冽衣本无意於和这样一个典当自己和别人青春的人说话,但此刻的他只想沈沦,有时候人活得太清醒无异对自己的残忍。於是他无视老鸨看他时眼中泛著的淫荡,跨进了那雕画著鸳鸯戏水彩凤合鸣的朱红色大门。
此时,玉磬响起,深邃绵长,恍如从亘古传来,乐声已断,余音尚自嫋绕,泠泠不绝於耳。玉磬声中,一位身披青裳的舞者飘飘然踏上神殿前的阙台。舞者静静地立在台上,不用言语,也不用动作,如微风中娉婷的杨柳,风姿卓约的意态一下子锁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冽衣来此本无意於看那老鸨口中所说的青羽,但那少年总有几分熟悉,他隐隐地想到了什麽,心跳在加速。是他吗?
轻而短促的玉磬声再次响起,舞者慢慢地拂袖,修长的手指划过他的眉际、他的眼角,露出了一张秀雅绝伦的面容,冽衣清楚地看到少年有著与影相似的柔媚轮廓,但,毫无疑问,他不是影。也许别人看不出他与影的差别,他却明了,影的眼神不会是这样的。影就算处在这样的境地也不会露出这般楚楚动人到怯懦的眼波的。他可以假装著示弱,但他决不会做到象眼前少年一般无二的不带掩饰的无助。也许这点连影自己都不了解,可是冽衣却总能从影水般千变万化的面部表情中捕捉到不经意流落出的尖锐:一种对生活不公磨砺激发出的刻骨的尖锐。
琴瑟声中,那人翩然起舞。足尖曼点,凌波微步,应和著舒缓的乐声,他轻轻抬起了皓腕,若羽燕振翅欲飞,又流连不前。他的眼波随著指尖移动,清灵中带著些许妩媚,顾盼之间,魅人心弦。青羽腰肢轻拧,蹑节跃步,玉臂曳动雾绡冰裾的青裳,如轻云蔽月,如回风舞雪。
乐声渐急,青羽的舞步也渐急,时竦时倾,时翔时行,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冽衣贪恋著这与影酷似的面容,不由得向青羽越走越近。周围有很多围观的人,不知是现行的断袖之风愈甚,还是青羽的魅力无穷。
舞袖挥洒,带动流风轻旋,牵引著无数淫亵的目光在衣间袖底飘掠,恍如蝶起、蝶舞,舞上如丝黑发,顺著柔顺的发丝慢慢滑坠,亮黑中衬著殷红,丝丝明豔,片片妩媚。更激得在场的众人跃跃欲试,这般尤物,即便是男子也是不容错过的。况且此人还是个清官儿,自己游戏流连花丛蝶影那麽多年,脂粉酒气也尝过无数,但眼下少年柔韧纤细的腰一定会带给自己别样的享受。这样想著的众人毫不避讳自己对眼前少年的欲望,灼热的眼球穿透了青羽的薄衫,登堂入室。青羽被这样一群人注视著,原本轻盈的身姿些微地颤抖:终於逃不开了吗?如果这样的美貌和身姿带给自己的只有屈辱和不堪,自己宁可不要。
冽衣望著眼前少年眼波中浓重的水气,那两颗玻璃球般透彻晶莹的眸象泡在温泉中,泛著热热的湿气,隔著微微震颤的眼帘发出无助的乞求。强自镇定的身躯被众人挑逗猥亵的目光刺得隐隐发抖。
冽衣知道他不是影,即使外貌酷似,但他和影是截然不同的人。影痛苦并抗争著,他却害怕并胆怯著。是在等待别人的救赎吗?冽衣残忍地笑笑。狠心地看著眼前的少年无措地接受著众人的调笑。
这时的青羽也注意到了这个唯一在人群中静默不动的男人。他长得很温和很英俊,纯洁得不似会来种风月场所的公子。此时他正对著自己笑,目光坦然而清澈。心底似有细细的水流过,有微微的风吹过,将冰冷的薄雾带走了。
乐声嘎然而止,青羽顺势敛身收步,朝台下施了一礼,抬头时,不再去看那群恨不能把自己生吞活剥的嘴脸。
"各位客观,今天是我们青羽出馆的日子,大家不要以为他是个清官玩起来没有意思,其实凡是从我断袖馆调教出来的人,都是这里间的好手。"老鸨一手撑著自己肥腻的腰,一手掐了掐青羽晶莹剔透的面庞。
欢快的开口向楼下叫道:"各位大爷今儿赏脸,不就为了见青羽一面麽,如今面儿也见了,咱也甭废话。老规矩,价高者得。谁的价最高,青羽的第一夜就是谁的!现在开始!"
人群立刻又开始闹起来。一个满脸油光,贼眉鼠眼的大胖子头一个吼起来:"五十两!"众人一下子哗然了。寻常小倌的出堂价往往在三十两左右,没想到青羽一来就有人叫出五十两。早就觊觎著青羽的各个官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叫价。
青羽的价格一路攀升,早已突破到了百两!老鸨表面不动声色,可是晶亮的眼睛泄露了她内心的激动。
堂上的叫价已经到了三百两,众人都沈默了。三百两银子的价格已经是了不得的价格,用来嫖妓,似乎有些过了。见无人再争,叫价的中年男人得意地笑了。FEAF5F月事重口
老鸨兴奋得脸都红了,眉开眼笑地冲下面喊道:"三百两!还有没有爷愿意出更高的价格!"
堂下一片窃窃私语,却无人应答。
"那好,青羽的第一夜就是......"
青羽低垂著头,不安地绞著手指,欲语还休。
"慢著,我出五百两!"
清脆的女声带著嗔怒的娇柔传入众人的耳膜,冽衣敛眉,此人声到人未到,用的竟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隔空传音。
正当众人惊鄂於这样的风月场所竟有女子光顾,想回头看看来人到底是谁时,一个轻盈的白影闪过,衣袖间飘洒的兰花瓣散发出与她浑然天成的幽香,所到之处,片片留香。看过这个女子的人第一眼感觉到的肯定不是她遗世独立的美,而是她的白,那浑身上下一片的素寂。就连和该配这美人花容月貌的一头青丝都是银白一片。
她对眼前的众人不理不问,望向青羽怯懦的眼神藕荷色的唇角微微上扬,带著赌气的愠怒。她缓缓地走向青羽,白得透明的手伸向少年任人鱼肉的乖顺。
"不许你碰她!"
众人只感到眼前一条黑色的飓风呼啸而过,紧接著面前就多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老人"愤恨地将女子触手可及的猎物一把推开,见到青羽趔趄地倒地竟似还未解恨,眼睛直盯著蹙眉的美人,两眼中的妒火噌得上窜,直有把青羽烧成灰烬的气势。
"我的事不用你管!"女子娇怒的口气里有丝丝的甜蜜,绞著人心粘稠得如棉花糖般酥酥软软,在场的各位都是久经情场的老手,那副欲擒故纵的把戏看得再明白不过。可眼前的男人却显然不明白,改叫他男人是因为此人除了头发和女子一般银白外,外貌和体形和年轻人一样生机勃勃。
"我不许!你要找就要找比我强的!就他那弱不禁风的摸样,怎麽可能满足得了你!"男人轻蔑地瞥了瞥青羽瘦弱的骨架,想到自己所向披靡的男子雄风暗自得意,毫无疑问自己是她最好的选择。
听到这样口无遮拦的一句话,众人均是倒抽了一口气。这种夫妻间的闺房密事,也只有亲密耳语时才会说,怎可随便在外人面前提。
不过,上下前後打量著男子壮硕均匀的体格,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精瘦的腰干,众人一致权衡在三:对於女人来说,他确实是最好的选择。青羽虽然长得好看,却是禁看不禁吃。
"你!你真是无可理喻!"女子苍白的面孔出现异样的潮红,紧咬下唇逼得原本粉色的唇嫣红一片。
"你不要发火啊!我有什麽不好你倒是说出来啊!"女子稍微缓和的面部表情被男子下面的话彻底扭曲撕裂。
"都老夫老妻了嘛!床头打架床尾和,何况那小子都可以做你孙子了,你就.................."
"石空山,你给我闭嘴!"
啪的一声脆响,男人的脸上便开出了一朵大花。
"你干吗打我?"一脸的困惑表明他确实不知自己身犯何罪。
"活该"有人心里暗暗想,竟然敢当面批评女人人老珠黄,真是蠢猪加笨驴。
"你给我听好了,我今天要定他了!"再美的眼眸风雨来临时都是可怖的,青羽在接受到那束摄人的目光时,微微颤抖。
未及将这份恐惧传达给全身的神经末梢,身体已经脱离自己的掌控,腾空而起。
"呼呼呼"众人只听到一白一青一黑三道身影闪电般划过,随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
"喂,客官,你还没有给钱呢!哎,我们家的青羽呀!"老鸨拉扯著嗓门首先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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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空山?冽衣皱眉,看向淹没在勾栏深巷!紫嫣红的身影沈思,"呼"还没缓过神的众人继续眩晕在下一轮的狂风侵袭中。
青羽没想到这样一个娇柔翩跹的少女竟然有如此卓绝的轻功,她用衣带缚住自己的腰,在丛林间穿梭,迅疾地如同破弦而出的弓箭,刚才还在自己眼前曳曳摇摆的树枝下一刻已经咫尺千里。而身後的男子紧紧跟随其後,腊腊翻飞的黑衣足以说明他的轻功也是世间少有。但他却没有超越少女的架势,只是一直保持著与她一尺的距离,气定神闲得犹如观光风景。
"喂,老婆子,你闹够了没!"看到女子没有缴械投降的意思,男子嗓门也粗了。
"嗖"一道白光从女子雪白的衣袖中飞出,象一条吐信的银蛇直袭男子的胸膛
也是"嗖"的一声,男子的掌心微吐,一团红色的火焰勃发如同猛虎下山直冲银蛇而去,瞬间红色包容了银色,渐渐得红色越来越淡,最後消融在两人蒸腾的热气中
"喂,我错了,别闹了好吗?"看到白若雪连当年成名的杀招都拿来比画,石空山连忙讨饶,虽然两人若是动真格,自己未必就会输给她,但让自己与她翻脸......想到几年前那次的争执,害得自己三个月都没能碰她,男子的面孔痛苦无比。
"小雪,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你真的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少女停下脚步,望向俊容懊恼的黑衣男子。
"是啊是啊!"男子的头点得小鸡啄米,也很识趣地在少女一尺距离停下。
"这小子哪有我好,瘦得猴子一样,哪象我冬暖夏凉,你还有什麽不满意的?"鄙视地看了看青羽显然晕忽得发懵的瘦弱身形,哼,怎麽看怎麽不顺眼,好好一男人竟生的女人般千娇百媚,那双腾云驾雾後的恍惚还在黑瞳中闪啊闪,真不知那人怎麽想的,要自己演这场戏,说是大有裨益,现在害得自己惹恼了自己的亲亲宝贝,真不知要如何才能让她出了这口恶气。
"你别转移话题,我问你,你今天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没有啊。"
"真的没有?难道是我眼睛看错了?"孤疑的目光逡巡男子镇定自若的眼。
"真的。"
"那今晚躺在你怀里的女人难不成是木偶?"
"你误会了,我,我和她真的没什麽!"男子的脸微红,眼中的无措一闪而过。
"看著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我和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男子犹豫片刻,抬头时眼中澄净得一览无余。
"那到底是怎样?"女子穷追不舍。
"反正,反正就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男子也急了,跺著脚,抓耳挠腮道。
"好了,我信你。"对视良久,女子叹了口气撤回裹在青羽腰上的衣带,不再搭理男子径直朝来路折回。脚踏著一人高的芦苇,轻飘飘地如天空中的一朵云。
"喂喂,等等我啊,小雪!"男子忙要紧步跟上,但转身间仿佛想到什麽,手一挥,青色的光影便穿透青羽的身,诡异得看向青羽不支倒地的身影,晃了晃麽指上带著的青玉扳指,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羽倒下去的时候眼里满满的映著通体发亮,珠圆玉润的青绿色扳指,那青色的光亮仿佛抽离了他最後的一点意识,渐渐地眼皮越来越重,青羽感到灵与身不可抗拒地跌进一个巨大的旋涡磁流中,挣扎不出。
"娘,那朵花真好看,我去摘来给娘戴。"清脆可人的嗓音让人感觉置身泉水丁冬的溪流,说话的孩童长得眉清目秀,精致得如同观音庙里的散财童子,脖子上戴著七宝镶金如意锁,身上佩著点金翡翠鸳鸯佩,贵气十足,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出身,顾盼之间,更显得眉目如画。
说话间裹著绫锣绸缎的身躯已经跌跌撞撞地向绿意盎然的草丛奔去。
这里的景色很美,这里的环境也很清幽,淡淡的香草气息夹杂著阳光温暖的味道,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世外桃园人间仙镜也不过如此。
"羽儿,小心!"望向孩童步履蹒跚的笨拙模样,白胖的小手费力地伸展再伸展,整个身躯向前倾著,目标直指绿意从中的那朵粉蓝红叶的小花。
"娘亲,你看!"小小人儿兴奋地奉上采摘回的战利品,直朝!紫鄢红的身影奔去。
那个被唤做娘亲的女子淡淡地笑著,满心满眼地只是看著孩童璀璨的星眸,微微翕动的唇瓣,她很美也很年轻,云鬓高挽,流苏低垂,气度雍容清贵明豔,眸中却是极淡极淡的光华,不显山水的淡定。
少妇了然地看著孩童高扬的头颅,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著自己。蹲下身,视线与之平齐。
"羽儿在想什麽呢,还不赶快给娘亲戴上!"
粉蓝的七色花瓣,红豔的星形花托,很奇异的组合。美豔一如她现在的主人。孩童满意地看著光华如缎的发梢上新颖的点缀,单纯的欢喜溢於言表。
紫竹林,沙沙地响;欢乐谷,淙淙地淌;无名山,静静地睡。
绵延的山水绿林伸展盘旋,曲径通幽到未知的深度和高度。鸟语花香,清新自然。
宁静,祥和。
直到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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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泪流,刚才还明豔照人的伊人转眼便化为一滩浓水,连一角衣袖都未曾留下。
"王妃,安息。"手握玛瑙瓶的男人朝著人形灰飞湮灭的地方,讥讽的笑著。狰狞的面孔阴沈狠辣,望向哭泣著蜷缩在一旁的智齿孩童,脸上的讥讽更甚。
"王弟,还认识哥哥吗?"
走近手脚瘫软,哭得天昏地暗的少年,男子毫不掩饰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鄙夷。
这样一个怯懦无能,畏畏缩缩的哭泣虫,若是可能,自己真不屑沾染上他的血。
但,挡他王位者,必死。
哭泣的人依旧在哭泣,声音不是哭天抢地的悲鸣,却听著让人心碎,心爱的瓷器娃娃晶莹剔透的面孔,眼泪大如珍珠,线般连缀成链。楚楚动人之致,象她的母亲。
"你我总算兄弟一场,我留你个全尸。"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身在帝王家。若是你资质平庸也就罢了,却偏生出这副玲珑可人的模样,有时候帝王的宠信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正如你的母亲。
剑,泛著寒光。清冽如同月光下忘忧湖波光滟滟的湖面。
泪,滑过面庞,同样是明亮的色泽,但一个冷,一个热。一个无心,一个有情。
男子的剑挑起低垂啜泣人的下鄂,惊叹在他的眼眸一闪即逝。
少年哭泣著,不作任何的反抗。眼直直地望著刚才还停留过母亲温热躯体的泥土,也许化作一团青烟飞逝的她比埋入一堆黄土更为自由──自在。
"王弟,干吗不看著哥哥呢?你和你母妃倒懂得养生清幽之道,这麽个隐蔽的深山老林也能被你们觅到。"男子环顾四周,鬼影幢幢,竹枝摩挲,清冽的月光透过竹林声声,渐进同样没有温度的竹屋。这样的环境,月黑风高,孤影独吊,似乎用来杀人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