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出来了?还不开心啊?”扬了扬眉毛,单辉说话的时候呼出一口白气。
“没有啊。”夏宇摇头,叼着烟看向自己的脚尖,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右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折腾地上一颗有一半被埋在土里的石子。
“不爽你就说话,个大男人闹什么别扭?”单辉看着他的侧脸,眉头突地皱起来,伸手拿下他叼在嘴里的烟自己抽了一口,顿了一下之后接着说:“刚我们一起去揍了那小子一顿,庄杰手重,那欠操的怎么说也要进医院躺上半个月的。你要真还不爽,等会儿我就再去医院揪他出来让你亲自动手。不过这回要先说好,打完之后这事就算结了,别再揣在心里,你小子得给我笑一个。”
“唉,我都说不是为这个事了。”夏宇仰起头叹了一口气,接着重又垂下眼睑,唇角轻轻扯动了一下。
“那又怎么了?”单辉抬眼,眉头皱得更紧,“哎你说啊,我怎么就没发现你属姑娘的?”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看你们一帮兄弟一起热闹,不太插得上话,然后突然有点想我以前一个同学。”夏宇说着侧脸看他,咧嘴扯出一个微笑向他表示自己真的没在为之前那件事不爽了。
单辉闻言斜眼看他,把烟送到嘴边的时候顿了一下:“女同学?”
夏宇摇头:“男的啊,同学好几年,而且一直同宿舍,也算是从小的兄弟吧,跟你和庄杰差不多。”
“啊,”单辉了解地点头,把烟送进嘴里的同时转眼看向不远处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那他现在在哪儿?”
“S市,他在那儿念专科。”夏宇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视线跟他落在同一个地方。
“行,那去看他吧。”单辉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掐灭了扔在面前的地上。
“现在?”夏宇愣了。
“嗯。”单辉掏出车钥匙走到酒吧门口停着的机车旁边。
“你开玩笑吧?”夏宇不确定地跟过去,看着他打开车锁踩响了发动机。
“我说真的,上车。”单辉说着跨上车,把头盔递给夏宇,“先回去加油,然后我们从高速走……到S市中途可能还要再加一次油。”
夏宇还是有些迟疑,却依言坐上车。单辉随即催动油门上了公路,到了路口又掉转车头折上高速。
谢天停下手里的活,侧过脸看向不远处正跟小陶一起给一辆普通机车测发动机耗油量的夏宇,发现他又站在一边发着呆。这种情况让他想起了一年前,夏宇刚到他车行工作的时候,每当静下来也会总像这样两眼看着自己面前某一点,发呆,不——确切地说是沉思。
他像是有什么很难想通的事情,也让他自己很困扰,因此时不时地就会拿出来想一想,却又总是想不出个头绪。
谢天一直很好奇,对他的注意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只是后来他像是自己也想得乏力了,又或者是淡忘了,渐渐地也就不再想。
不过自从上星期庄杰跟他在办公室里说过话之后,他就又想起了那件事情,而且像是打定了主意这次不想清楚不罢休,之后就一直这样,一闲下来就会陷入沉思。
其实谢天现在已经大概知道了他所思考的问题——那个叫单辉的男人,对他究竟是怎样一个意思,那些留给他的财产又究竟代表什么——在他看来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很难想通,但是夏宇却似乎一直以来都把问题想错了方向,或者说是潜意识里故意绕开那个正确的方向,因此始终得不出结论。
把眉头挑高,谢天又看了夏宇一眼,接着垂下眼睑继续手里的活,打算这次不去打扰他的思绪。
然而过了没五分钟,他却还是侧过头去叫了夏宇的名字——就当他是善妒的男人好了,他只要看见了,就容不得他去思考有关另一个男人的问题,即便他心里其实很希望他能早点想清楚。
“怎么了?”夏宇听见他的声音,暂时中断了沉思朝他走过来。
“帮我拿支烟,我一手的机油。”谢天用下巴指了指自己左胸前的口袋,站起身喘口气,把落到额前的头发往后甩了甩。
“靠油箱这么近,先不点吧。”夏宇依言帮他拿了一支送进嘴里,却没拿打火机。
“嗯。”谢天点点头,前额的头发随之再度散下来,盖住了眉毛,有点戳眼睛,他于是又仰了仰头,把头发往后甩了甩。
“你要剪头发了。”夏宇看着他的动作,一边说一边蹲下来看谢天之前一直在修的那辆坏了电池的车。
“哦,晚上吃过饭到你家门口那间店剪。”谢天说着又甩了一下头发,蹲下来继续把修好的电池装回车上。
“那我正好跟你一起去,过年就不用剪了。”夏宇点头,见他的头发又落下来,伸手帮他捋到脑后。
“好啊。”谢天看了一眼他的头发,同时把手里的螺丝上紧,顿了一下之后起身到水池边去洗手,顺便掏出打火机点了烟,沉默了一阵,等到把手里的烟抽完之后才又早到夏宇身边:“到里面,我有点事跟你说。”
“怎么了?”夏宇依言走进办公室,看着谢天把门关上,坐进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
“没事,就是问你年底怎么安排,我们也该商量一下,清账和放假的事情,今年过年早,还有不到三个星期就是除夕了,你有什么打算?”谢天说话时倒了一杯水,面对着夏宇坐在桌子上,一只手捧着水杯,一只手插在裤兜里。
“没有啊,你那边不是每年都从除夕前三天开始放假吗?我就照你的来,这样下个星期开始结算也不晚——你怎么样?”夏宇曲起双腿踩着桌子边,把椅子向后倾斜抵在墙上。
“我原来也是这么安排,不过现在有点变化。”谢天看着他的动作,垂下眼帘清了清喉咙,顿了一下才接着开口:“我这个周末就要回我妈妈那儿,要到过完年才回来。”
“有事啊?之前怎么没听你说?”夏宇抬眼看他。
“啊,也没什么,只是五月的时候我妈打过电话来,我跟她说好了过年要早点回去,待久一点,结果一直忘了,刚想起来。”谢天抿了抿嘴,把水杯送到嘴边喝了点水。
“哦,” 静了一下,夏宇开始一前一后地摇晃椅子,垂眼看了自己的膝盖许久,“那怎么说,明天开始结?”
“那倒不用……这样,我明后天过去先把那边的账清掉,然后把每个人的工资和年终奖金包好,放假前你帮我过去发一下。这边的账你就自己清,我们俩的先不管,等我回来再说。”谢天想了一下,说出自己的安排。
“嗯,行啊,就这么办好了。”夏宇点点头,没有异议,只是话尾似乎夹杂着一声轻微的叹息。
第二天谢天就依照之前的计划去了城郊的车行清账,星期五晚上把分包好的员工工资和年终奖金带回来交给夏宇,星期六一早就从夏宇家直接去了火车站。
谢天没有开车,所以夏宇骑车把他送到了火车站,只在候车室外面陪他抽了一支烟就离开了,到车行的时候刚过十点一刻。
车行没人,一个人都没来。夏宇不禁觉得有些奇怪,纳闷地拉开卷帘门之后才想起今天是元旦。
“放假……”他嘀咕了一声,心想自己怎么就忘了,却也懒得重新锁上刚刚打开的门,就干脆走了进去,打开灯和暖风机,就当今天他一个人加班。
他搬来一张凳子坐在屋里靠门不远的地方,点上烟的同时想起应该烧点水,于是又站起来把电水壶接满水,插上插头。
重新坐下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谢天发来的一条短信:“已经上车了。”
“我在车行,其他人都不在。”夏宇想了一下,回了信息之后把手机搁在凳子上,起身拎来一个发动机和另一张凳子,坐在之前那张凳子旁边研究起来。
过了一小会儿,谢天回了短信:“集体罢工?”
紧接着又一条:“啊,今天是元旦。”
“嗯,我给忘了。”夏宇回了一条,之后过了很久都没有短信再发过来。
电水壶开始吹出哨音的时候夏宇抬头看了手机一眼,起身拔掉插头把水灌进保温瓶,顺便给自己倒来一杯水——还是没有短信。
夏宇又看了手机一眼,把它拿过来装回口袋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什么生意上门,车行里静得让人发怔。远远地,他听着公路上车辆来往的声音,心思也越飘越远。
最近似乎已经形成了习惯,每当手里稍有空闲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就会开始浮上那一系列有关单辉的问题。他会不自觉地拉出一些回忆,希望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但是不知究竟是用错了方法还是找错了方向,他始终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突然,一辆汽车从夏宇面前疾驰过去,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已经开出很远。舒了一口气,他掏出手机——还是没有短信,不过时间显示是已经快十一点半了。
他于是决定关门回家——放假的时候还是就应该待在家里,吃完饭看看电视什么的,即便都是一个人,家里还是比车行好些。
拉上卷帘门之前,车行墙上的挂钟刚刚指上十一点三刻的位置。夏宇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一连来了四条短信:
10:31,“你不说我也忘了,那你现在怎么办,回家吗?”
10:45,“??”
11:13,“到家没?我现在到S市了,路上挺无聊的,跟我说话吧。”
11:37,“小宇?”
[这四条短信就是谢天给我的最后消息。那之后我一直没有联络上他——他没来电话也没再给我发信息,我打他的手机也总是关机。
我因此而产生了一种莫名强烈的担心,像是有什么东西悬在心里,晃晃荡荡地总没个着落。这样的感觉让我觉得陌生,却又隐约地像是明白它的含义——谢天这个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挤占了我心里一块相当重要的地方,一块一旦他不在,就会让我空得发痛的地方]
过年放假前的这段时间,车行其实是相当忙碌的,虽然用来比赛的机车生意相比于平时少了许多,但是人们用作代步工具的普通机车却都会在这个时候被送到车行进行检修和保养,以确保过年期间走亲戚的顺畅。
由于假期停在除夕前三天,避过了年前最繁忙的时间,而车行的员工又都很希望能在年终拿到更为丰厚的奖金,因此在这段时间里也就显得更为勤奋。
每个人都很主动地联络老客户或是寻找新客户,尽量多地把客源引来车行,尽量好地把工作完成,以弥补假期所错开的高峰时间的损失。
这不能不说是谢天经营策略上的一个成功,毕竟它达到了一举两得的效果,既让员工可以提早放假迎接新年,又将他们的积极性很好地激发了出来,让车行在提前休业的情况下仍旧能获得与加班加点同等的营业额。不过这一点夏宇也是在看了年终的业绩报告之后才开始明白的,他自己还在做员工的时候根本想不到这么多。
人一旦忙起来,日子过得也就快了。从谢天离开城里回老家到车行在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整整两个星期过得飞快。夏宇像是猛然回过神,就发现车行所在的那条巷子像是突然多出了好些人,来来往往的尽是采买年货和平日远在外地念书或是工作的人们,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夏宇的车行是第一年开张,因此当天下午他领着行里的员工们到附近的KTV庆祝了一番,快到五点的时候让各人领了工资和奖金四散了回家,旧的一年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谢天车行的人那个时候还在忙,好象是中午的时候来了一笔大单子,他们怎么也舍不得推掉,就接了下来,夏宇到那儿的时候他们才刚忙完一半。
“看样子晚上是一定要加班的了。”夏宇一边看着剩下的活,一边解开外衣打算换了衣服帮忙——不管怎么说今天得把事情了了好让他们放假,明天有人来取车的话他一个人也就行了。
“是啊。”站在他身边的大个子点点头,嘻嘻一笑,“只可惜老大不在啊,要不然怎么也要蹭得他再给加点儿奖金的。”
“那你不如蹭小宇还实在点,现在我们的红包可就在他怀里揣着呢。”另一个伙计闻言马上接过了话茬,说话间还特地冲夏宇挤了挤眼睛。
“哎,我可不比他大方多少啊。”夏宇跟着他们笑起来,心里却的确是打算要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再加一张大钞,毕竟年终了还有心思抢下大单的员工实在是很难得。
一帮人就这么笑笑闹闹地干活,六点一刻左右叫了外卖聚在一起吃了饭,之后夏宇就先把钱发了,当然每一个红包里都比之前多了一张大钞。
等到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半,夏宇让员工们先走,自己则留下收拾善后顺带关门。
他先把卷帘门拉下一半,然后把用完没有收起来的工具放回工具箱,没有扫地,只把地面上一些明显的垃圾踢出门外堆成一个小堆,留给早晨扫马路的清洁工处理。
四下看了看,他觉得没什么需要再收拾的了,就走进办公室里把热水瓶拿出来倒空,再回去的时候顺手掏出手机看了看,拨了一个号码——还是关机。
叹了口气,他关了灯从办公室里出来,却突然听见什么人从外面把卷帘门碰得“哗哗”响,一抬头就看见谢天从半关的门下面钻了进来。
“小宇?怎么这么晚了还在?” 站起身,谢天看见他的时候唇角明显朝上弯出一个弧
“哦,他们给你接了一个大单,刚刚才做完,我正要关门——你来得正好。”夏宇看见他的笑脸,顿了一下,抿了抿嘴把钥匙递给他,没有多说话,心里那之前一直悬着的东西却像是突然找到了依凭,终于落了地。
“呃,那你等我一下,我找个东西。”谢天看看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却也没有追问,干咳了一声之后走进办公室,在抽屉里一阵翻找。
夏宇站在外面听着,伸手摸出一支烟,点着之后又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办公室门口望进去:“找什么啊?”
“充电器……啊,在这儿。”谢天一边说,一边从桌面上的一堆旧报纸下面翻出了他的手机充电器,夏宇这才知道原来他的手机一直关机是因为电池没了电。
“特地回来就是找这个?”又抿了抿嘴,夏宇看着他把充电器装进外套口袋,把烟送进嘴里吸了一口,让喷出的烟雾稍微遮住了一些自己的视线。
谢天点头:“我上火车没多久手机就自动关机了,弄得我都没办法跟你联系——对了你有没有打我电话?”
“……有啊,不过你一直关机。”夏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顿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手里的香烟往上烧出挺长一截烟灰。
“什么时候再回去?不是说要待到过完年?”
“哦,回来了就不再回去了,跑来跑去的太麻烦,而且现在车票也不好买。”谢天直盯着他的眼睛说话,唇角时不时地微微上翘。
“那你过年待在哪儿?”夏宇也看着他,问完之后又抿起了嘴,眼角朝下弯出两个相等的弧度。
“……你家行吗?”谢天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
“干吗要我家?你不是熟人很多?”夏宇斜他一眼,转身走到卷帘门前,俯身钻了过去。
“你家人少嘛。”谢天也跟了出来,笑容在路灯下显得更大。
“少也不差你一个啊。”拉下卷帘门,夏宇把最后一口烟吸完,掐掉烟头扔在之前堆在门口的那堆垃圾上,低着头闷笑。
“哎,这样说就过分了啊。”谢天弯腰锁好门,接着抬手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差五分,已经没车进城了。
“这么晚你怎么回去?”抬眼看了看马路的方向,谢天转头问夏宇——刚才他就发现夏宇的车没有骑来。
“啊?已经快十一点啦?”夏宇凑过去看他的手表,看清楚时间之后下意识地耸了耸肩,一时也想不到要怎么回去。
“……要不然今天去我那儿吧?呃,反正明天就放假了,也不用急着早起回去开门……”谢天抿了抿嘴,说话的时候喉结上下蠕动了一阵,带出一声干咳。
夏宇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轻轻点了点头,转而走到他的汽车旁边,等他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