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衣生平不喜近人,但慕容临主动提出,倒也难拒绝,况且心中也感激他对自己的照顾,只好勉为其难道:「也好,只是床铺简陋,你是否要搬套行李过来?」
慕容临见他答应,心中窃喜,忙道:「不用麻烦了,我们挤在一起睡,更暖和一些。」
苏雪衣强笑了一下:「哦,是吗?那……好吧。」说完向床里面挪了挪,慕容临也不客气,上床坐了下去。只见苏雪衣拿起那件狐裘,咳嗽了几声,问道:「这衣服是你送给我的吧?」
慕容临嘻嘻一笑:「是啊,我见苏大哥老是咳嗽,正好我在这附近的屋所里有这么一件披风,据说是用极寒之地的貂类和狐狸的皮毛制成的,将人包住,即使放在雪地里,也是和在炭盆里一般。这些虽是夸张说法,但我穿过它一次,保暖确是极好的。」
苏雪衣一笑道:「多谢你如此费心。这礼物如此贵重,我无功受禄,实在有愧。」
慕容临忙握住了他手道:「苏大哥说哪里话?我对你一向敬佩有加,就算要我的性命也无怨悔,何况这区区皮裘?」
苏雪衣抽回手,淡淡道:「慕容兄弟风华正茂,万不可说这种话,我一介小小捕快,又是命不久长之人,怎能为了我轻弃性命呢?」
慕容临心中一跳,暗道:听这口气,他竟似对我寸了疑虑,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房内一时无言,两人俱是各怀心思,良久,苏雪衣方打破局问道:「我素知你剑法超人,却从不知你轻功也是如此了得。我向来自负耳力,竟不知你是何时进了我房间,还将披风该在我身上。」
慕容临长舒了一口气,心道:原来为的是这个。遂笑道:「若说轻功,我怎么敢不拼命练习呢?须知我们面对的可是绝世宫这种敌人,无论是探听消息还是逃跑,可都用得上呢。」
苏雪衣也笑道:「亏你有这份心思。」心中暗向:或许是我多心了吧,他的内力如此浑厚,轻功高明也是应该的。虽然说现在非常时期,不可轻信于人,但也不必草木皆兵,弄不好,人家一番好意来帮我,最后伤了和气,就真的是我之过了。」
吃完晚饭,两人同塌而眠,慕容临将披风盖在苏雪衣身上,因心里都有事,胡乱说了几句话,便都不作声了。
两人各怀心思,其实都睡不着,辗转了一个更次,才慢慢的合了眼。
苏雪衣因下午睡的时候颇长,因此未到子时便醒了过来,睁眼一片雪亮,原来今夜是满月,月光透过窗子,凉凉薄薄的洒满一地。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离开京城快有半个月了吧,苏雪衣默默道,蓝大人怎么样?周围众多的敌人,会不会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对他下手?但奉剑扫花应该也对付的了吧,况且自己出来寻独孤傲,绝世宫的人就该以自己为敌才是,多少也能转移一下他们的目标。
窗外月光在白雪的返照下,更显明亮,如果这世道也像月这般明亮,雪这般洁白的话,自己也可以觅一处安静所在,悠闲的过完下半生,但偏偏……轻叹了口气,算了,天生的操劳命,何必想的太多。
目光落在身边人的脸上,那还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明明该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却偏偏心细如发,就不知江湖经验是否也如此老道。随即不禁又想到,自己和他本无关系,因何这般倾心结交?不得不让人疑惑。旋即又笑了,怎么不出几个时辰,便又犯了多疑的老毛病?
正寻思间,只听邻房屋顶上「波」的轻微一下响动,苏雪衣连忙坐起,看了看慕容临,只见他也睁开了眼,两人对望一下,同时起身,还未等下床,窗边一个黑影倏的一闪,风一般的离去。
两个人甚至来不及着衣,起身便追了出去,远远的看到前面黑影,苏雪衣悄声对慕容临道:「你回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且莫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慕容临略一犹豫,点头道:「好,苏大哥自己小心。」一扭头,向来路飞奔而去。
苏雪衣匆匆间扭头看了一眼他轻盈的身影,暗暗赞道:此子实乃不世奇才,难怪进我房间,我竟发觉不了。这边回身看那黑影,似乎已察觉到他的追踪,速度越发快了。
苏雪衣穷追不舍,忽见前面一片树林,那黑影身形一闪,便没入其中。
他犹豫了片刻,身为江湖人,怎么会不明白「逢林莫入」的道理,但绝世宫虽势力庞大,却向来以神秘着称,自己追查了半月有余,尚无半点线索,好不容易今日遇上这人,又怎能轻易放过?因此一咬牙,也纵身进了林子。
林子中更显黑暗,月光偶尔从枝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苏雪衣目力极佳,隐隐约约见那黑影一闪身不见了,定睛细看,只见枝干间露出一角飞檐,不由心下诧异,暗道:「怎么这林子里竟还有一所房屋不成?」
及至到了近前,果见一道高墙,两扇朱漆大门,苏雪衣此时万难回头,仗着艺高,一推门,迈步踏了进去。
忽闻一阵比春风还要轻柔叹息道:「一入温柔乡,从此不归乡。」
苏雪衣冷冷一笑,朗声道:「装神弄鬼的把戏,苏某见得多了,没想到绝世宫赫赫威名,竟也用这套来唬人。」话音落,剑光起,闪电般刺向声音来源处。
一条白色缎带飘飘而出,虽柔轫之极,却变化万千,苏雪衣剑光忽止,却听那温柔的声音又转为夜枭般的一阵怪笑,狂妄道:「好,血衣神捕果然不负盛名,绝世宫有你为敌,当不致寂寞如昨。」
苏雪衣本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此人藏身处,却忽然反手一剑,向背后刺去,只闻一阵轻微的衣袂带风声,接着一个低沈的声音赞道:「好耳力。」
苏雪衣一击未中,也是愕然,转身与另一个黑衣人打了下照面,还未说话,那人已举剑就刺,招式之老道狠辣,着实少见,苏雪衣忙举剑招架,耳听得背后又是一阵风声,原来先前发声之人也已现身发难。
此时苏雪衣已知自己陷入了绝世宫的陷阱,但他夷然不惧,血翼名剑如一条矫健的游龙,寒芒织出一道道耀眼的光华,趁着上下翻飞的衣袂,更显出他的无双风华。
两名黑衣人不由脱口赞道:「好剑法。」也振奋精神,三柄剑如凤舞九天,缠斗不息。
这一番恶斗,彼此心里都暗暗折服,苏雪衣提气开口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可惜了两位的好身手,不能为天下苍生着想,如今更是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
原先温柔的声音又幽幽叹了一声道:「朝廷昏庸,百姓们处在水深火热中,绝世宫回应天意,推翻暴政,救民于水火,难道不是为天下苍生着想吗?」
苏雪衣面色一沈,只这几句话,已将绝世宫的野心全暴露出来,他心中再无犹豫,剑锋一转,更见凌厉,那两个黑衣人登时吃力起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暗处有一双眼睛,已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悉数看在眼里,待看到苏雪衣改变了剑法,原本饶有趣味的目光立刻深沈起来,暗道:「没想到一个身患重病之人,不但剑术如此高明,功力竟也如此深厚勇猛,难怪血衣神捕能一直在江湖中立于不败之地,此人不除,定是我心腹大患。」想到此处,他双目中立时杀机大盛,却忽然又转念道:「但怎可让你死的如此容易?我还要靠你替我收个杀鸡儆猴的效果呢。」想到这里,又得意一笑。
苏雪衣渐占上风,看准一个黑衣人的破绽,剑走斜势,只听「哧」的一声轻响,一串血珠在剑光下洒落,两个黑衣人对望了一眼,忽然同时扬手,洒出漫天粉末,他急急向后飘退几步,待粉末散去,哪里还有两人踪影。
他心下大骇,绝世宫的人竟连东瀛的忍术也精通,这个组织究竟有多可怕?
一阵轻风吹来,苏雪衣陡觉一股寒意,这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薄汗。
正沈思间,忽闻一个低沈有力的声音道:「好,果然不愧为『血衣』神捕,我两个堂主联手竟制不住你。」说话处,一个身着红衣戴着铁面具的人缓缓走了过来。
苏雪衣凝目看他的脚下,只见他每走一步,便会留下一个约半尺深的脚印,但最令人惊怖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他走出这样重的步子,每一步竟都能落地无声。
苏雪衣的目光无比凝重起来,此人的修为已臻化境,定是绝世宫中顶尖的人物,说不定他就是绝世宫主独孤傲。想到这里,连向来淡漠的自己,也不觉热血沸腾起来。
不自禁的紧了紧握剑的手,这是自己平生遇到的最大强敌,能和这样的高手一战,无论生死,当可无撼。只是一想到众多国恨民忧,却是心下凄然。
「苏大哥,我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响起,随着话音,慕容临威风凛凛的凌空落下,着地前还不忘优美的转一下身,卖弄一下自己的轻功。
就算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苏雪衣也不禁为被慕容临带着孩子气的举动失笑,心道:到底是少年心态,不似自己这般老气横秋。
「就一起来吧,本座已好久没遇上这么好的对手了。」红衣人朗笑两声:「慕容公子的伤已无大碍了吧?」
慕容临一声惊呼,双眼死死盯住红衣人:「苏大哥,是独孤傲。」
苏雪衣面沈如水,轻声道:「先别这么早下结论,试一下他的身手再说。」
慕容临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说完抽出背后所配的「墨剑」,揉身上前,与红衣人缠斗起来。
红衣人拔剑相迎,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间竟不分高下。苏雪衣在旁看着,只见这红衣人的剑法雄浑大气,却又敏捷已极。心中不由暗暗赞叹:能把剑法使到这般地步的,果然是不世高手。及至看到慕容临见招拆招,得心应手,又苦笑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像他这般大的时候,可使不出这样剑法。想想自己刚出道那时,不禁感叹岁月催人老,转眼间,已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见慕容临应对自若,便不上前帮忙,只在旁观察他的修为,看这少年奇才还有多少潜力可挖,却不料红衣人变招奇快,剑光暴长,苏雪衣只绝仿佛是几道闪电贯彻了长空,接着便听到了慕容临的一声轻呼。
红衣人倏忽后退,哈哈大笑道:「慕容公子的功夫与三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可喜可贺啊。相信数年后,本座便不会寂寞了。」话音落处,人早已去远。
苏雪衣本待追去,却心牵慕容临的伤势,只见他捂住肩头,一丝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下来。
苏雪衣急忙上前道:「慕容,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慕容临笑了一笑道:「不碍事的。苏大哥,刚才那人确是独孤傲。我认得这剑法,这是他的独门秘技「闪电三十六式」中的一招。三年前,我便是伤在这招下,侥幸不死。谁料今天竟又伤在他的剑下。」
苏雪衣自责道:「我不该在旁观战,早应上前帮你的,也不致令你受伤。」
慕容临看着他,双眼闪闪发亮:「苏大哥,你不必自责,他变招奇速,任谁也料不到的。你知道吗?我虽然受伤,但很高兴。三年前,那一剑穿胸而过,险些要了我的命,可是如今,他只伤了我的肩头,可见我确比三年前要进步了。」
苏雪衣点头道:「说的是,你正值少年,前途不可限量,何用怕他。但现在我们首要之计,是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为你好好包扎一下伤口。」他心中奇怪,独孤傲占尽上风,本该向自己挑战,因何突然离去,实在令人费解。但慕容临已然受伤,实在不宜在这里继续追查,只好与他并肩离去。
第二章
出了树林,游目四顾,才发现所处之地竟是一座荒山,极目远眺,只见东南角的密林之中,透出一线灯光。苏雪衣便道:「或许是寺庙之类,我们且过去歇息一晚,明日再回客店。」慕容临自然没有异议。
荒山古寺,更显凄清,原来他们所见的灯光,乃大雄宝殿里的一对长明灯,找遍了所有的房屋,竟连一个和尚也没有。
苏雪衣皱眉道:「这里房间如此干净,衣食俱备,大殿中长明灯尚未熄灭,怎可能无人打理?其中必定有诈。」
慕容临却满不在乎的嘻嘻一笑,道:「苏大哥,你才到这里来,难怪不知此地的规矩,相传这庙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先前香火鼎盛,可后来不知何方来的一个妖魔占据了庙宇,将和尚们全部赶走。遂再无人敢前来。后来庙宇渐渐破败,妖魔大怒,降灾这个镇子,命他们修好庙宇供自己和朋友居住。人们怕妖魔降灾,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人来修葺打扫房屋,还供着长明灯给妖魔引路。也因此庙虽破败,内里却是好的,一应事物俱全。」
苏雪衣失笑道:「原来如此,我竟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因由,想来人们愚昧,自古以来,邪不胜正,若真有邪魔如此猖狂,神又岂能袖手观。那降灾之说,不过是因缘巧合罢了。」
慕容临也笑道:「苏大哥说得对,不过就是这么巧,且从派人打扫庙宇之后,此地年年丰收,纵有一二年收成不好,村民们也会在林中捡到灵芝,金银,珍禽异兽等卖钱,因此再无人不信这个传说。」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早寻下一所宽敞干净房屋,点燃松枝照明。苏雪衣常年行走江湖,受伤是家常便饭,对简单的包扎等技自不陌生。为慕容临细细将伤口处理妥当后,方松了一口气道:「剑锋入肉不深,没有什么大碍,伤口干净得很,不像中毒之相,想来独孤傲何等清高,自然不屑这些卑鄙伎俩。」
话音刚落,忽闻慕容临嘻嘻笑了一声,双眼直看着他道:「苏大哥如此风华绝代,你说那妖魔会不会看上你啊?」
苏雪衣面容一整,正色道:「慕容,我因顽疾缠身,有时难免带了点病态,但这并非我的本意。堂堂七尺男儿,有谁愿意在容貌上被人言谈不休,因此,你觉着是夸奖我的话,听在我的耳里却是莫大的讽刺明白吗?」
慕容临却还是痴痴的看着他,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清亮:「苏大哥本来就倾城倾国,何须自谦呢,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若我是周幽王,褒姒又算得了什么?我只会为你烽火戏诸侯。如果这一生能得和苏大哥同床共枕……」
「住口,你在胡说些什么?」苏雪衣神情转厉:「你是世家公子,怎能说出这种无耻的话?咳咳咳。」他气的咳嗽起来,谁知慕容临蒜毫不为所动,忽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嘻嘻笑道:「苏大哥,你生气了?你一生气,就更加漂亮了。再咳嗽起来,真的是我见犹怜,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蹂躏一番。」
苏雪衣又恨又气,只想一剑杀了慕容临。幸亏此时他已看出慕容临的失常,平了平心中怒火,他强自镇定着声音道:「慕容,你怎么了?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慕容临眼神迷离,拉着他的手便向自己胯下摸去:「苏大哥,我这里好不舒服,你快救救我。」
苏雪衣正疑惑间,忽觉触手火烫,低头一看,不由大窘,只见慕容临的裤子被高高支起,正抓着自己的手在那布料上摩挲。他忙缩回手来,厉声道:「起来,你若再这样下去,莫怪我剑下无情。」忽然想起一事,忙拉开包扎他伤口的衣襟,只见那伤口并无异状,再说向来未听说过兵器上会抹淫药的,尤其是独孤傲那样的人怎可能这样做,因此立时否定了因剑伤而中毒之说。
慕容临却趁他沈思之际,一把扯开他的腰带,大声道:「苏大哥,我好鞋受,我要死了,你……你救救我。」说完便将头埋进他怀里不住乱拱。
苏雪衣又惊又气,一把推开慕容临,暗道:不管怎么样,他定是着了谁的道儿,不如让他清醒一下。想毕,血翼名剑倏然出手,直向慕容临右臂剌去。
忽闻殿外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没有用的。他是妖魔大王附身,你一介凡夫俗子,怎能与魔力对抗?」话音落处,现身出一个佝偻的老太婆来。
苏雪衣大喜,心道:定是她暗中捣鬼了,不顾慕容临闪身躲过剑招,他剑光一转,指向那佝偻婆婆,朗声道:「休要装神弄鬼,苏某从不信邪,快快将解药交出来,我可放你一条生路,否则莫怪苏某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