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河雪————玉隐
玉隐  发于:2009年0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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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疑惑道:“你第三个主人就是幽魂吧?你难道一点也不奇怪,他为何会把你卖给我?你帮他做的事情就是协助金人劫持辽国太子吧?既然已经成功,为何他不给你赏赐,不把你带回去好好照顾?”
  阿凉淡淡地笑了:“也许是因为我活不长久了吧。我做事换来银子,为的是给爹爹买药疗毒。他说过这次任务完成,我爹爹的病就不用担心了,一定可以好转而且日后也会衣食无忧。反正我要死了,对他或许没有什么帮助了,他才会把我卖给您。”
  我惊道:“你要死了?可是你的脉象虽在病重仍然稳健,怎么能说有性命之忧呢?”
  “我之前已经伤痛交加病入膏肓生命垂危,他给我吃了一种药,可以激发我体内所有力量,让我再多活一年半载,替他做事。算一算我最多再有十个月寿命就必死无疑了。”阿凉见我沉默不语,似乎有所醒悟,急忙道,“是不是您买下我时并不知道我活不长了?实在对不起,但是我干活会很卖力的,我可以少吃饭少睡觉,一直做到死,不会让您损失太多。”
  我听到这句心里一阵揪痛,深吸一口气才能强作镇定,尽量装成陌生人维持平和的语气继续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也不能怪你。”我的意思是他身不由己,命不长久,并非他本身过错,就算他真的是完颜纯的儿子,大金国的密探,他现在说的没一句实话,也不能怪他。
  不知道他是否会错了我的意思,他小心翼翼道:“我不会说谎的,我可以两天三天不吃东西,您可以打我骂我拿我发泄,我的身体已经习惯伺候男人,会把您服侍得很妥帖的。如果您不肯收留我,就请等我缓过来一些,能装成精神的样子,您再把我转卖给别人,或许能多卖些钱财,换回您的损失。”
  阿凉现在如此处境,仍然在为别人着想,让我怎能不信他,信他所说的一切?他只是被人利用了吧,他就是一个可怜无辜的奴隶。或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想到这点忽然问道:“你与一个少年长得很像,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阿凉道:“听辽国太子叫过那人的名字。”
  阿凉没有直说,他或许仍对之前不小心说出合剌姓名时挨得那一巴掌心有余悸。所以我具体问道:“他是叫完颜亶吗?也就是合剌?”
  阿凉点点头。
  “你知道合剌是谁吗?”
  “应该是金国人吧。”
  我说道:“他是金国皇太孙。你与他长得那么像,会不会真是兄弟?”
  阿凉的脸上浮现出卑微的笑容,轻轻道:“如果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我心道:就算是真的,阿凉也根本不会相信吧?他早已放弃所有希望了。


  三十三 阿凉


  出卖了辽国太子,完成了幽魂的任务,我已经再无牵挂了吧。欠别人的情,只有等来世再报,或者像我这等肮脏下贱的人根本就是要入地狱的,永世不得超生,注定了要背负重重罪孽在地狱中继续受苦。如果现在活着还能对别人有点用处,就算活着是痛是绝望,我也要活着。生死对我来说或许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见到了合剌,辽国太子朝思暮想的人,他应该也是我的主人天一喜欢的那个人吧?虽然我与他的容貌确实有些相似,但是他浑身上下透出的高贵气息让我自惭形秽。他也觉得我的存在是一个耻辱吧?我这样一个卑微的奴隶居然长得与他相像,而且我做着那些肮脏的事情,用身体取悦主人,低三下四求着辽国太子上我而后把他出卖。对合剌来说,我活着就是一种玷污。但是合剌是个好人吧。他没有惩罚我没有杀掉我,还把我还给了幽魂。
  我会被转卖他人的事情,我一点也不吃惊。当初是我求幽魂对爹爹说,我已经被卖去了好人家享清福了。我不想死的时候让爹爹知道,为我伤心。虽然我本来打算哀求幽魂带我回去,偷偷看一眼爹爹的,在我死前亲眼见他平安。可我现在这样子,会拖累幽魂的吧,他把我卖掉理所当然。再说我相信幽魂,他一定会治好爹爹,他其实是很温柔善良的主人,爹爹跟着他应该能幸福平安。
  再说我的新主人很和善,让我睡在暖暖的火炕上,似乎还喂过我吃的。我对他说出命不长久,他也没有生气,反而说要我先好好休息。他应该是愿意等我身体恢复一些,为他做事的吧。
  新主人也提起了合剌,他还问我:“他是金国皇太孙。你与他长得那么像,会不会真是兄弟?”
  我忍住心中的痛,卑微的笑着接受这种荒诞不经的言辞,也许他只是讽刺我寻寻开心。如果是从前,我应该花些心思编些他想听的话,顺着他的意思让他高兴,可是现在我不知为什么,竟然倦了。讨好新的主人有意义吗?他不喜欢我可以骂我打我卖掉我,我只是会早死几天而已。所以我说:“如果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我这样的语气态度,新主人竟然没有大怒,只是阴沉着脸沉默地离开。他走后,我又昏昏沉沉地睡去。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真得变成了合剌的兄弟,是大金国的皇室贵族。我和天一一样都是从小被送到黑水宫学习武艺。我们吃住在一起,相互照顾感情很好。我爱着天一,天一也爱着我。他送我黄金的指环,亲自给我带上,让我一辈子不要摘下来,与我共许天荒地老。幸福的日子快乐仿佛没有尽头。可是忽然有一天,合剌来了,他告诉天一,我根本不是什么皇室贵族,只是个卑微下贱的奴隶。他把作为奴隶的我的亲生父亲找来,逼着我在天一面前承认事实。天一被我欺骗了,他勃然大怒,他打我骂我说再也不想看到我,让我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我哭着醒来,知道那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前面虚构的幸福荒诞得有些可笑,痴心妄想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天一赶我走的情景真切得让我恐惧,我害怕得全身颤抖疼痛得不能自已。我在梦里哀求哭泣,醒来时泪水未干,心有余悸。就算我从来没有骗过他,以我卑微的身份,行将就木的身体,我有什么资格再去找他,留在他身边?还好我现在是别人的奴隶,应该没有机会去黑水宫找他了吧?梦里的场景永远不会成真。
  新主人回来了,他惊讶地看着我问道:“你的头发,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个颜色?”
  我拽过鬓角一缕发丝,看见那原本的乌黑变成了死灰的颜色,是药力快失效了吗,还是将死的人都会如此?或者是我梦中伤心,熬得已经油尽灯枯了?不过我感觉身上比刚才还是有了一些力气的,睡一觉缓过不少。而后我明白了,是药力在发挥作用,把没什么用处的能量比如维持头发乌黑的那些转移到我的身体上,让我尽快好起来。于是我微笑:“主人不必担心,我感觉身体好多了。”我深吸一口气,用手臂撑着从炕上坐起,“如果主人不喜欢现在我头发的颜色,我立刻找些东西染回黑色。”
  新主人的手抚上我的长发,把玩,绕指缠绵。他的眼中含着悲悯,柔声道:“不必了,你现在的样子很美。”
  他是在夸赞我么?那么这是表示他的喜悦吗?还是别的什么?他吻上了我的发稍,而后额头,脸颊。我明白了他想要做的事情,看来我这副身体还是有些魅力的。我舒展开眉头,努力作出妩媚的笑颜,最卑微淫荡的那种。我想让自己的眼睛里也含着快乐的表情,但是我做不到,刚才的梦境搅乱了我的心思,我拼命地掩藏哀伤,装作欢愉。可惜没能瞒过新主人。
  他突然停下亲吻,盯着我,用仿佛可以看穿我内心的眼神。他问我:“你好像有很伤心的事情?你脸上虽然笑着,可是你的眼中流动着浓浓的痛。”
  “没有啊,能够服侍您是我的荣幸,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低垂着眼帘撒谎。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小心翼翼道:“您是需要我的身体发泄一下吧?我现在已经好许多了,会努力让您开心让您满意。”
  “你喜欢我吗?与不喜欢的人做爱会很辛苦的是吗?所以你才会不开心。”
  他问得越来越奇怪,是在考验我的忠诚吗?“您是我的主人,我是您的奴隶,服侍您是我的本分。”
  他的声音激动起来:“那么只要是你的主人,就可以随便使用你的身体,或者把你交给别的人糟蹋?”
  我淡淡道:“是这样的,奴隶存在的价值,就是取悦主人,只要主人高兴,怎么做都可以。”
  他忽然揪住我的头发,迫使我抬起头,面对着他的脸,他大声问我:“真得做什么都可以?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当然了,您是我的主人。”他想用我的身体,拿去就好了,我早已做好准备。为什么他还要问来问去,让我亲口承认着我卑贱的身份,一遍一遍重复羞辱。也许这是他的爱好,让我时刻不忘自己是他的奴隶。
  他郑重道:“那么,我要你爱我。”
  “我爱您,我的主人。”
  “不,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你用你的心爱我。”
  我的心?我唯一可以自己支配的东西?我可以口是心非,但是我不能欺骗自己的感情。我懂得爱,我爱的人是天一。我已经把我的心交给了他。我不能欺骗新主人吧,他对我很好的,他要求的我做不到,我应该让他清楚。所以我鼓起勇气,做好接受最残酷惩罚的准备,小声对他说:“对不起,主人,如果您要求的是那样的爱,我可能做不到。”
  “你说什么?”
  “虽然我卑微下贱,身体肮脏残破,但是我爱着一个人,我的心已经给了他。”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是怒极将要发作了吧?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害怕,也许说出心里话的满足可以让我忘记恐惧。
  新主人松开我的头发,转过身去。他颓然道:“你爱的人是耶律天一吧,你的第一个主人?”
  “您怎么知道?”我十分奇怪,忍不住问出口。
  “只能是他啊。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这个名字。”
  我在梦里直呼主人的名字吗?真是亵渎啊。我隐隐听到新主人在笑,笑声古怪。我自嘲道:“在您看来很可笑吧?我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但是我还是忍不住默默的爱着,心甘情愿。”
  他忽然转过身,神情凝重地问我:“那你为什么不能爱我?我也是你的主人。”
  我提了一口真气翻身下炕,跪在地上,亲吻新主人的皮靴,认真道:“我爱您,我的主人。”
  “不一样,不一样的。”他有些失神,“你爱他,他爱你吗?他也许喜欢别人。”
  “您是在说我第一个主人吗?他当然不会喜欢我了。我想他喜欢的人可能是那个金国贵族。”我以为我可以很平静地说这句话,可是心中莫名一阵揪痛,声音也禁不住颤抖。
  新主人似乎比我还激动:“你说耶律天一也喜欢合剌?他不爱你?那你为什么还要爱他?为什么?”
  我跪直身体,抬头望着新主人,笑着回答:“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新主人嘴唇微动,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讲,可是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我听见他从外面将房门锁起。他是怕我逃走吗?我能逃到哪里去?去黑水宫找我爱的人?我哪里有资格哪里有勇气?
  我爬到墙角,蜷缩起身体。破旧的单衣抵御不了寒冷,我却不敢将炕上的棉被拿过来。我知道那样的温暖不是属于我的。说不定新主人再回来,就会狠狠地教训我一顿,发泄他的怒火。我是个只配趴在地上呻吟用身体讨好主人的奴隶而已。
  寒冷伤痛让我一直保持清醒,捱到晚上,捱到天黑。门锁开启,新主人回来了。他点亮屋内的油灯,我这才发现他换了一身华贵的新衣。他看见我蜷缩在墙角,并不觉得奇怪。我想如果我仍然躺在炕上,他才会奇怪吧。他把一个布包丢在我面前,语气平和地说道:“这个给你。”
  我打开一看,是他原先穿的那套衣衫,布料和做工都很一般,有一些破损污迹,与他现在穿的新衣简直不能比。
  他继续道:“那些破烂我本来要丢掉,看你没衣服就赏给你吧。”
  新主人真是太仁慈了。不计较我刚才的冒犯,还赏赐衣服给我,我感激地叩首。这套衣服对我来说有些肥大,不过穿上以后很温暖,作为一个奴隶穿主人不要的衣服,是多大的荣幸啊!如果我死的时候,这套衣服还能完好的穿在我身上,就更幸运了。
  那天之后,一切好像慢慢恢复正常。新主人不再逼迫我说什么爱他之类的话,甚至没有让我侍寝,大概是嫌我姿色平庸,身子肮脏,又不是真心爱他。这样更好,我的体力可以恢复得更快,做不到服侍他生活起居满意,至少也不会成为他的累赘。我尽力做好杂活,他会赏赐他吃剩的饭菜给我。我暂时告别了饥寒交迫的日子。
  新主人没有在镇上住多久,就带着我离开。他不说要去什么地方,我也没资格问,跟着走就是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问那么多有什么用?
  这一天,我们走到月河边上。那一定是月河,我清楚地记得,它的河道并不宽阔,水平如镜,袅袅的水雾不绝如缕地从河面向两岸的林带蔓延。眼前的景物很熟悉,与我离开时一样。我禁不住向着对岸的林子望去,林子那边就是黑水宫,我爱的人应该就在那里吧。
  我心中有事,脚步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新主人意识到这点,停下来问我:“在想事情吗?”
  “嗯。”我不敢隐瞒,“对不起主人,我在想黑水宫的事情。”
  “黑水宫就在这附近吗?”
  “是的。”我轻抿嘴唇点头。
  “你是不是很想去看耶律天一?”
  我急忙跪下,哀求道:“对不起,请您原谅我。我确实在想他。如果惹您不高兴,咱们就马上离开吧。”
  新主人笑了,眼神飘向远方:“如果我带你去看他,你会不会很高兴?”
  我一愣,惊诧道:“您说什么?”
  “如果能让你高兴,我带你去看他又有何妨?”新主人叹了一口气,“我说的是真的,你前面带路,我正想去黑水宫拜访一下。”
  我不是在做梦吧?但是现在他这样命令我,就算是在梦中,就算一切都是假的,我也不能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吧?我实在太想见到我爱的人,在临死之前看他一眼,看一眼就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tetsuko】


  三十四 复北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应该不需要吧,有了理由的爱就不纯静了。而且自己爱得越深,越希望对方幸福,哪怕舍弃自我牺牲所有。阿凉爱耶律天一就是如此吧,他那天跪在我面前亲口承认,他那种毫不犹豫十分认真的眼神,视死如归的语气不容动摇。他爱耶律天一那样深,哪怕明知对方不爱自己,明知对方爱着别人,明知这份爱不会有结果,仍然坚定执著地爱着。为什么阿凉爱的人不是我?我嫉妒得发狂,痛苦得窒息。我怕我的情绪露出马脚,我仓皇离开房间。
  我现在这副面孔声音,在阿凉眼中不过是陌生的新主人,若是我恢复原貌,是不是连现在这种看似平和的关系都不能维持?我怕,我怕阿凉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会恐惧会逃走,我也怕别人找过来把我的阿凉带走,所以我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就离开锁起房门。我不管阿凉是谁,我爱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在山林里狂奔,发泄心中痛苦感伤,直到渐渐平息。我开始思考,思考以后的对策。我不能强迫阿凉爱我,但是谁也阻止不了我爱阿凉。只要让我爱着他,让我看着他快乐,我就可以快乐吧。我想我要很小心地做每一件事情,用特别的方式慢慢讨得阿凉欢心。我知道他与普通人不一样,他受过太多的苦,经历过太多肉体和心灵上的残酷伤害,他从来不奢望幸福。他已经习惯被剥夺得一无所有,别人小小的施舍他或许能够接受,再多一点的关爱他就会犹豫恐惧不敢接受。我不能吓到他,我要循序渐进,让他习惯让他接受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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