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敌————hikura
hikura  发于:2009年0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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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了,严灏才浑身瘫软地跌坐在浴室地板上。白瑞玺倒了一杯水给他漱口,还拿了饭店房间提供的茶包泡了一杯浓茶让严灏醒酒。

“多少喝一点吧,会舒服些的。”白瑞玺将热茶吹凉,再把茶杯凑近严灏唇边∶“快喝吧,已经不烫了……”

严灏乖乖地把这杯浓茶喝下肚去,虽然依他的表情判断,这杯茶应该是非常苦涩的。

喝完热茶,严灏似乎觉得好多了,于是,他的眼皮开始沉重了起来,大概是想睡了。白瑞玺看到他这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虽然心里觉得麻烦,但还是把他撑起来,扶他回床上躺着,甚至很细心地拿毛巾帮他擦了脸。

看着眼前这个西装笔挺的政府官员,却被一个女人灌酒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白瑞玺忍不住摇摇头,轻笑了出来。

也许不要让他有太多束缚会比较好。白瑞玺弯下身,动手把严灏的西装外套褪下来,接着,白瑞玺开始松他的领结,并帮他解开衬衫的前两颗钮扣……

忽然,白瑞玺的手被抓住了。

“──你做什么?!”白瑞玺一惊,竟然忘记要甩开严灏的手。

“不做什么……”严灏眼睛半闭,口齿不清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好?好什么?!”白瑞玺脸一红,怒喝∶“我只是不想看到代表国家的官员在媒体前面出糗而已!”

“你再这样乱喝酒,难道不怕把国家的脸都丢光了?!”白瑞玺吼着∶“你不在意就算了,但是身为一个和你同样国籍的国会议员,我可是很介意!所以这不是对你好,我完完全全都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我自己!你知道吗?我是为了我自己!你这个混帐可不要搞错了!”

在没有意识到严灏已经昏睡过去的状况下,白瑞玺足足又兀自骂了十几分钟,直到他发现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早已滑落在床沿时,白瑞玺忽然觉得自己刚刚发飙的样子很蠢。

不过,幸好他已经睡着了啊……

白瑞玺叹了一口气,把严灏的西装外套挂到衣帽架上,替他盖上被单、熄了灯后,才转身离去。

他难道……难道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白瑞玺一整夜都没有睡好,他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因为,自己在无法解释的情况下,居然不自觉地表现出对严灏的友善,甚至还对他伸出援手……这完全不是自己对待敌人应该有的作风啊!

不过,即使有人能够对他这种近乎反常的行为提出任何解释,他也没有勇气去听。有时候,不要把事情看得太清楚,也许才是自保的最好办法。

翌日,他们准备搭机返国。严灏可能还在为宿醉所苦,因此他在机场候机时一直都面无表情,而且,他似乎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而白瑞玺也刻意装出一副没事的模样,不过,或许是太努力要保持自然,白瑞玺脸上的线条反而显得有些僵硬。

两人间似有若无的尴尬气氛,在他们登机后发现又要跟对方比邻而坐时,终于达到了最高峰。

严灏依然举止从容,但是一向冷静自持的白瑞玺却因为严灏的靠近而微微紧张了起来。白瑞玺一入座,便急忙摊开报纸阅读了起来,仿佛想要把自己隔绝在另一个没有严灏的世界一样。

严灏依旧默不作声。直到飞机起飞一个多小时后,严灏才打破沉默,决定跟努力试着把同一份报纸看第三遍的白瑞玺说几句话。

“……我要谢谢你。”严灏阖起手中的杂志。

他要谢谢我?!为什么?难不成……难不成是为了昨天晚上……不!不可能!他昨晚醉得那么厉害,绝对不可能记得任何事情的……

“你……”白瑞玺放下报纸,谨慎地问道∶“……为什么要谢我?”

“我想,我以后会多注意跟媒体记者间的关系,”严灏的神情看起来当平静,语调也沉着稳重∶“还有,那份评估报告我会请局里同仁再做一点修正。”

“嗯。”白瑞玺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他要谢的原来是这件事啊!那么我应该就可以放心了……拜酒精之赐,他果然什么都不记得啊……

低下头,白瑞玺这么想着。

就在这一刻,云层散去,耀眼的阳光洒进飞机的小窗,让白瑞玺的侧脸染上了一层金光。白瑞玺沉思着,他专注的神情在光晕之下显得崇高而圣洁。透过炫目的阳光,这个一向神秘的男子竟然也变得清晰透明了起来……在他棱角分明的个性底下,似乎隐藏着一颗温润似玉的内心……但是,他的心却是不愿、也不容他人轻易触碰的,就仿佛一朵绽放在浓密荆棘丛中的白蔷薇,若是硬要摘采,就得付出代价……它纯白的花瓣上将会沾染上殷红的鲜血……

“……你为什么要从政?”忽然,严灏没来由的一句话中断了他的思绪。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白瑞玺显得有些惊讶,严灏主动想要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这可是头一遭。“你问这个做什么?”他反问道。

“我认为,凭你的能力,在其他领域上也会有很好的表现。”严灏缓缓说道∶“所以,我只是想知道,当大家都说政治圈是个大染缸时,为什么你还愿意来淌这滩浑水?”

“你不也是?”白瑞玺斜眼瞄他,一脸不以为然。

“我一直都只想扮演好专业技术官僚的角色,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有这么一天,”顿了一顿,严灏摇摇头∶“而且,我并不打算参加任何公职的竞选。”

“……你真是个怪人。”白瑞玺下了一个结论。

“彼此彼此。”严灏微笑。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白瑞玺听出他似乎话中有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严灏四两拨千斤挡掉白瑞玺的追问,又绕回了原本的主题上∶“……所以,你为什么要从政?”

如果是告诉他的话,应该没有关系吧……白瑞玺看着严灏,忽然有了这样的感觉。

于是,他清了清喉咙。

“……我之所以从政有两个理由,”白瑞玺开始讲述起那段他从来不曾对别人诉说的故事∶“我到国外唸书的时候,一开始,我对于他们国家的民主与富庶十分向往,繁荣的街道、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还有那些衣着光鲜亮丽的人们……不过,在这样美丽的大都会里,居然暗藏着肮脏污秽的角落……富有的人在豪华的餐馆里享受着山珍海味,但是,在那黑暗的角落里,我亲眼看到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垃圾堆里翻拣着别人吃剩的汉堡与薯条……”

“对一向不知贫穷为何物的我来说,那一幕的震撼实在是太强烈了……”说着说着,白瑞玺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那时我才体认到,在一个社会中,最可怕的不是贫穷,而是贫富不均啊!贫富差距日渐拉大,这才是社会中最可怕的毒瘤!”

严灏看着白瑞玺眼眸中闪烁的光芒,忽然之间,他明白了白瑞玺坚持为农民争取权益的理由。

“我担心自己的国家在经济迅速起飞的同时,也会步上其他先进国家贫富极端不均的后尘,所以我决定从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白瑞玺小声但是却坚定无比地说道∶“……我相信从政是改变国家命运最快的方法!”

的确,与其批评怨怼现状,倒不如亲自改革!进入政治圈的人们,手中握有实际的资源,不但能够亲身参与政策的制定与修正,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足以影响国家大政方针!拥有权力不是罪恶,端看掌权者如何去运用而已。

语毕,两人又是一阵沉默。不过,此刻他们的心中却翻涌起无限回忆……方才的对话,让他们又重新温习当年初入政坛战战兢兢、急切有所作为的青涩心境……如今,他们都很庆幸自己并没有忘记那时所抱持的初衷,并且正一步步朝着自己的理想前进。

“……这是你的第一个理由,那么,你从政的第二个理由呢?”严灏问他。

“关于第二个理由……”白瑞玺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斩钉截铁地说道∶“第二个理由我要保留。”

“……是受到你父亲的影响吗?”严灏想起白佩玉曾经告诉过自己的一些片段。

“我说过我要保留了。”白瑞玺撇过头。

“好吧,我不问了。”严灏笑一笑,说道∶“对了,我要谢谢你。”

“又谢我?”白瑞玺猛一转头∶“你刚刚已经道谢过了。”

“这次不一样,”严灏抬眼∶“……是有关昨晚的事。”

昨晚……昨晚的事?!

“喔……那个啊……”白瑞玺努力压抑着自己狂乱的心跳,用冷静平板的声调回应他。

“谢谢。”严灏轻声说道。

“……不客气。”白瑞玺刻意避开严灏的目光。

看到竟然有些腼腆局促的白瑞玺,严灏忍不住开口∶“其实我……”

“别再说了!”白瑞玺阻止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白瑞玺别过头去,淡淡地说道∶“宿醉的话,头会很痛的……所以,我建议你最好快点闭上眼睛睡觉。”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严灏没说出口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反正……反正那家伙讲的一定也不会是什么好话……白瑞玺这么想着。

就在白瑞玺满心焦躁地整理自己紊乱的思绪,并试图划清与严灏之间的界线时,忽然之间,他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温暖与重量。

霎时,白瑞玺几乎以为自己的血液凝结了。

严灏睡着了。宿醉再加上连日来累积的疲劳,使他沉沉睡去,而他在不自觉中,竟毫无防备地把头轻轻靠在白瑞玺的肩上。

白瑞玺差点就要跳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努力按捺下自己震惊的情绪与剧烈的心跳,镇定地观察一下四周的情况。

幸好,旅途的劳顿早已让参访团的其他团员进入梦乡。白瑞玺在确定没有人撞见这一幕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白瑞玺鼓起勇气,看了看身旁熟睡的严灏……他睡着的样子看起来很安心,让人实在不忍心惊动他啊……

好吧,就暂且让他这么靠着吧。

感受着另外一个人传送过来的体温,白瑞玺也闭上了双眼。

结束暑期参访考察的行程后,严灏继续忙着推动双边经贸合作业务,白瑞玺则是因为国会重新开议,新会期一开始,政府各部会的总质询满档,连带使得他忙到昏天暗地,不返家过夜已成为常态。

某个周日早晨,好不容易可以睡到自然醒的严灏悠悠醒转,他眯起眼睛看着窗帘外透进的阳光,一想到今天不必精神紧绷、西装笔挺地去上班,他就略显孩子气地在床上滚了一圈,打算纵容自己再小小赖个床。

就在严灏趴在床上,一脸幸福地把脸埋进枕头里的同时,他却依稀听到刺耳的电铃响起。

“叮咚!”

于是,严灏只好打消睡回笼觉的念头,认命地起身应门。他接起客厅大门处的对讲机,睡眼惺忪地看着监视器的萤幕。

“……请问是哪一位?”严灏揉着眼睛,声音有些含糊。

“是我。”传进他耳中的,是一个低沉厚实的嗓音。

“──啊!您怎么来了?!”就在这一瞬间,严灏完全清醒过来了∶“不好意思!我马上帮您开门!”

几分钟后,一位举手投足间在在显出恢弘气度的长者便端坐在严灏家中客厅。虽然年近七十的他发际已有些灰白,但是他眼眉中的自信与犀利却是一点也不输给年轻人;西装革履的他风度翩翩,可看出他当年的风采不但丝毫未减,反而因为历经了岁月的洗礼而显得更加沉稳睿智,暧暧内含光。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急急忙忙梳洗完毕,换上衬衫,严灏又冲进厨房里煮了一壶咖啡∶“如果不嫌弃的话,请慢用。”

“给你添麻烦了,真抱歉。”长者向他微微点了个头∶“没有事先跟你打个招呼就来叨扰,是我的不对……”

“千万别这么说!”严灏一边倒着咖啡一边笑着说道∶“看到您过来我真的很高兴!”

“还是一样,黑咖啡不加糖吗?”严灏把咖啡杯摆到长者面前,他问道∶“对了,您怎么突然想要回国呢?”

“只是因为想要看看佩玉……所以就回国了,”长者的笑容中仍旧带着一丝落寞∶“之前我一定会承受不住的,后来经过一段时间沉淀,情绪才比较稳定……我想,现在应该可以再来看看她了……”

严灏只是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而且,有些事情我觉得也应该当面跟你说。”白琨轻声说道。

客厅里窗明几净,还飘散着浓郁的咖啡香,但是屋内的气氛却忽然之间变得有些沉重。

“……瑞玺不在家吧!”白琨问道。

“他从前天就没有回来了,可能在忙。”严灏回答。说真的,自从国会开议以来,自己就很少在家里见到白瑞玺了。

“这样比较好。”白琨微微一笑。

“咦?”严灏有些不解:“怎么说?”

“因为我想单独跟你聊一聊。”白琨沉声说道:“这时候我也不希望他在。”

“……嗯。”严灏点了点头。

于是,在深吸一口气之后,白琨开口问道:“你和瑞玺……相处得还可以吗?”

严灏愣了一下,不过,像是刻意要遗忘那不堪的一夜似的,他随即果决地说出他的答案:“……还可以。”

“这一阵子……真是辛苦你了……”白琨轻轻叹了一口气。

“请千万别这么说。”严灏连忙回道。

“瑞玺的个性我很清楚,他一定常常说出一些让人为难的话吧!”说到这里,白琨顿了一顿∶“如果他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我代他向你致歉。”

“这……”看见白琨向自己略欠了欠身,严灏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呃,您……不……”

“唉……瑞玺这孩子,我一直很担心他。”白琨又是喟然一叹∶“……虽然他跟佩玉比起来好像独立多了,但是他的内心其实更脆弱……我很后悔在他们姊弟俩的成长过程中没有陪他们一段……”

“当时的我积极投身党外运动,组反对党、演讲、抗争、游行……这些活动塞满了我的行程,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留给家庭,而且,我自以为家人是永远都会陪在我身边的,因此没有必要费心思去经营所谓的亲子关系……我想,我那时候的家庭生活大概只能用乏善可陈四个字来形容吧!”

“虽然我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提过这件事情,但是……我真的很感谢我的妻子……她无私地包容我、支持我、守候我、独力教养两个孩子,对我更是从来没有任何怨言……即使我始终没让她真正享受过宁静幸福的生活……”

“直到佩玉和瑞玺十五岁那一年,我失去了她……我才幡然醒悟她对我有多么重要……只是,再多的悲伤与哭喊也唤不回她的生命……”白琨低下头,十指轻轻交握∶“我承认,我是一个不及格的父亲,在小孩失去了母亲之后,照理来说,身为父亲的我应该把心力与生活重心放到小孩身上才对,但是,我没有。”

“我现在才知道当时的我是多么冷血、多么残忍、多么无情……我丝毫不顾小孩失去母亲之后的痛苦心情,只知道在自己的行程表中排入更多工作,藉此麻痹心底的丧妻之恸……当时的我……真是太自私了……”回想起十几年前种下的遗憾,白琨不禁凄凉一笑∶“……我只顾着为全国人民争取权益,却把自己家人的幸福弃之不顾,很可笑吧?”

白琨眼中盈满无法掩饰的懊悔神色,而严灏则是讶异地发现,这位在政坛中一向深受敬重、总是予人严肃耿直形象的长辈,眼眶竟然有些润湿了。

“虽然我是那样吝惜付出我的父爱,但是佩玉却没有恨过我……她真的是一个很贴心、很懂事的乖女儿……我本来以为我终于可以好好补偿她了呀……”忆起爱女,白琨依然忍不住激动的情绪∶“……而且,如果不是佩玉告诉我,或许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瑞玺的心情吧!”

“瑞玺从小到大的表现一向都很杰出,无论是学校的课业还是社团活动,他都是团体中的佼佼者。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好胜,没想到……他所做的一切,竟然都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白琨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瑞玺还是很失望吧,因为我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的表现,没有给过他任何一句赞美,没有拍拍他的头,说我真是以他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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