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敌————hikura
hikura  发于:2009年0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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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冷酷。”严灏解释。

“哦,这么说,你们私下还是有往来啰?”欧阳衡眉角微扬。

“呃……不算有往来啦,”发现自己好像在不经意中说了一些容易让人有所联想的话,严灏急忙四两拨千斤地说道∶“……我只是碰巧观察到他的另一面而已。”

欧阳衡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只是专心地拿起小匙继续挖严灏点的冰淇淋来吃;而严灏则是默默坐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一客不停被蚕食的蓝姆葡萄冰淇淋。

他根本没那个心情。

这样应该不算是说谎吧!毕竟自己已经跟白瑞玺约好了,从此以后,他们两人之间就只剩下公务往来的关系,至于其他的一切……就让它们全都随风而逝吧……

严灏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转头望向窗外,看着那一片湛蓝无云的晴空。不过,不知怎么的,他仿佛感觉到有一缕阴暗的云雾悄悄地掠过了他的心头。

从电梯中脱困,突破了媒体记者的重重包围后,白瑞玺心神紊乱地匆匆返家。其实他不太清楚自己应该去哪里才好,他只不过想找一个可以独自静一静的地方。

“……让我们保持两个政治人物之间的关系就好,其他的我都不要……”

试图专心一致地开着车,但是白瑞玺的耳边却不停回荡着严灏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一瞬间,仿佛所有血液都冲上脑门,白瑞玺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开始隐隐地抽痛了起来。

握着方向盘,白瑞玺的手心微微沁出汗。他不停地深呼吸,在心里试着用最严厉最冷酷的口气命令自己停止慌乱、停止焦躁、停止愤怒、停止颤抖,然后,最要紧的是,停止想着那个可恶的浑球!

“……如果我们之间只剩下公务往来的关系,对你对我都好,不是吗?”

乱说!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白瑞玺紧紧抿起双唇,握住方向盘的力道微微增加。

他可以恨我,他可以怨我,他也可以对我大吼大叫,他甚至可以想要杀了我……但是,他不能忘记我!我绝对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他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一句简单的话,然后便毫不费力地把过去的一切都敷衍打发掉!我绝对不允许他就这样……硬生生地把我从他的记忆里拔除……我不要……我不要!

白瑞玺几乎可以想像严灏当时的表情了。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或许严灏嘴角还带着一抹微笑呢──根据在国会质询时累积的经验判断,白瑞玺清楚知道,对于绝大多数足以令人狂怒的事情,严灏一向都可以淡然处之──而这一点最让白瑞玺无法接受。

回到家,白瑞玺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试着找出一个让自己可以从这个焦虑情境中脱身的方法,只可惜他的脑袋持续空转。他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然后,心思又无可避免地飞回当时的场景,不自觉地把两人之间的对话再度复习了一遍……

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呢?他真的那么想要逃离我吗?他真的……那么想要遗忘我吗?到底……为什么呢……

白瑞玺双手掩面,思绪飘回更早之前。

难道,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吗?那种违反礼教的肢体接触……那种精神层面的凌迟与羞辱……那种言语间明显透露的轻蔑与不屑……的确,对所有正常人来说,都不啻是最痛苦不堪的折磨与鞭笞。也许,午夜梦回之际,那一夜所受的耻辱,还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样,在他的心中不断地烙下一个又一个属于恶魔的印记……

而那个恶魔的形象,就是我。

白瑞玺怎么也没想到,当初信誓旦旦、决意毁灭严灏的残酷报复,今日却变成一记狠狠挥向自己的巴掌。脸颊上的热辣与刺痛,几乎要呛出他的泪水。

再也无法待在这间屋子里了!

白瑞玺明白,只要继续留在这里,他就没有办法清晰地看透自己真正的感受,这屋子里有太多与严灏相关的事物,就像一阵缭绕的轻烟,从头到脚包围着自己,让他模糊了双眼,让他暴露出内心最脆弱的部分,也让他失去了对某些事情的判断力。

白瑞玺翻身下床,从原木衣柜中取出一只行李箱,拣了几件衣物与私人物品扔进去,再胡乱摆入几本从书架上抽出来的书籍与论文资料──他必须暂时离开这里。

他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反正严灏也不会在乎的,他这么想。

接下来的几天,白瑞玺都待在某家饭店中。他照常受理民怨,照常质询预算,也照常应酬跑场子,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前提下,他照样做着平常他做的所有事情。唯一不同的是,在独处的这几天中,他更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心底那股越来越显澎湃激昂的莫名情绪。

淋浴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白瑞玺随手在腰际围上一块浴巾,走到大片的穿衣镜前。虽然具备除雾功能,但是浴室里蒸腾的热气还是让镜子显得有些朦胧。

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不由自主地,他想起了白佩玉,他那已逝的双胞胎姊姊。他知道姊姊并没有真正离他远去,因为,靠着回忆,姊姊的一颦一笑仿佛就近在眼前,姊姊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温暖依旧……即使是已经离去的人,都可以藉由在世者的思念而存在,或是证明他们的确曾经真真实实、有血有肉地存在过……能够被深刻地想念着,人才算是真正活着啊!

所以,我真的不想被他遗忘……真的不想啊……

凝视着镜子,白瑞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那张神似姊姊的容颜,希冀藉由这样的举动,能够得到某种安慰、救赎或勇气……可是,他的指尖却只感受到冰冷。

就在这一刹那,白瑞玺努力维系的最后一丝冷漠与武装就这样断裂塌陷了。

“姊姊……告诉我……”仿佛再也承受不住心底背负着的重量,白瑞玺就这么跪倒在地,痛哭失声∶“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可以的话,请赐给我面对这一切的力量吧……

似乎想通了什么,翌日清晨,白瑞玺精神抖擞地打理自己,他仔细刮干净唇边新冒出头的胡渣,分好发线,意欲彻底摆脱前几日略带疲惫的神情;然后,在穿戴整齐并熟练地系上领带后,他还不忘在身上洒一点淡淡的、带着木香的古龙水。收拾好行李,白瑞玺毅然决然地搬离饭店,驱车返家。

绝对不能因为一时的情绪而打乱了原本的计画。白瑞玺这么告诉自己。

于是,回到家后,白瑞玺取了一张国会便笺,详细地写下在野党极有可能杯葛双边经贸协定三读通过的讯息,接着,他签了名,甚至还用了印,以示他对此事的慎重与认真。最后,他把便笺贴在严灏的房门口──他知道严灏还在房内熟睡着,白瑞玺并不愿意惊动他。

“……那么,就祝我们好运了。”离开家门前,白瑞玺回头看着门上的那张便笺,口中喃喃自语。

不出所料,当天中午,白瑞玺的办公室里果然来了一位他等待已久的访客。

“我看到你留的纸条了,”严灏努力压抑自己略为激动的语调∶“请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我已经写得很清楚,就是那么一回事。”白瑞玺平静地回答。

“可是……这根本没有道理啊!”严灏睁大双眼,握紧了拳头。

“谁说一定要有道理?政治这玩意儿本来就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白瑞玺摊了摊手∶“……这一点,难道你还不懂吗?”

“为了朝野的口舌意气之争,居然不惜牺牲我们千辛万苦谈判的成果……”严灏深深吸了一口气,无法置信地说道∶“这……这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的人不只你一个,”白瑞玺说∶“我会想办法的。”

“等一下!你说,你会想办法……”严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会想办法’的意思。”白瑞玺沉声说道。

“目前朝野双方在国会的席次大约是五五波的情势,因此关键就在少数的无党籍议员身上。你们现在必须赶快去游说无党籍议员,说服他们支持双边经贸协定条文三读通过,能拉几个算几个……”说到这里,白瑞玺顿了顿∶“……至于那些比较难缠的鹰派议员,就交给我吧!”

“交……交给你?!”很明显地,严灏难掩讶异。

“没错,”白瑞玺点了点头∶“怎么?你有意见吗?”

“没有,但是……”严灏停顿了一下,试图厘清他越来越混乱的思绪∶“……你这么做,真的妥当吗?”

“我很清楚我应该要怎么做,因为国家的利益与形象不应该在这些无意义的争斗下被白白牺牲,”白瑞玺低下头,刻意不面对严灏∶“而且,我想要证明一些事情。”

“你想要证明什么?”严灏追问。

没有正面回答,白瑞玺只是淡淡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之所以要从政的理由?”

严灏露出不解的神情∶“记得,可是这跟……”

“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是,我从政的第二个理由其实是为了你,”白瑞玺抬起头,对上严灏的目光∶“……为了追上你。”

“你知道我最不能忍受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我父亲在我面前,却毫不吝惜对你的赞美。”不理会愣住了的严灏,白瑞玺迳自说道∶“他的眼中从来都没有我的影子,只有你……这还真是让人难过呢,不是吗?”

“所以,我满心以为,只要我跟你走上相同的路,我就能够分到一丁点的注意与关爱……”虽然白瑞玺轻轻笑着,但是他的唇边却带着一丝自嘲的凄楚∶“所以,我满心以为,只要我能够表现得比你更杰出,我就能得到一丁点、甚至是微不足道的肯定……只可惜,我错了,我错得彻底。”

“不!不是这样的!”严灏急切地想要解释∶“你父亲他其实……”

“请不要再为他辩解了,好吗?”白瑞玺冷冷地打断严灏的话∶“总之,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要设法让双边经贸协定顺利通过……然后,请他睁大眼睛,好好地看着他儿子的表现。”

“听我说!”严灏不喜欢看到白瑞玺这个样子,他有点动了气∶“你知道吗?你父亲其实为了你的事情非常自责,你不应该……”

“严灏,你不要插手管这件事!你连你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还有什么资格说我?!”白瑞玺厉声反击∶“如果你真要管我们的家务事,就先请你把你和杜文颖那女人之间的关系弄清楚吧!”

“我跟她之间根本没什么!”严灏气得浑身颤抖。

“没什么?”白瑞玺闷哼了一声,唇边挂着一丝冷笑∶“──鬼才相信!”

“白瑞玺!你太过分了!”严灏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看着眼前被重重摔上的门,白瑞玺居然笑了!他当然知道严灏在气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他又不是笨蛋。

如果对某个人发脾气,对方同时也会感到愤怒,这样很好……代表他也在乎;因为,如果他根本不在乎,又何必耗费心力对自己动怒?对一个人生气,对方却不理不睬,那种感觉反而更糟糕吧……

确定了这一点,白瑞玺再度扬起了唇角。

只要下定决心,就会把想法立刻付诸实行,而且,不达到目的绝不轻易善罢甘休,这就是白瑞玺的坚持。

自从白瑞玺表明愿意为双边经贸协定条文护航的立场后,他旋即马不停蹄地展开游说的工作。白瑞玺的口才流利顺畅,立论又清楚鲜明,分析事理头头是道,任何复杂的政治情势在他的抽丝剥茧之下都显得简明扼要、清晰易懂;此外,最重要的是,他很懂得利用政客唯利是图、趋吉避凶的心态,在他们面前投各人所好,分别细数法案三读通过后可以带来的无穷好处与政治利益。

不过,自然有某一部分的人仍然不买他的帐,尤其是鹰派中奉行基本教义的国会议员,这些人在政治光谱上位居极左,要拉拢自然艰难异常。

眼见白瑞玺毫不避讳地公然挑战党部的动员命令,以及他卯足全劲替执政党拉票的行径,多位中生代鹰派国会议员相当不以为然;此外,他们体认到急遽窜红的白瑞玺极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在党内的地位,因此,各种黑函、耳语与传言也逐渐甚嚣尘上,整个政坛顿时之间暗潮汹涌,危机四伏。

“我认为,当年白琨根本就不该答应他女儿跟严灏的婚事……现在可好,严灏没反,倒是白瑞玺反了……”

“哼,那个白瑞玺还真是骼膊尽往外弯哪……想当年他父亲创党之初,可说是筚路蓝缕,没想到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居然被这家伙一步一步地摧毁,现在他居然还想投靠到鸽派那边去呢……”

“我倒是听说白瑞玺跟白琨根本就处不来,两个人早就有嫌隙啦!所以,今天会弄到儿子杠上老子的局面也不是太令人意外的事情……”

除了白琨与严灏相继被拿来开刀、大作文章之外,鹰派权力核心未能立刻惩处白瑞玺一事也引发党内一场严重的风暴,尤以中生代国会议员反弹声浪最大。

“说到白瑞玺公然造反这件事……难道白瑞玺有党纪的豁免权不成?怎么还没见到党中央出来处理处理?这根本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胡来嘛!难不成白瑞玺已经运作到那么高层去了吗?!”

“谁不知道那家伙的行径嚣张到什么地步!自以为拿到的票数能够挤进全国前十高票就了不起啊!真想好好教训他一顿……在政界啊,别以为人气高就一定能爬得快,凡事还是有个伦理的……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凭什么胆敢提前卡位?!”

“我提议立刻将白瑞玺送交纪律委员会处理!他平常要怎么乱搞是他自己的事,可是现在党部都已经发出甲级动员令了,他这么做根本就是对党纪的公然挑衅!无论是停权还是开除党籍都是绝对必须的……”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白瑞玺耳中,听了虽然多少还是有点不是滋味,但是他一向不太在乎这些的。他知道党部层峰为什么还没有对自己祭出党纪处分……他们一定也在犹豫吧!犹豫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是白琨的儿子,而是,阻挡双边经贸协定条文的通过其实是很不智的,除了会对国家经济与形象造成冲击与损害外,舆论的批评更是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这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再加上大选就快要来临了,如果在野党持续杯葛重要法案不肯放行,只会让人民看到政党恶斗的丑态,姑且不论鸽派,单就鹰派来讲,也绝对不是加分的举动……

那些人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是老奸巨猾。

白瑞玺明白高层至今仍未明确表态的考量。他们一方面已经开始动摇了,甚至后悔发出甲级动员令号召投票部队,但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能维持原议;至于自己反对杯葛法案的举措则刚好投党部高层所好,党部希望藉由自己来说出他们不敢讲的话,因此,他们理所当然不会在此刻将自己送交纪律委员会处分。

另一方面,对其他坚持阻挡双边经贸协定过关的鹰派议员来说,党部此刻如果出面缓颊,只会给予外界自己有后台的揣测;因此,为了达到终极的政治目的,党部任其他议员群起而攻之、放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似乎也是个完美的计策……为了成就自己,牺牲他人不足惜,政治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从头到尾,白瑞玺都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被利用的棋子而已。

思及此,白瑞玺露出一个冷冷的微笑。他不介意当棋子,但是,他会让所有人知道,他并不是一颗可以用完就丢的棋子,他会要他们付出代价。

忙到晚上十点多才返家,拖着疲惫的身躯,白瑞玺正要掏钥匙开门时,他听到客厅里的电话急促地响起。白瑞玺依旧慢条斯理地打开门锁,并不急着去接电话,更精确地说,应该是他根本不会去接,因为,那一支是严灏的电话。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他们共居一室,他们各申请了一支市内电话,而且,谁也不会去接对方的来电。

当白瑞玺步入屋内时,电话已经自动切入答录机的功能了。

“……我是严灏,现在不方便接听您的电话,请留言给我,我会尽快回覆,谢谢。哔──”

“我是杜鹤松,”电话另一头的人说道∶“我要提醒你,文颖在这个星期六,也就是后天,就要回美国了……她会搭乘S航空编号CJ807的班机,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希望到时候你可以去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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