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一出门,秦海清就理直气壮的拉着林林的手,笑的比苍山上的山茶花还要灿烂。苍山的景点大多集中在半山腰,而从山脚到半山腰的这段山路十分难走,两个人也就随大流坐了缆车。林林第一次坐缆车不免有些害怕,两人一排的座位就那样掉在半空中,虽然有安全带但遇到气流座位的轻轻摇晃仍然不免让林林有些心惊。幸好,林林悄悄看旁边的人,幸好有一只坚定的手一直支持着自己,有一个人象是知道自己的不安一直给他指点脚下的景致。山谷间长流不息的十八溪,颜色随山高越来越深的森林,各种颜色杂糅在一起的成片的杜鹃花,还有隐约掩映在丛林中的星星点点的白色墓碑,在两个人相携的苍山之行中,定格成对方眼底最深的微笑。
苍山洱海,一山一海,相映成趣。苍山之后,自然是洱海。天公作美,两个人游洱海的那一天,晴空万里,阳光闲闲的洒到碧波上,清澈如镜的湖面便多了一份金色的华丽,再加上横列如屏的苍山倒影在海中,银苍玉洱交相辉映。秦海清和林林肩并肩的坐在船头,摆脱了鞋子束缚的赤足在水里轻轻荡漾。船是他们在岸边租来的小艇,有一个船老大嘿嘿笑着带他们领略洱海的“三岛、四洲、五湖、九曲。”
船开的时候,身旁带起漩涡的风轻拂他们的脸,也顺便挠一挠紧握在一起的两个人的手心。船停的时候,两个人就在暖洋洋的日光下,随意看着四周的青山绿水,如果目光交错也懒得离开,索性从对方的眸子里看“眉是翠峰聚,眼是水波横”。
这样的旖旎风光下,秦海清实在没有勇气继续往前一步,不管结果怎样这已经是他二十年的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刻。每次看林林的眼睛,每次听林林的声音,每次握林林的手,每次逗林林笑,他都一一记在心里。他仿佛看到很久远以后的自己,在安静的夕阳下细细回味现在的一点一滴。哪怕是一个人,都是极美好的。而如果到时候是两个人相对而坐,共剪西窗烛……
秦海清不敢再想下去,他怕自己不知不觉期望太多,如果实现不了会有对林林不自觉地怨念难以控制的滋生。虽然,好像,也许,林林现在对自己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可是那样一个小孩,他能分清自己好感的属性么?万一只是要好的朋友,万一只是却不过自己的死缠烂打,万一他知道真相后对自己会退避三舍?
看着津津有味的吃着大理特产烧饵块的林林,秦海清对自己说,还是顺其自然,走一步是一步吧。
回到旅馆,老板娘笑呵呵的问玩儿得怎么样,又问明天去不去火把节。秦海清茫然的看着林林,却得到林林同样没有头绪的目光。两个人只好虚心求教老板娘,这才知道明天是白族的传统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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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节。而作为白族的聚居地,大理的下关地区有盛大的火把节庆祝活动。听老板娘一说,两个人喜出望外。本来作为在大理的最后一天,明天的全部安排不过是去杏花村吃饭。突然多出来了节目,还是这样难得遇到的热闹,林林在床上嘀咕,“运气好的都不像真的。”
第二天两个人睡了个足足的懒觉,起来后直奔大理最有名的馆子 –
杏花楼。一路走过去,却郁闷的发现了三四家同名的饭馆,却没有一家和老板娘介绍的相同。好不容易有好心人出言提醒,两个人才恍然大悟的背着包往城外跑,在距离大理古城不远的郊区找到了那家真正的杏花楼。不同于之前的酒楼,这家杏花楼里面有很多的竹楼,难得的是形状各异。有的很大,有三层之高;有的很小,只是一个矮矮的竹屋。秦海清和林林就坐在水边的一个单独的二层竹楼里,他们的房间像个亭子一样,桌子椅子都是竹子做的,还有竹编的风铃吊在房檐下,当水面骤起涟漪,清脆的“叮当”声便会响起,伴着房间里淡淡的竹香,尚未进食便已飨足,未曾饮酒却已薄醉。及至上菜,他们的胃肠忽然不顾这般的浪漫境地,旁若无人的蠕动起来。著名的“大理沙锅鱼,”
苍山上的山珍配合洱海里的美味,新鲜的弓鱼在嫩鸡片、玉兰片、腰片、肝片、海参、鱿鱼、蹄筋、各菇、豆腐构成的鲜汤中翻滚,香气四溢。还有比胭脂还要红的“弥渡卷蹄”醇香美味,如拳头般大的洱海大螺狮,香辣开胃的“鹤庆猪肝炸”。如果不是因为只有两个人吃不了,秦海清真恨不得每样都点上,尤其是价钱如此的便宜,整顿饭居然不到60元。吃到不能吃的时候,秦海清趴在桌上看林林,“林小弟,咱们不如就不回你们家也别回北京了,就在这里当服务生天天吃香喝辣好不好?”
林林想了想,点头,“好啊,那一会儿的火把节也不用去了。”
一句话说得秦海清立刻跳到楼下付账,拉了林林就往回跑。等两个人气喘吁吁的赶上去下关火把节的旅游专车,赫然发现天已经黑了。
一下车,每个人就得到一根长约一米直径10厘米左右的很粗的木头火把。进到会场,才发现各处都有点火的火堆。两个人把火把点燃,到处是载歌载舞的人群。大家都拿着火把,围成圈,快乐的唱着跳着。两个人玩儿了一会儿,秦海清的视线忽然被中心区的几个高高的竿子吸引。那些竿子每一个都是有很多竹竿扎结而成,一根连一根,差不多有十几米高。在竿子的上部,有象征着五谷丰登的水果和乳扇等食物。而竿子顶端同样燃着火把。秦海清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火把,俊朗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多了一层红晕。而不经意的看到这一幕的林林,竟然舍不得挪开目光。他的心脏猛然跳动着,一些全新的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像火焰一样在他心里燃烧着。他想起自己住院期间和秦海清吵过的架,忽然明白一切都不是理由,自己难过伤心的理由不外乎他和一个女生并肩的背影,以及他没有及时来看自己的委屈。他又想起风情园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那时候自己难道不是希望永远能陪在那个人旁边,让那个人永远不要再有那样寂寥的时分了么?
火把一点点的燃烧着,忽然旁边过来一个旅游团,当地的老人指着那个大火把用方言笑呵呵的讲了几句。老人话音未落,林林已经把身上的旅游包仍给秦海清,径直跑到那个大火把下,抿了抿嘴,一挽裤腿向上爬去。秦海清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林林跟在其他一些当地小伙子后面,冒着不断往下落的火星向上艰难的爬。一直到伸手够到什么东西,才一出溜滑了下来。秦海清正心疼的要跑过去,那个旅游团的解说员已经用普通话在向团员们解释老人的话了,“据说如果能爬到高竿上,并从上面取到供奉的水果和食物献给心上人,爱情就会受到神的保护的。”
于是林林刚拿着乳扇回来,迎面就是秦海清的一个大拥抱。然后轮到他接住两个人的书包,秦海清兴冲冲的去爬高竿。
这时候高竿上的火把越烧越旺,往下掉的火星也越来越密集,而那些供奉的物品也只剩下最上面的了。刚才还密密麻麻布满了人的竿子,一时间居然冷清起来。林林焦急的重新回到竿子前,冲着动作不娴熟艰难的往上蹭的秦海清喊,“秦海清,太危险了,你快点儿下来。”
秦海清没有回头,咬紧牙,左手,右腿,右手,左腿,小学三年级以后再也没有爬过竿儿的他摒住呼吸,世界万物从脑海中退却,只剩上面熊熊火焰下的插在竿子上的突起物闪耀在他的眼里。也许是他的执著打动了大家,也许是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人还停在竿子上,高竿底下围观的观众竟然自发的给秦海清叫起好来。等秦海清伸手够到一个东西的时候,林林听到一片掌声,可他的心却没有丝毫放松。爬到那么高的地方,一只手拿着东西,下来是件很困难的事。果然秦海清出溜了一段,在离地只有一两米的地方,手一松,摔了下来。林林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模糊的眼睛,把秦海清扶起来,却看到在倒下的人向上的肚子上,端端正正落着一个雪梨。
人群逐渐散去,微弱的火光中只剩两个人喘息着看着对方。他们俩靠的很近,心跳的咚咚声终于汇合在一起。林林紧紧闭着嘴,一伸手把自己刚才拿到的乳扇递到秦海清面前,秦海清没有立刻接,深深地看着他,声音低沉如无边无际往下坠落的天幕,“林林,你明白这代表什么么?”
林林不说话,半天,用力的点头。秦海清一把抱住林林,把他和他手上的乳扇都围在自己的胸膛里,然后哽咽起来。也许有人路过,也许有人奇怪两个大男孩抱头哭泣,也许有人透过重重帷帐猜到了什么。可是此时此刻,秦海清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他的林林,是的,他的林林给了他最梦寐以求的礼物
- 他的爱情。
两个人不知道是怎么回的旅馆,只有一张大床的小屋里,乳扇和雪梨被鞋带儿绑在一起,挂在蒙了彩纸的窗户上,静静的共同验证那张大床上所有的激情和爱恋。
天大亮的时候,林林像往常一样眼珠转了几圈,打了个哈欠睁开眼。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觉出这个清晨与昨天的不太一样。哪里不一样呢?往上面看,压得很低的白色蚊帐,与昨天一样。往左面看,是合眼平稳呼吸的秦海清,与昨天一样。往右面看,是蒙了纸的窗户,与昨天一样。等等,有什么东西挂在了窗棱上。林林尽力睁大眼睛,是一根鞋带儿,一个雪梨,还有一个乳扇。这,这是……
啊!
所有昨天晚上火把节以及之后的记忆迅速恢复,林林的脸霎时红得堪比火把上的火苗。忽然间就发现自己喜欢秦海清了,于是想都没想,爬到那个竿子上拿了乳扇下来。谁知道那个家伙抽风似的不顾危险也爬了上去,提心吊胆的等他下来,乳扇刚递过去,自己就被拥在他的怀抱里了。然后就是过程全然模糊的回到这个房间,这个床上,让后……
“想什么呢?” 凭空跳出的温柔的声音把林林吓了一跳。
“没什么。”
林林扭过头不去理他,却被霸道的扳过身子,一只胳膊绕了过来,然后是柔软温润的嘴唇。一个吻轻轻落在他的面颊上。林林咬着嘴唇使劲推开那只胳膊,却又在对方没有反应后有些失望的偷偷转过头去看,在他眼前的是嘴角微翘但眼睛仍然紧闭的秦海清的脸。
秦海清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不会睁开眼睛发现昨天晚上全是做梦吧?”
昨天晚上。这四个字有魔力般让林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部,脑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是要炸掉,偏偏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历历在目,宛若眼前。两个人紧紧拥抱着倒在床上,秦海清认真虔诚的捧起自己的脸,第一个吻落在额头,然后是两边的面颊,下巴,鼻子,最后是那句,“林林,我喜欢你。”
不好意思听这样肉麻的话从他嘴里说出,自己的眼神是飘开了吧,可是不管自己看到哪里,他都会出现在正前方。一直到他叹了口气,慢慢凑向自己。闭了眼,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嘴唇触碰到他的颤抖。就在林林觉得快要喘不过来气的时候,有人给了他条生路。覆着的唇换成了描绘自己唇型的手指,身边的声音轻轻呢喃,“林林,好久好久以前,我就对你的嘴好奇了呢。”
林林小声哼,“好奇什么?” 紧密挨上来的气息急促而热烈,“好奇它是不是很软,很温暖。”
林林刚想再问,唇已被再度覆上,与上次不同,这次的吻是深入而辗转的,虽然因为两方都没有丝毫经验,时不时牙齿碰到一起,鼻子挤到一块。嘴被堵住,鼻子忘记呼吸功能,“咚咚”的心跳一下更比一下激烈,林林几乎丧失所有意识的大脑,用最后一点理智警告自己,这样会窒息而死。可是,为什么他仍然觉着甜蜜,满足甚至幸福呢?
终于被放开的时候,秦海清的声音响在耳边,“林林,林林,林林。”
反复反复的呼唤,好像隔了几万年的追寻一旦找到却始终难以确信。林林先开始还应着,渐渐难以忍受,睁开眼瞪那个没完没了的家伙,没有用。伸手去捂那个家伙的嘴,手指被拨开,然后被含到嘴里亲一下。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却又被那个家伙扑上来,再次被亲吻,再次,再次……
林林心头逐渐升起异样的感觉,睁开眼发现那个家伙也好像与刚才不一样。忽然,秦海清像痛下决心似的握拳,然后用前额顶着自己的额头摇了摇头,终于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飞速的离开房间,顺手还拿了一条毛巾。几分钟后,一身清凉的他重新回到房间,微笑着看林林,“睡吧,明天还要回勐海呢,”
说着自己钻进被子,远远的眼睛亮亮的向林林笑。林林如释重负般轻轻嘘气,却在心的很深很深处有丝丝失望,那是连他自己都觉察不出来的微妙情绪。
现在,听秦海清又提起昨天晚上,那样的迷惑迷乱,林林“哼”了一声,把头埋到被子里,赌气似的说,“没错,全是做梦,有本事你一辈子别睁眼。”
秦海清好笑的看林林化身为大鸵鸟,隔着被子揉林林的头,“喂,不回家了?也好,这里山清水秀,索性找个酒吧打工,一辈子藏起来好了。”
说完,悠然自得的看林林“腾”的掀开被子,恶狠狠的瞪自己。从所未有的可爱,秦海清在心里赞叹一声,又想林林要知道自己的腹诽非跟自己拼命不可。想象着林林红着脸跟自己拼命的样子,秦海清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被林林一掌击到肩头,“哎呦”一声顺势倒在林林身上。
回勐海的路不知为什么那么短,秦海清只觉得和林林还没说几句话就到了,虽然,好像他的嗓子已经干的冒烟儿了。不过,能听林林讲那么多,能和林林讲那么多,哪怕嗓子毁掉呢。
车子一开动,秦海清就和林林十指紧扣,头埋在一起低低说话。
“林林,我都喜欢你好久了,一直没敢说。”
秦海清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如此之酸,说起这些话面不改色心不跳,想起那首“爱情症候群”,病患之一立刻肉麻的很安然。
林林白他一眼,“那为什么不说?”
秦海清想了想,没找出堂皇理由,只好声东击西反将一军,“那你呢?什么时候发现,那个,我的?”
“去爬那个大火把之前。” 林林说的斩钉截铁,理直气壮。
秦海清倒吸一口冷气,“那个,然后您就立刻付之于行动了?” 想想林林接受自己一点好意还要推三阻四,这样大的事居然如此爽利。
没想到反而是林林感到奇怪,“不对么?当年我阿爸三月三的时候偶然遇到我阿妈,立刻‘走姑娘’到阿妈的寨子,去向阿妈泼水。第二天一早扔包,阿妈就答应阿爸了。”
秦海清这才想起不同于含蓄的汉族,傣族姑娘小伙们在爱情面前从来是大胆奔放直截了当的。谢天谢地,他的林林不是迂腐的汉族。可是转念一想,忽然有些害怕的发现林林直接把他们的关系类比于他阿爸和阿妈,却忘记两者是迥乎不同的性质了。苦笑着摇摇头,秦海清心想这样也好,林林起码能多享受几天没有阻力的爱情。
再次站到林林家的竹楼前,两个人心情与离开的时候却是迥乎不同。秦海清小声儿对林林说,“林林,又回咱们家了。”
林林没理他,唇边却不由自主地漾出一个甜蜜的笑。一个星期过得飞快,就在每天早晨秦海清央求林林带他下田的念叨和林林百般无奈的答应中,以及每天晚上两个人偷偷的亲吻中,他们等到了离开勐海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很久以后,秦海清在东升乡校园里看到天上的月亮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个晚上,勐海的月亮。
那天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林林家吃饭。林林刚从北京回来的时候,村长就过来说临走的时候一定要到我们家来吃饭。所以那个晚上,林林一家三口以及秦海清就去了村长家的竹楼。
村长家的竹楼比林林家的要高也要大,林林告诉秦海清这是因为村长家的辈分要比自己家高很多的缘故。进了主楼,堂屋里早就摆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饭。村长笑呵呵的招呼大家坐下,用不太纯熟的普通话对秦海清说,“欢迎来我们这个小村子。”
秦海清有些惊讶得说,“啊呀,您的普通话很不错啊。” 林林笑着给他解释,“村长可是在外面工作过,见过世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