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于是“呵呵”的笑,举起酒杯,“来来来,我们先干一杯,欢迎加欢送我们村子最有出息最争脸的林林,还有初次来这里的北京大学生,小秦。”
一杯酒喝下,饭桌的气氛逐渐活跃起来。村长不停的问林林一些问题,有时候是林林阿爸阿妈回答,有时候是林林自己回答。他们的交谈都用当地方言,秦海清有些尴尬的保持笑容,大家笑他也就跟着笑,尽管什么都听不懂。好在林林总会一句句翻给他听,总算不是百分之百的失聪。当然,谈话也会涉及到秦海清身上,不过问题不外乎家里是干什么的,云南好不好玩之类的。秦海清在他们问完问题之后,忽然自作主张地说林林在学校成绩很突出,老师同学都很喜欢他。林林瞪他一眼,不想翻,那边村长已经笑着给林阿爸林阿妈说了,林阿妈惊喜地摸林林的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三个大人一起会心的笑。除了林林。
秦海清有些奇怪,因为林林没有给他翻译刚才阿妈的话。他看向林林,而林林只是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那边村长和林阿妈林阿爸的讨论逐渐热烈起来,他们边说还边问林林话,尽管林林表现出明显的不愿回答的情绪,三个人还是哈哈笑着拍林林的肩膀。
看林林半天没有给秦海清翻译,等那边谈笑告一段落,村长把身子挪向被冷落许久的秦海清,“小秦哪,听不懂了吧?呵呵,林林这孩子,这有什么啊,还害羞。林林阿妈刚才问林林有没有要好的姑娘了。这不,林林就开始害臊。小伙子大了,中意好姑娘,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对吧,小秦?”
秦海清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握成拳头,有些抖的放在腿上,挤出一个笑,他勉强说,“嗯。”
谁想到这个声音像一把针一样扎到林林耳中,他急速转身看向秦海清,却不知怎么没有控制好力道,从凳子上滑了一下,差点摔到地板上。
此情此景让秦海清心痛得说不出话,那边林阿妈把林林扶回座位,林阿爸却笑着接着说了些什么,然后林阿妈带着笑容却用嗔怪的口气回了林阿爸几句,林林低着头喝掉一杯酒。村长先是跟林阿妈林阿爸开玩笑,然后回来给秦海清翻译,“看林林这个害羞,还是到北京见过大世面的孩子呢。刚才林林他阿爸又跟林林炫耀自己当年怎么追上他阿妈的了。我们傣家最大的节日就是三月三泼水节,二十来年前的三月三,林林他阿爸上街赶场,恰好就碰到路过的林林他阿妈,一下子就相中。然后硬是跟着人家一队姑娘走了大老远,回到人家的寨子,向林林他阿妈泼水表示喜欢。刚才啊,林林阿爸就是让林林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也千万别犹豫,喜欢了就跟姑娘说,别学汉人想这想那的。”
看村长翻译完,林阿妈笑着冲秦海清说了几句,村长于是接着翻译,“小秦啊,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没有?林林阿妈说你和林林是好朋友,林林害羞,如果他喜欢上哪个姑娘不好意思说,请你帮着点儿他。”
秦海清担心地看着林林,自己是早有心理准备了,但他知道此时的林林一定很难过。他想带着林林逃离这里,他想一把抱住林林轻轻安慰他,他想亲亲林林告诉林林一切都不重要。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这里看林林不言不语的喝着辛辣的白酒,听着村长继续翻译林阿妈的话。
“呵呵,小秦可能不理解,妇道人家总是把这些当作第一位的。你看林林阿妈已经在问林林按政策他是不是可以要两个孩子了,还说什么要活着的时候起码看到一个孩子出生。喂,林林阿妈,你好好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噢。林林是咱们村最有出息的小伙儿,现在哪家不是用林林教育娃儿?刚才小秦你也说了我们林林在北京都是好样的,林林肯定会在北京立住,娶个好姑娘,生了娃儿孝敬他阿爸阿妈。以后啊,说不定升官发财带领村子走出贫困呢,呵呵呵。”
那天晚上吃完饭回到林林家的竹楼,林林低声跟秦海清说,“你先睡吧,我要跟阿爸阿妈说点儿事。” 秦海清一惊,脱口而出,“林林?”
林林看着他,摇头,“不是你担心的那件事,” 突然按奈不住,有些焦躁的说,“没你事儿。”
秦海清深深地看林林,直到看到林林有些负疚的眼神,他的心一紧,默默的躺下,微笑着说,“那好,我先睡了,你也早点儿睡吧,明天还有44小时的路呢。”
林林木然的看着秦海清闭上眼睛,终于发出哽咽着的叹息。
林林回到阿爸阿妈的主卧室,很认真的问,“阿妈,您最近心还疼不疼?” 林阿妈眼皮一跳,笑着说,“还是老样子,不好也不坏。林林你别瞎担心。”
林阿爸叹气,“我也跟你阿妈说了,让她去查查。林林你放心好了,等你走了,我就跟她一起去县里的医院。”
林林没有多说话,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阿爸,“阿爸,我成绩好,不用交学费学校还发了奖学金给我,都花不完。这是这两年省的一点钱,你们先拿着用。”
林阿妈“哎呦”一声,“林林啊,你还是学生,就算不交学费了,多点钱多吃些好东西总要得,北京东西贵的吧?再说了,你还要交女朋友呢,大城市不象咱们这里,对个歌就对回个姑娘来了,我听村长说林海写信回来跟他们家说过,在北京追个姑娘可花费钱呢。”
林林木然,没有吭声,只是把信封往阿爸手里塞。林阿爸只好笑着说,“好了,林林他阿妈,咱们娃儿,该是好多姑娘倒追的吧。林林是男子汉了,这些钱我就先收下,以后不要省了。快些回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看着阿妈阿爸过早衰老的脸,林林的心忽然满是酸楚,他“嗯”了一声,逃离这个充满着亲情的温柔,以及爱情的痛苦的房间,回到秦海清身旁。平躺着的秦海清气息平稳,只是眼睫毛微微颤抖着。林林知道秦海清并没有睡着,但他实在没有勇气面对秦海清,不管是责问还是安慰,他要一个人安静一下。于是,这个晚上的竹楼上,一个人倚着窗口神思不属的看着月亮,心乱如麻。另一个,微睁着眼,看着窗口那个烦恼的身影,心如刀绞。
不管是如何的剪不断理还乱,第二天的曙光还是如约来到这个竹楼前,轻轻唤醒舍不得儿子的阿爸阿妈,唤醒担心阿爸阿妈的儿子,以及担心未知旅程的儿子的朋友或者说,现在的情人。在一遍遍的叮咛以及不可抑制的眼泪中,秦海清和林林终于挥手告别勐海。
在车上,秦海清刚想和林林说几句话,就被林林打断,“我昨天晚上没睡好,要补一下觉。”
又微笑着拒绝秦海清的肩膀,像来时一样睡到过道上几个老乡的行李包上,离秦海清很远。
难道又回到原点了么?秦海清看着林林紧闭的眼拒绝的姿态绝望的想。忽然,车子一阵颠簸,不是原点,他苦笑,来的时候林林很耐心的侍候自己这个晕车的病人,而现在,因为怕自己晕车,两个人早就买好了晕车药。
所以,连那时候温柔的扶持都没有了。
终于到昆明的时候,林林有些闪避的对秦海清说,“秦海清,对不起……”
尾音消失在秦海清强硬的怀抱里,“林林,不要说,好不好?起码,不要在云南说,让我有个完整的美好的记忆。求求你,好不好?”
那样懦弱卑微的请求,像一个很锋利的小刀一下子划开林林的决心,林林仰头闭眼,眼泪流进耳朵,耳蜗盛满伤心,淹没了他自己那句模糊的回答。
两个人在昆明停留了一个星期,忙碌的一个星期,每天都有旅游节目的一个星期。可是无论怎样的风景,怎样的小心翼翼,怎样的温柔体贴,或者,怎样的亲吻,都无法欺骗自己,也欺骗对方。于是,滇池不过是一个面积狭小的人工湖,西山上的龙门不过是徒有虚名的平凡景观,连路南石林也不过是一堆形状有些奇怪的比较高达的石头而已。虽然,在那阿诗玛的故事发生地,在凌然的莲花峰顶,秦海清想起刚才自己在过几十米高空的天桥时脚步一滑,差点摔得粉身碎骨,再也见不到眼前人时,仍然难以抑制的紧紧抱住林林,反复的叫,“林林,林林,林林……”
怀中人泪盈于睫,耐心的反复答应着。
上火车前的那个晚上,秦海清找到爸爸托他问好的阿姨。那个当年明媚的女子早已白发斑斑,她温柔的听秦海清讲秦大力现在的状况,仔细得着看秦海清递过来的照片,然后微笑着说,“居然,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从那栋医院家属楼出来,秦海清一眼看到月光下守在门外神思恍惚的林林。仿佛是很多年后,两个人重新相见,林林容颜未改而自己早已尘满面鬓如霜,是谁说,“居然,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他抹抹干涸的眼角,向林林走过去。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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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终于写完了,某胖喘口气先。实在要感谢所有看文的朋友们,不光很多人看了这篇文,更有很多很好的回帖一直鼓励某胖至今,没有你们,没有这篇文,再次鞠躬感激。
也要感谢其他转载的朋友,谢谢你们辛勤的劳动让更多人看到这篇东西。但所谓人心不足,某胖有个小小的希望,希望能够在所有转载的论坛上都有一篇独立的对“与你同行”的讨论,不论褒贬,算是对某胖填字的一点奖励,也算是对第三部顺产的激励。不知道这个心愿能不能得到实现。提前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