个名词。
同性恋,怎么可以占据其他情感。
她走到宁暗身侧以后,便一直看着他,看到宁暗紧握住宁默的双手,她沉默着。
“小暗,你可知道什么是爱情?”她开口时,嘴唇里一阵苦涩。
宁暗疑惑地看向她,亚幻从他的神态中看出他正在思索她的问题,于是她又接着问,“你知道,爱情与亲情,以及友情,是不一样的吗?”
“我知道。”宁暗未曾思索地回答出口。
亚幻突然沉默,她顾虑地看着宁暗,说,“那么你对宁默,是哪一种感情,你知道吗?”
宁暗的眼睛突然浮现一层迷惑,他低头考虑着,张了张口,摇摇头说,“不,我不知道。”
在妈妈面前,宁暗不会撒谎。
这是亚幻所知道的。
但她突然感觉害怕,宁暗在她所了解的范围之外,有了许多迷惑,并且不曾向她坦白。
“宁默对待你,一定不只是亲情,也不是友情,对吗?小暗。”亚幻抓紧手指,轻声诱导说,“他的感情那样确定,你的却很迷茫,这样对他并不公平。”
在搬家之前,亚幻也曾经对宁暗谈起恋爱关系,那时候,她令宁暗随她一同搬走。现在,她想要宁暗随他一同离去。
宁暗知道亚幻的心思。
他仍只是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出什么。
“小暗,你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有了良好的身体,才能保护更多的东西。”亚幻说,“你不同意去治疗,妈妈很失望。”
很失望。
这是亚幻从未对宁暗说出的词。
宁暗睁大眼,眼眸痛楚地看向亚幻,他微咬了咬唇,深深吸气,他说,“抱歉,妈妈。”
再过一段时间就好。
他只是想要看到宁默的醒。
每个日夜都听得到耳边的呼吸声,轻微,急促,剧烈,连续,宁默知道这是谁的呼吸。
因为心脏的不堪重负,呼吸会随之受影响,每一次宁暗的呼吸变快,宁默便会立即发现。就像那一次宁暗遇险,他也能立即感应到。
即使他在昏迷之中也一样。
宁暗的呼吸声伴随着他的生命延续。
然后他才能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以后,呼吸声仍旧存在,却没有宁暗的身影。
青诺与医生将宁默围绕在病床中,宁默只能睁着眼,却不能移动身体的任何部位。
“暗。”他唤出第一个字符后,不顾声音的嘶哑继续问着,“暗呢?他在哪?他在哪?”
医生执行他的职责对宁默进行全身检查,没有回应宁默的问句。
青诺听到宁默的问题却不能作出任何回答。
在宁默醒过来之前,宁暗离开了。
如果告诉宁默,他必定会不顾一切追出去,即使他的身体会变为粉碎。
这个医学奇迹,受所有人保护,除了躺在病床上的人和离开的人。
宁默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仍是一样的局面。
宁暗不在,但他的耳中仍听得到宁暗的呼吸。
他被他连同呼吸一齐留下了。
——第一部完

番外 最早发生的
持续了很久的炎热天气,终于在八月的一天中下起了雨来。
雨水中是一片冬暖夏凉构造的古雅屋群,仅由几个花园相隔开,屋宇在自然长成的美景华丽而沉稳地自成一体,勾勒着整片幽暗的树林里的这个惟一的建筑傲人的姿态。

在这个夏天,这儿却成了栋寒冷的建筑。
门口的石阶上,有两个小男孩却仍团坐着一动也不动,任由从缝里渗出的丝丝湿气紧贴着自己,谁也无法透过他们小小的身躯,看出他们的心里在想着什么。直至两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长廊中响起,他们才在同一时间分开来,往相反的方向站起了身。

刚刚两人的手肘还紧靠在一起,虽然没有分出胜负,两人却中途结束了这场较量,并且,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相互说过话,如同有着某种默契一般。
在他们背向着对方走开时,其中一个小男孩走出两步后回了一下头,似是想望向那个纤弱瘦小的背影。但还没有将脸完全转过去,他的动作马上便被女仆奔过来的声音硬生生地阻拦了下来。

女仆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掌,依照惯例轻微而心疼地打了两下,神色仍旧焦虑地说:“小少爷,您怎么可以又跑到这里来呢?您忘了上次的教训了吗?为什么不肯好好地做一次午睡呢?”

“可是我睡不着呀,我也不是故意的嘛。”男孩小声地抗议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纯真地笑开了,暗地里却在穿过女仆的肩膀悄悄追随着那个背影,一直到那个背影走入了深邃的屋丛中。

他三步一回头地拖延着女仆拉着他往前走的脚步,直到发觉自己又一次失去了那个男孩的踪影,才听话地重新回到了舒适却冰冷的房间里。
而已走入另一栋屋子的另一个小男孩,也同时被女仆逮住了。
女仆并没有责怪他,只是诚惶诚恐地搂了搂他单薄的身躯,便带着他朝原路走去。
在他们向着房间走去的途中,有两个男仆在转角处对话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是后天才要正式比较的吗?”
“对啊,所以今天才要先来练习一下的吧?”
“大少爷的身体状况,能行吗?”
“嘘!你在这里说这个,不要命了吗?我们得把茶水送过去,快一点。”
他们所说的,是以剑道传承了数代的传统家族——宁家族里的固有情节,宁家族的现任掌权人已经年迈,这场角逐继承人身份的比试便已势在必行。
在这个大家族中被冠上“宁”这个姓的男人,都不可避免地从小便要接受剑道的训练,并且在成年后便开始竞争家族继承人。而现在,这一代的长男与次男都已分别战胜了其他人,很快便要决出最终的胜负。

宁暗和宁默分别是长次两男的独子,年龄都在四岁,虽然他们幼弱的身体并不曾达到持剑的标准,但这个家族并没有因此而表露出所谓的亲情,不仅不让小孩与父母一同生活,而且也始终以学剑来覆盖他们的整个生活。

长久以来,相互关心的情节只是若隐若现地产生于主仆之间而已,甚至于几兄弟也一直是在大屋的各个园子里分开来生活着,所以他们之间可以说并没有任何联系。
也许也只有到比试的那天,他们才会真正地彼此相对,相识。
“小少爷,您一定要替您的父亲祈福,他一定要赢才行呀。”女仆听到这段对话后,轻声地叹了口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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