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湿透了的两个人没敢回宿舍,偷偷摸摸溜出校门打车奔了自己的小店。秋天的夜风可不是说着玩的,两个人抱着肩膀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出租车司机对这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磕打牙的"水鬼"越看越心虚,拉到地方就跑了,愣没敢收车费。天远哆哆嗦嗦地拿出钥匙,好不容易打开了门。
两个人换了衣服围着被子挤在床上,开始对着打喷嚏。周建埋怨着:"都是你,装神弄鬼的吓唬我!现在不用止疼药了,你给我买感冒药吧!"
天远"嗤"地笑了一声:"美的你!我还不知道找谁伺候呢!"
说着向后一仰躺在了床上。
周建瞄着天远半敞的衣襟里露出的雪色胸膛,紧张的舔舔嘴唇,声音有点变味:"不买药也行,你得负责给我治感冒!"
天远刚要反嘴,周建结实的胸脯已经压了下来:"刚才你带我下地狱的,现在我带你上天堂!"
天远顺下眼睛,手指抚摸着周建强硬的锁骨,低声说:"你想清楚了吗?地狱和天堂只隔着一条线,不论地狱还是天堂......"
"我们在一起!"周建打断了他的话,几乎粗鲁的给出了最终答案。
天远的心是飞悬的钢丝,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那颗敏感的心的震撼。只有最彻底最纯粹的方式才是稳定那颗心的良方。
天远的眉尖闪动了几下,定定的看着周建纯净的双眸,笑得分外灿烂,"好!"
第三十章
天色黄昏,橘红色的光映的整个院子都亮堂堂暖融融的。莫言坐在躺椅上,怀里抱着刘小源。两个人小小的声音说着笑着,慢慢的摇着。身边的葡萄架已经硕果累累,马樱花快要凋谢了。
幸福的时光好像是偷来的,多享受一秒就多一份不安。两个人却谁也不肯让这份不安流露出来。
刘小源窝在莫言的胸前,留恋的看着院子里熟悉的一切。过不了几天,这里的一切都只能成为回忆了。出国的手续基本办理好了,只等着财务上的事办理完毕两个人就要远走高飞了。可是离开的日子越是临近越是难以释怀,留恋家,留恋亲人,留恋这里的一切。两个人谁也不说,但是都明白,谁的心里也放不下。
手指在莫言的脖子上划着,刘小源低低的问:"我们这一走,还回来吗?"
莫言没说话,收紧了手臂,嘴唇吻上小孩的脸。"会的,我们会回来的。这里有我们的家。"回来吗?我也不知道。妈妈该怎么办呢?她知道儿子已经把她抛弃会多么的伤心?可我现在已经不敢面对妈妈的眼泪了。
紧闭的大门忽然想起了敲门声。莫言和刘小源悚然一惊,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站了起来。莫言走过去打开了门,满脸忧伤的三姐站在门外。
"三姐?"刘小源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三姐怎么这个时候来?还是她知道了什么?
莫言有些尴尬的侧身:"请进来吧!"
三姐没有看他,站在台阶上看着微微低着头的刘小源,声音有些哽咽:"源儿,我知道你是铁了心了,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爷爷想你,你妈妈想你。"
三姐死死的抿着嘴唇调转了头,不让人看见她眼里的泪光。
强忍了许久才接着说:"爷爷病了。他嘴里不说,谁都知道他想什么。回不回去,你自己决定。我走了!"
倔强的三姐头也没回地走了,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眼睛。刘小源愣在院子里,心里空了一个大洞,茫然的看着姐姐离开。
莫言走过来,抱住张惶的小孩,勉强地笑笑:"源儿,回去看看爷爷吧!应该去啊!"
"噢!"刘小源慌乱的点点头,抹了把眼泪追了出去。
莫言看着刘小源跑过自己身边,忽然觉得这一次擦肩而过,也许再也见不到了。慌乱的情绪瞬问抓住了他,"小源!"
已经跑到三姐车边的刘小源听到焦虑的呼唤,回头看时莫言已经追了上来。莫言给刘小源加上一件外套,抚摸着他的肩头勉强地笑着说:"回去好好跟爷爷道歉,别任性。还有......还有......"莫言竟说不出话,眼神里的东西让刘小源看的心里酸酸的。
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小声说:"你怕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回去看看爷爷,你就在这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刘小源坐进车里,回头看着站在那里的莫言,心里好难受。
使劲的挥手让他回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三姐回头看看站在风里的莫言,轻轻的叹了口气。
车开了很久,刘小源才回过头来,低声地问:"爷爷怎么了?"
"心脏间歇,血压也高。从来没有过的毛病都出来了。好几天没怎么吃饭了,医院也不肯去。"三姐沉郁地说。
"大家都挺恨我的吧?我给刘家丢脸了。"刘小源努力的装无所谓,可是声音还是苦涩的要命。
三姐又恨又疼地揉揉他的头发,要不是这场孽缘,一个只会撒娇耍赖的孩子又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心思,说出这样悲凉的话!
造化弄人,老天害人啊!一个如珠如玉,一个有情有意,都是难得的好男儿,偏又这样的安排!
再次踏进自家黑漆的大门,刘小源竟觉得好像隔了几个世纪。或许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今天与昨天,到底哪个才是真实?
爷爷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苍老的手搭在被子上显得很憔悴。
刘小源心里发酸,揉揉鼻子装出一幅笑脸,悄悄地走进去。坐在床边像平时淘气一样揪起爷爷的白胡子左一下右一下的抻。
爷爷浑身一震,这一大家子里敢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倏的睁开眼睛,眼前果然是调皮捣蛋的宝贝孙子!心里一热,眼睛却发酸,别扭的转过头去不理他。
刘小源嬉皮笑脸地扑到身上:"爷爷~~爷爷~~你怎么都不理我?好爷爷,乖爷爷,快起来吧,我饿了!"
刘小源连哄带逗的一顿揉搓,竟比灵丹妙药还管用。爷爷顿时心里舒坦浑身畅快,睁开眼睛看看他,哼哼着:"你还知道回来?你回来干嘛来了?"
刘小源愣愣神,一直守在一边的三姐赶紧说:"回来就回来了呗!孩子还没吃饭呢!源儿啊,就在这屋跟爷爷一块吃,我这就叫黄师傅做几个你爱吃的菜来。"
爷爷点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刘小源小心的把爷爷扶起来,脸上带着笑,心里难过得像装了石头。
刘小源的妈妈看见儿子回家了,高兴得亲自下厨房做菜烤点心。一家子心里都揣个鬼胎,谁也不愿意去猜测打听什么,谁也不想捅破这层脆弱的窗户纸。大家都在努力的维持着这多时不见的和乐融融的场面,尽管它像个肥皂泡。
小炕桌上排满了美味的小菜,可口的点心。刘小源最得意的就是家里自做的满式点心,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的慰劳过五脏庙,现在可得好好的补回来。大口大口的吃着,嘴角上沾了碎屑也不管。
爷爷笑眯眯的替他擦掉,心疼地说:"瞧瞧,饿了几天这是?还是家里做得好吃吧?"刘小源使劲的点头,这可不能昧良心,莫言的手艺照比家里的厨师黄师傅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了。
爷爷叹口气,忍住了责备的话。孩子回来就说明他知道自己吃了亏了,就别再数落他了。回来了就好,吃点亏全当长见识!
"爷爷,这个好吃,来尝一口!"刘小源拿小勺舀了一点鱼羹送进爷爷嘴里。孙子还是那个宝贝疙瘩心头肉,一点都没变。在他心里我这个爷爷还是最重要的!心里一放松,爷爷竟嚼出了滋味有了食欲,对站在一边侍候的三姐说:"三儿啊,拿酒来。给源儿也来个杯子,孩子长大了!可以跟爷爷喝酒了!"三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拿来了酒。一边给爷爷倒酒一边嘱咐:"少喝一点。"
爷爷三杯酒下肚,高兴地说:"源儿啊,以往的事就算了,哪个孩子走路还能不跌跤啊?回家了就好,知道错了就好!从今后可要正正经经的做人。我们叶赫那拉家的人绝对不能给人看低了!爷爷的心只拴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你可要给爷爷争气啊!"三姐心事重重地瞟了一眼刘小源,刘小源只顾低头吃东西,乌黑的睫毛盖住了那双神情复杂的眼眸。
***
西山的小院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校长的突然来访让莫言有点吃惊,让过茶果之后,莫言沉静的等待着。林校长看看莫言,看看这个布置温馨的小家,很是感慨。莫言用心良苦,这个家锁着两个人的心呢!想到在门外看到的出售广告,林校长心头一酸。
"莫言,你不回去看看你妈妈吗?"没有责备的语气,莫言却如芒在背。两只手死死的绞着,莫言半天不说话。
林校长和蔼地说:"是不是怕你妈妈会再次阻拦你,因为你已经不会放弃了?"
莫言无言的点点头。林校长轻轻的叹口气:"那么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莫言咬咬嘴唇,低哑地说:"我和小源说好了,我们一起到国外去。他可以继续念书,我的工作也已经落实了。"
"国外并不是世外桃源,你们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莫言,你想过没有,小源还是个孩子,他要承担的压力一点都不会比你少!"
"我想过了,也想明白了。小源是个孩子,但他也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他需要的不是我的保护,而是我站在他身边不后退。有压力有困难我们会一起面对的,这一点我不会为他担心。"莫言抬起头,舒缓但是坚定地说。
莫言的话让林校长感慨的叹了口气,良久才缓缓地说:"说得好啊!爱不是退却的理由。莫言啊,我羡慕你,也祝福你。走吧,寻找一个可以让你们自由呼吸的地方。"
说着林校长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这里边是我在美国的家人的地址和电话,我已经关照过,他们会尽量的给你们帮助。你的妈妈我会照顾,你就放心好了。这所房子也不要卖掉了,我会替你照管的。这里是我的一点积蓄,带着吧,你们用得着。"
"校长!这......"莫言直起身子,讷讷的想推辞,被林校长拦住了:"能够帮助你们,是我的快乐,也是我的责任。如果你在意钱的话,就等你回来以后再还给我好了。呵呵,说实话,我还是希望时过境迁以后,你们能回来。毕竟这里是你们的家。亲人在等着你们,我的最后愿望也要等你来实现。"
莫言手里攥着那个信封,非常感激却又无从表达,只好低哑地说谢谢。
***
莫妈妈又惊又喜的看着儿子回家来,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罗着要给儿子做饭却被莫言把手里的东西都抢了过去。做了满桌的菜笑着劝妈妈多吃。擦完了玻璃拖地板,莫言手里忙着嘴里跟妈妈说着家里家外的话,累的满头大汗也不舍得歇歇。
没有多少时间了,莫言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活都干完,来减轻一下离别的痛苦和歉疚。莫妈妈看着儿子忙碌的身影,初时的一点欢喜慢慢的换了满心的酸楚。儿子这般模样,分明是办了一个走字。莫言啊!莫言啊!你让妈妈这颗心从今往后放在哪里?
给妈妈捶背,看着妈妈入睡以后,莫言回到了自己房间。在家里呆了两天,现在终于要离开了。莫言拿出电话拨通了那个牵着他的心的号码。电话被按断了。莫言心头一惊。虽然都是偷偷摸摸的,但是这两天一直都跟小源保持着联系。现在可不要出什么问题!小源说家里气氛不好,爷爷好像感觉到什么,整天抓着他的手不放开。通个电话都要等到夜深人静。
等待。好半天以后,电话响了。莫言赶紧拿起来:"源儿!"线的另一端刘小源压低的声音传过来:"莫言,你怎么样?"
莫言松了一口气,低声说:"我都准备好了,证件机票都在我这,行李已经拖运了。你什么时候出来?0点的飞机千万不要误了!"
"我现在不好脱身,大家都在。你不用管我,我想办法出去就是了。"
莫言有点着急,现在已经快8点了。"我去接你!"
"不行!你别过来!"刘小源低声地叫着,"万一让他们看见就糟了!你放心,这是我家又不是监狱。就是监狱我也要突出来的!你去机场等我,我一定到!"
小孩斩钉截铁的话让莫言稍微的安了点心,放下电话再次仔细的检查了证件和随身的行李。把一封信放在书桌上,那是留给妈妈的。想着明天一早妈妈看见这封信的时候该是怎样的伤心,莫言就痛楚难当。但是,终究还是要离开,因为现在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另一个人的幸福和自己紧紧的连在一起。
一切都准备好了,莫言穿好外套准备出发。门无声的开了,莫妈妈出现在门口。莫言惊愕的看着妈妈,下意识的收紧了手中的包。
莫妈妈颤颤地走进来,把手里的一个小包打开递给莫言,里面是一叠厚厚的钞票。
"妈?"莫言怔怔地看着妈妈不敢接。
莫妈妈把钱放在他手里,叹口气说:"拿着吧,这本来也是给你存的。到了那边给妈妈捎个平安信,我也好放心。"
"妈妈......"莫言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掉下来。
"妈妈,您都知道。"莫妈妈含着泪微笑:"自己儿子的心思当妈的哪能看不出来?走了就别挂念着,我还硬朗呢!把钱收好,路上当心。"
莫言抹抹眼泪:"妈,我有钱。这个您留着,儿子不在身边,您自己多保重。"
莫妈妈说:"带上吧,穷家富路。我一个老婆子在家里花不了几个钱。人家孩子娇生惯养的,跟着你到那山高水远的地方,别委屈了人家。你自个儿啊,也要多当心......"
莫妈妈说不下去了,泪花模糊了眼睛。
莫言含着泪,给妈妈磕了一个头。
"走吧,走吧!"莫妈妈扶着门挥手。
***
刘小源关了电话,慢慢的走出了卫生间。厅堂里灯火通明,一家人都在,爷爷正坐在他的大椅子上笑眯眯地说着什么。
刘小源抿着唇眯着眼,自从昨天确定了要离开的时间以后,自己就有点坐立不安。爷爷似乎已经觉察了什么,时时刻刻的想把自己拉在身边。也许最早看出来的是三姐吧!她的神情一直都很复杂,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了就难受。
不管了!我要走,谁也拦不住!刘小源打定了主意,脸上轻松的笑着。站在妈妈身后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着大家闲聊,眼睛不时地瞟着墙上的表。从这里到机场大概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现在是8点半!大家也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打哈哈地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刘小源心里慌的像长了草。墙上的钟表滴滴嗒嗒地走,刘小源觉得脚下的地板都长出针尖来了。
刘小源尽量不引人注意的往门外走。
"小源,你干嘛去啊?"爷爷招呼着。
刘小源心里一惊,装作漫不经心的回答:"我困了,想睡觉去了。"
"好,爷爷也累了,我陪你去。"
刘小源双手插进裤袋里,没有回头。呆了一会轻轻地笑了:"爷爷,您不用这么费心了。我要走,谁也拦不住。就是强把我关在这,我的心也早飞了。留着一个空壳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