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安慰他,却是什麽都说不出来。梦语嫣神色黯然,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军帐再次安静下来,慕容臻却突然不知道该干什麽,拿起书看了两眼,脑子里乱呼呼的,什麽也记不住,於是站起来,在帐中一圈一圈的行走。
几个小兵送来了早饭,顺手在帐中点了熏香。
慕容臻的帐中从来不燃熏香,忽然燃了香,感觉有些奇怪,但又想这应该是外人见他心情不好特意拿来的安神香,也就释然了。
这香有股淡淡的草香,慕容臻深吸了几口,却觉得头更晕了。
一转头,发现送饭点香的士兵没有退下,全都是不认识的生面孔,不像往常的士兵一样低著头,全都扬著头盯著他,一幅盯著猎物的表情。
慕容臻心下泛起一股不安,却已经是什麽也考虑不到,晃了晃头,眼睛已是有些模糊,喃喃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异常,好像不是从自己嘴里发出。
"这是......什麽香......"
最後一个字尚未吐出口,便已经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二十五章
那些人下的迷药药性很强,慕容臻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中途有几次快要醒来,眼睛却怎麽也张不开,每天坐在马车上赶路,赶路时能听到军队的口号声,有人端食喂水,所处的环境也是极好,不是军帐,更像是客栈,温暖而安静,完全不像关押囚犯的地方,如果不是自己昏迷,就只是从军帐换到房屋的区别。
如果对自己没有敌意,又何苦费这麽多工夫把自己劫过来,总不会是缺个主子照顾吧?
几天的疑惑在慕容臻终於睁开眼,看见坐在床头的男人的时候解开。
"你醒了?"面前的男人剑眉鹰目,英俊的脸充满霸气,是自己曾经朝夕相对的面孔。
慕容臻笑吟吟的看著他:"娘子,你想我的话直接叫我就可以了,又何苦这麽劳师动众。"
韩子星伸手抚摸慕容臻的脸,叹道:"你瘦了。"
"那是自然,数个月不见娘子,相思成疾。"再见韩子星,慕容臻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
"是吗?"韩子星凑近慕容臻,细细的看他,只是几个月没有见他,自己就想他想的快要发狂。细长的眉,清亮的眼,懒散淡定的笑容,作画时全神贯注的表情,每夜每夜闯入自己的梦中。
相思成疾的,到底是谁?
韩子星捏住慕容臻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辗转允吸,温柔异常。
这吻的时间长的像是一个世纪,慕容臻刚醒,浑身无力,用手撑著身体,略有些气喘:"娘子你一见面就这麽激动,让我有些消受不了。"
这个男人,虽然一幅暧昧的样子,却还是不肯在自己面前示弱,韩子星用手摩挲著慕容臻的唇,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语:"这是说谎的惩罚......谁让你在昏睡的这七天里,叫出的不是我的名字。"
"七天!!"慕容臻的肩膀一僵,七天!自己竟然昏睡了七天!
七天的时间,足够让王喜追上吴聪,足够让五百精兵杀死一个少年。
慕容臻本就苍白的脸瞬间丧失了血色,无意识的抓著韩子星的衣领:"他怎麽样了?"
韩子星脸上的温柔消失殆尽,冷冷说道:"他死了!"
怀中人的身体忽然如冰块一般寒冷,慕容臻怔怔的望著韩子星,脸上是心碎欲死的神情:"你骗我?"
韩子星望著慕容臻不说话,心中又酸又痛,为什麽,只有在说起那个人的时候,他才会露出那般表情。
而在自己面前,却总是带著自卫的面具,将他隔在千里之外。
片刻之後,慕容臻慢慢平静下来,静静的望著韩子星:"他还活著吧。"
韩子星松开手,站起身来退後两步,声音充满怒气:"你放心吧,自从他从你那离开我就派人跟著他,他还活著!活得好好的!"
慕容臻松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派人潜到了我的军队里?"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後,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镇守军上面,却忘记了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念国,不过,本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念国高官,没想到竟然能随意支配念国士兵......
慕容臻抬起头凝视韩子星:"你究竟是谁?"
几个月以前,他们两个朝夕相处,慕容臻却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身份,而现在,他却开口问了。
不想知道对方的身份与其说是慕容臻好奇心淡薄,不如说是那人是谁,有什麽样的身份他完全不在乎。
但是现在,他问了,却不是因为他在乎韩子星。
是因为另一个人。
韩子星怒视慕容臻:"聪明如你,怎麽会猜不到我的身份。"
"之前我是确实不知道,可是这次见到你我就大概猜到了。"慕容臻一边整理衣衫一边下床,"能把我放在念国军营而没有人干涉,显然你是军中的掌权者。"
慕容臻顿了顿,说道:"念国太子穆肖寒。"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我猜得不错吧?"
"我早就说过,你若继承帝位,我们就是敌人。"韩子星怒视著慕容臻,一步一步将慕容臻逼到墙角。
背後传来一阵凉意,慕容臻知道自己已经靠到了墙角,无路可退,於是仰起头,对著韩子星微笑:"那又怎麽样呢,子星?"
"我是穆肖寒!"
慕容臻的眼中毫无惧意,脸上的表情柔和而甜美:"你要杀了我吗?子星?"
韩子星抬起头,正对上慕容臻平静无波的眸子,忽然自心底升起强烈的无力感,低声说道:"慕容臻......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一统中原是我毕生的梦想,我绝对不会放弃的,你应该知道,清国抵抗念国,无异是以卵击石,我迟早会灭了清国......你又何苦去做一个亡国之君,荣华富贵,我都可以给你......"
"以後我想要什麽我不知道,"慕容臻平静的看著韩子星,"我只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
韩子星抬起头,耳边传来的是令自己魂牵梦绕的声音。
"带我去找他。"
"慕容臻!!!"随著一声暴吼,韩子星的拳头狠狠砸在了慕容臻耳边的墙上,温热的血迹顺著关节流下,落在慕容臻的肩膀上。
"你究竟要我怎麽样!!"韩子星举起鲜血淋漓的拳头,一下一下的击打著墙面,"你究竟要我怎麽样!!!"
慕容臻静静的注视著这个发狂的男人,嘴唇嚅动:"子星......"
"我是穆肖寒!穆肖寒!!!"
"子星......"
"我是清国太子!"韩子星猛地抬起头,喊道,"说不定会有一天杀了你的清国太子!"
"我可以拿命给你,"慕容臻道,"但是你要保住他。"
"够了!!"韩子星大吼,靠在墙上,慢慢的平静了呼吸,冷冷的说道,"我带你去见他......不过你不要後悔......"
"他现在,已经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少年了......"
第二十六章
他现在,已经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少年了。
与韩子星策马去找王喜时,慕容臻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正月的天空雾蒙蒙的飘著雪花,凌烈的寒气透过袖口领口灌入,如同刀子割在肌肤上。
慕容臻不会武功,更没有内力护体,即使被韩子星硬逼著穿上了狐裘大衣,但寒风在马奔跑时更猛烈的扑面而来,仍是冻得麻木,握著缰绳的手不多时就已经没有知觉,睫毛上结了薄薄的冰凌。
韩子星本来心中就带著一股怨气,策马跑得极快,没想到慕容臻不发一言,默默地跟著,没有一句怨言。韩子星侧眼看去,慕容臻白皙的脸被风吹得通红。
"混蛋!"韩子星心中气极,双脚在马背上一点,跃到慕容臻的马上,自慕容臻身後拉住缰绳,一边驾马一边将内力注入慕容臻体内为他御寒。
暖流自背後流转全身,驱散了刺骨的寒冷,慕容臻望著韩子星的坐骑越跑越远,轻声问道:"娘子,还有多远?"
"大概半个时辰就到了。"背後传来明显抑制著怒气的声音。
慕容臻心中一涩,韩子星显然知道自己醒来一定会找王喜,在他昏迷的时候一直跟著他们。
要不然,7天的路程,怎麽可能就在这短短的两个时辰跟到。
背後传来低低的叹息声:"我一定是疯了,竟然做这种事情......"
明明已经不冷了,慕容臻的手却忽然有些发抖。
韩子星松了一只拉缰绳的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不要做皇帝了,跟我去念国好不好。"
他的身子离慕容臻如此之近,慕容臻甚至能感觉到韩子星的心脏在激烈的跳动。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一声一声,将某个地方的城墙击出了长长的裂痕。
"子星,"慕容臻侧过身望著韩子星,眼睛被风刮的干涩,"你想要带回念国的,是慕容臻,还是李臻?"
你想要带回念国的,是慕容臻,还是李臻?
韩子星被这个问题搅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慕容臻与李臻有什麽区别?慕容臻不就是李臻,李臻不就是慕容臻吗?
等了一会,韩子星脸上依然是迷惑的神情,慕容臻微微一笑,转回身子道:"我们快赶路吧。"
慕容臻与李臻,自然是有天大的区别。
八皇子慕容臻背负了无数人的期待与清国百姓的命运,而李臻,只是一个梦想能走遍中原,落户山野的普通男子而已。
看不通,想不透,也就罢了......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的往前走,马蹄落在松软的雪上,寂静无声。
透过雪雾能看清前方远远出现了一个小村庄,慕容臻心中一紧,不受抑制的狂跳起来。
随著马匹的行进,村庄逐渐清晰。
空气似乎没有流转开来,压抑的人无法呼吸,越是靠近那村庄,慕容臻越感到呼吸困难,似乎身边的空气都被人抽干,强烈的恐惧自心底蔓延,眼前一片黑暗。
"感受到了吗?"韩子星在村庄口勒住马,"他所散发出来的杀气。"
"他?"
"我派来跟踪他的人只有一个活著回来,其余的人,全都变成了肉末。"韩子星翻身下马,然後搀住浑身无力,险些跌到地上的慕容臻,"你还要进去吗?"
慕容臻仰起头望向村庄,在笔直的道路中央,隐约有个影。
"他们为了防止林华逃跑,废了他的武功,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王喜看到林华的时候,他已经遍体鳞伤,被折磨得不像个人了。"
双腿不可抑制的发抖,慕容臻扶著韩子星站直身子,慢慢往前走去,忽然脚下一绊,从雪地里踢出一个圆形物体,微起,下落,几秒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人认清楚──那是个幼儿的头颅。
已经发紫的小脸抽成扭曲的形状,圆睁的眼透著无尽的恐怖与怨恨,脖下是一圈模糊的血迹。
慕容臻的目光在那头颅上停留了几秒,然後向前望去。
隔了一层厚厚的雪雾,他却还是看清楚了。
披头散发的少年像是从血池中走出的修罗,散发著浓烈的让人窒息的杀气,全身的衣服已被鲜血染成深红,被红色覆盖的脸上,只能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失去了往常的灵动,带著恶狠狠的戒备望著自己。
少年的手,一直紧紧地,紧紧地抱著怀中早已昏迷多时,不知生死的人。
"他看到林华以後。狂性大发,独自一人杀光吴聪残兵......"韩子星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和村庄的三百村民。"说完,放开了托著慕容臻的手:"他已经神志不清,除了林华,谁都不认。"
"慕容臻,你不要去送死。"
"我认识的王喜没有那麽大的胆子,"失去了身後温暖的依托,慕容臻忽然周身寒冷,转过身,对著韩子星微笑,"他只是害怕而已。"
见慕容臻抬脚往前走,韩子星大惊,伸手扣住慕容臻的肩膀:"什麽害怕!他已经不是王喜了你知不知道!"
"不是这样的。"拿开肩膀上的手,慕容臻向前走去,"王喜便是王喜,他永远是他。"
没有不同,他是王喜。
杀气每走一步便更甚一分,雪花如同利刃一般割在脸上,腿像是灌了千斤泥沙,每迈一步都要耗尽浑身气力。
"王喜,我们回去吧。"站在少年面前,慕容臻轻声说道。
王喜抬眼看他,握著刀的手不易察觉的一紧,瞬间杀气弥漫,黑暗夹杂著恐怖铺天盖地的袭来。有那麽一刻,慕容臻甚至想转身逃跑。
他慕容臻毕竟不是神佛一般的存在,也会害怕恐惧到无法动弹,颤抖著伸出几乎不受身体控制的手,几乎要碰到少年的风间飘舞的长发:"我们回去吧!"
"不要动他!"与暴吼同时,少年猛地挣大血红的双眼,手中刀光闪烁,只是瞬间便已刺入慕容臻胸膛。
"慕容臻!"身後焦急的呼唤被一个手势轻柔的制止。
慕容臻低头看著将林华揽的更加紧密的少年,剧痛从胸口扩散到全身,殷红的血染透了雪白的狐裘大衣。
"不要紧的。"伸出的手终究还是落在了少年的头上,"他不会有事的,不要害怕......喜儿......"
少年一愣,失去焦距的双眼迷茫的看像慕容臻。
"不要害怕......喜儿......我们回去吧......"
"回去吧,他会好的,会活过来的。"
软软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少年紧紧的抱住怀中的人,发出低哑的,像受伤的小兽一般低声的哭泣。
"师兄......你不要有事......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神色平静的绝美男子静静地站在少年身後,白衣上染满大朵大朵的血花。
雪莲一般孤傲美丽,却能让人看出泪来。
远处传来喧哗声,慕容臻之前派人搜索王喜的军队已经赶到。韩子星想揽住他的手伸到一半,硬生生的折了回去。转身上马,勒紧缰绳,像来时的方向走去。
"驾!"
不悔......不悔......
慕容臻,你选择的人......
便是如此吗......
第二十七章
"王喜五百两,林华三千两。"看完二人的伤势,慕容雨情面无表情的开出价码。
朱庚急道:"姑娘,你这要价未免也太高了。"
"救不救由你们。" 淡淡的语气,好像从来不认识另两个人一般,"先把银子准备好,不活的话我退给你们。"
朱庚正要再说些什麽,被梦语嫣制止:"好的,我知道了,人一定要救。"
"梦小姐,那麽多银子......"
"总是会有办法的。"梦语嫣推著朱庚往门外走,"有劳雨情姑娘了。"
房间内一下子空了起来,隐约能听见外面传来士兵的抱怨声。
"什麽呀,狠毒的女人。"
"真不知道她的心是什麽做的!"
"林华他们可是为了她哥的江山受伤的啊!"
......
阳光从窗户斜斜射下,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浮动流转。毒医仙子拉了拉身上的披风,娇豔的脸在光线下依然是冰霜一般的冷淡。
"陛下,那个村庄......"叶铭暄抬头望了一眼座上的人,本就白皙的肌肤因为失血过多而呈现出几乎透明的苍白,虽然脸上仍然挂著微笑,但不时抽动的嘴角显示出那人正在承受著极大的痛楚,犹豫了一下,叶铭暄还是说了出来,"将士们都说要将王喜军法处置......"
"既然是我们的人杀的......"慕容镇顿了顿,目光有些涣散的飘向远方,一时间到口的话竟然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