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转弯时,男人头拼命地左右摇摆,生怕撞到别的车。莱利不耐烦地说:“加挡吧,稍微快一点。”
男人咬紧牙关,松了油门,一脚踩离合器,一伸右手,却把手刹拉起来了。卡迪拉克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莱利差点跳起来,快速把手刹松掉,把着方向盘,引导着车在路旁停下,拍着胸,骂道:“干什么?活腻味了?嗯?在十字路口的中间拉手刹?”
男人咬着下唇,一声不吭。眼睛里水汪汪的。
这是要哭了。莱利忙放缓声音:“喂,那个,新手啊,嘿嘿,难免的。没关系,多开几次就好了。”说完,又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再多开几次?脸都会丢到萨利纳星球上去了。
男人在莱利的指引下把车开到了博物馆,停车的时候,跟旁边的几辆车做了亲密的接触。男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等莱利发火,却见莱利掏出钱给他:“您先去看,我来善后。”
男人突然对莱利鞠了一下躬,说:“对不起。”撒腿跑了。
莱利一边应付保安,一边处理赔偿事宜,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他能理解安德鲁越来越难忍住笑容的表情和菲尔脸上愈来愈灿烂的笑了,也能理解为什么先生会愈来愈露出从未有过的表情了。
莱利看着阴霾的天空,喃喃地说:“萨利纳庄园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吧。”
而当他被招进先生那巨大的卧室,报告男人的行程时,分明看到先生眼睛里闪动着从未见过的光芒。而男人,坐在大床上,抱着膝,嘴巴噘着。
先生在听完莱利添油加醋的事件回放后,看了看男人,转身对安德鲁说:“那么,把装甲车改装一下吧。下一次,就不会吓到自己了。”
房子里的其他人都张大了嘴巴。安德鲁声音发抖地说:“如果那样,总统会以为发生军事政变了。”
韦恩摸了摸下巴,对男人说:“是啊,那样比较麻烦。不然,我教你开直升飞机?”
男人脸涨得通红,心怦怦地跳得飞快,眼睛闪亮,就好像夜空中的星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安德鲁微微点头:“那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不过先生,最近几天你事务比较多,不如忙完这次会议后再教那位先生,你看怎么样?”
韦恩皱着眉头:“行。对了菲尔,你跟我来一下。”带着菲尔出去了。
男人见莱利离开,安德鲁收拾餐桌,就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跟前,说:“你们的先生,好像很怪。太怪了。”
安德鲁眼睛里流露着疼惜,看着男人:“他是萨利纳星球的王子,跟我们当然不一样。”
男人握紧拳头:“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还有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宽容?”
安德鲁凝视着男人,微微地笑了:“这样不好吗?您觉得困扰吗?”
男人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星空:“我只是有点儿担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离开这儿,回到他的星球上去。”
“如果他要求您和他一起去,您会去吗?”
“当作标本?玩偶?还是试验品?”
“我相信,跟现在不会有什么区别。说不定,对于您而言,只会更加让您……安心、平静,说不定,幸福。”
男人看着茫茫的天空,心里乱哄哄的。
“萨利纳星球啊……韦恩心中的……圣地吧……”
10.游泳
在一楼的右侧,有一个游泳池。
男人坐在池边,赤裸的脚碰到水面,很凉。
游泳池并不大,十米宽,三十米长,却很深,可能有……嗯,男人目测了一下,五六米吧。
脚渐渐地习惯了清凉的池水,男人调皮地踢起水来。水花飞溅,清澈明亮。
旁边的莱利蹲下身子,问:“先生,您要游泳吗?”
男人摇摇头:“我不会游泳。城里的河,再勇敢的人也不会在那儿游泳吧。游泳池,我也从来没有机会下去过。”
那段有限的快乐时光里,他并不是受重视的人。之前和之后,温饱远比嬉戏重要。
“那,我来教先生游泳吧。”莱利站起身子,用对讲机讲了几句话。
菲尔来了,送来了游泳裤,让男人换上。男人在旁边的浴室换上游泳裤,淋浴,来到池边,莱利和菲尔已经在水里了。
男人小心翼翼地溜了下去,那两个人,一边一个捉住了他的胳膊。
水出乎意料地温暖。男人迷惑地看着莱利,莱利得意地笑着:“这儿当然有加温的设施啊。”
菲尔也得意地笑起来:“这儿是先生专用的泳池哦,今天托您的福,我们也可以来玩玩呢。”
“那,”男人踌躇了:“你们先生知道了,不会怪罪吗?”
菲尔放声大笑:“您放心,您是保护伞啊,教您游泳,就算是在他的汤碗里,他也不会介意的!”
莱利告诉男人怎么闭气,怎么放松地面朝下浮在水中。闭气很容易,可是那两个人一放手,男人就像铁锤一样往下沉,然后,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
“先生知道浮力吧。”菲尔让男人挂在池边,一边踩水一边说:“只要不害怕,就这样放松,您总会浮起来的。”
男人害怕地摇了摇头。在水中的感觉,那么无助,那么慌张,就好像那时,妹妹被安吉拉带走,而自己,孤零零地回到噩梦中。还有,金发妇人调戏,自己却不敢回头,怕那个天使般的女人看到自己龌龊的容颜。
菲尔和莱利鼓励地笑了笑:“您要相信我们,不会让您出事的。而且,就算不相信我们,您也该相信先生,他不会允许我们让您出事的。”
绕口令般的话,并没有让男人安心多少。
菲尔和莱利摆出奇怪的姿势,就这么沉了下去。
男人惊慌失措。知道他们会游泳,可是还是忍不住地惊慌。
水里陆陆续续的水泡冒出。那两个人的身体舒展开来,慢慢地浮到水面,飘啊飘的。
男人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菲尔游到男人的身边:“看啊,多简单。啊啊,先生,你好,我们正在教先生游泳呢。”
男人回过头,看到韦恩站在池边,黑色的军服,衬得他犹如天神。
韦恩摇摇头:“你们这样,是看不起我的游泳池。等一下,我来教他。”转身,朝浴室走去。
菲尔和莱利爬上池边,把男人也拖了上来,用大浴袍将男人裹住,自己也披上浴袍,坐在池边的小凳上。
莱利激动地对菲尔说:“先生要游泳吗?真的吗?要不要吩咐……”
“不用了。”菲尔笑眯眯地说:“先生自己会弄好的。”又对男人说:“您将看到惊人的一幕,先生,就如同海神波塞冬。”
男人撇撇嘴。这么小的泳池里游泳,还如同海神波塞冬呢。
池子里的水却渐渐地波动起来。起初是轻轻地荡漾着,犹如微风拂过湖面,波光粼粼,煞是动人;接着,波浪越来越大,从泳池的那头朝这头涌过来,好象顽皮的孩童,撩拨着澡盆里的水;半米高的波浪,水溅到旁边的三人身上,逼得他们往后退了一步。
水汹涌起来。浪已经约摸有一米高了,层层叠叠,发出巨响,宛如涨潮时分的海边,刚才还不起眼的泳池,变成了怒吼的大海。
韦恩赤身裸体地走来出来,到池边,对神色张皇的男人一挥手,纵身跳下。
菲尔和莱利捂住了耳朵,因为男人在他们身边发出了凄厉的叫声:“不!”
还没有回过神来,男人就往游泳池冲过去。菲尔奋身一跃,将男人扑倒在地。
男人还在挣扎:“不要,危险!韦恩,不要!”
莱利也冲过来,两人拼命地把男人拖回池边。菲尔捂住男人的嘴,在他耳边吼道:“别怕,先生天天都这样游泳的!”
男人双眼泪蒙蒙地,盯着在浪中搏斗的韦恩。
健壮勇猛的韦恩,被浪打得后退,却一直奋力向前。湿漉漉的金发闪着光,胳膊上的肌肉鼓起来,劈波斩浪,大腿有力地拍打着水面,像一头鲨鱼,在海里!翔。
男人双膝发软,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韦恩终于游到了对岸,此时,已过了半个小时。他爬上泳池,站起来,朝三人走过来,却见男人捂住脸,呜呜地哭。
韦恩扬扬眉,看着菲尔笑得走形的脸:“你解释一下。”
“是这样,先生。这位先生担心你的安危,见你平安上岸,所以激动得哭了。”
男人抬起头,满脸泪痕,突然扑上来,捶打着韦恩的胸脯,又低下头,咬住了韦恩的胳膊,含糊地骂道:“叫你吓我!你敢吓唬我!”
韦恩不知所措。菲尔扯着莱利笑着往后退,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韦恩将男人圈在怀中,紧紧地抱住了。男人松开口,靠在韦恩的怀里,仍在低低地饮泣。
怎么能够不害怕?
11.插花
男人抗拒游泳。不喜欢,生活中已经有太多的波折了,不需要更多。
韦恩问:“你不想跟我一起在波浪中冲击吗?”
男人犹豫了。或许,学会了游泳,在泳池中,也许,以后,在大海中,当韦恩遇到危险时,自己能助他一臂之力。
游泳,其实不难,只要你不怕。韦恩在身边,男人不怕。
所以,很顺利的学会了。
韦恩调了一下设备。池里出现温柔的波浪。被波浪推涌着,被旁边的韦恩照顾着,男人很安心。
吃得好,睡得好,又有游泳,男人渐渐健康起来。韦恩捏着男人的腰,很满意。
男人哼了一声,离开了房间,来到户外,坐在玫瑰园旁的长凳上,发呆。
把我当猪养吗?
其实,当猪很幸福呢,只要结局不是被宰了吃掉。
有人上了六楼。不一会儿,直升飞机嗡嗡地起飞了。男人几乎可以看到被搅乱的空气的漩涡。
飞走了。速度不快,稳定而优雅,就像韦恩,就像一只大鸟。不,老鹰的飞翔要优雅得多,悄无声息,准确而凶猛。
而直升飞机,就像是韦恩,即使没有翅膀,也能无所畏惧地在天空中驰骋。
男人呆呆地看着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的天空。太阳慢慢地落下。而玫瑰,怒放依然。
有园丁穿梭于玫瑰之间。浇水,施肥,剪枝。
男人站起来,走到玫瑰丛中。已经快到傍晚了,玫瑰为何还依然那么灿烂?不是也该歇息了吗?还是,这儿的玫瑰都是假的?
男人的手触摸着娇嫩的花瓣,迷惑却又安详。这里的玫瑰成千上万,哪一朵是极品?哪一朵会被摘下,受到珍藏?
问园丁要了剪刀,剪下十几支玫瑰,捧了,回到卧室,问安德鲁要了花瓶,细细地插起花来。
十几支玫瑰,哪一朵可放在中间?哪一朵又只能当作陪衬?
韦恩走进房间,见灯光下,男人站在餐桌旁,摆弄着鲜花。红色的玫瑰立在中间,旁边是一层绿叶,黄色的玫瑰围绕着,又被白色的簇拥。
男人认真地摆弄着造型,绿叶和鲜花交错,更衬出鲜花的娇媚。男人给花洒上水,水珠顺着花瓣滴下。
插花的男人很认真,脸上是不同以往的表情。
赏心悦目。
韦恩脑海里闪过这个词。赏心悦目的鲜花,更赏心悦目的是鲜花旁边的男人。一时间,韦恩定格成了雕塑。
安德鲁推着餐车进来,责备男人:“先生,我们这儿是不允许插花的。”
受了惊吓的男人抬起头,见韦恩奇怪的表情和安德鲁更加奇怪的表情,问:“为什么?”
“先生说,”安德鲁瞟了一眼韦恩:“花被剪下来,就活不了多久了。花应该和枝叶在一起。那么多的玫瑰,聚成玫瑰园,才真正地好看。”
男人撇着嘴:“他知道什么是好看吗?”低下头,看着微微点头的花枝,说:“在玫瑰园,谁分得清谁是谁啊?剪下来,插在这儿,被爱花的人凝视,记住,哪怕会更早地凋谢,它也高兴啊。”
韦恩靠近男人,将他搂在怀中,一起凝视着鲜花。
过了良久,韦恩微怒的声音震得男人脑袋发蒙:“又过时间了,快点儿吃饭。安德鲁,你越来越不能很好地履行你的职责了。”
男人推开他,挖挖耳朵说:“你干嘛这么凶!耳朵都要震聋了。”
拉开椅子,坐下:“安德鲁,我也饿了。”
韦恩的声音更大了:“你怎么满脚的泥就进来了?地毯上都是泥啊!”
男人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子有多脏,想着,这一路上,可能都是他留下的泥泞的脚印。低头说:“对不起。”
安德鲁一边布菜,一边安慰:“没关系的。这个地毯,反正也要换了。”
韦恩拍一下桌子:“安德鲁,你怎么这样?我的鞋子上有一点儿灰,你就批评我。啊?衣服弄湿了,菲尔还要唠叨!这件衣服不能挨水,那件衣服不能挂着,怎么他把地毯弄得这么脏,你倒不说了呢?”
安德鲁安静地说:“先生是客人,我们要礼貌一点。”
韦恩接口:“谁说他是客人?他也是主人的!”
男人惊讶地转过头,看着韦恩。
韦恩的脾气慢慢地消了。有点儿心虚:“看着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
男人忽然笑了,眼睛里雾蒙蒙的。在这儿的日日夜夜,他真的从来没有做客的感觉。
真的很像是这里的主人。被所有人呵护的主人。
被韦恩呵护的人。
只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12.肖像
眼睛有点倦了的韦恩,视线离开屏幕,投向床上的男人。
男人趴在床上,在看一本画册,两条腿翘起,晃啊晃的,看得很入迷。
韦恩一直不喜欢他那样趴在床上看书,或是躺在床上看书,或是缩在沙发上看书,说过他好几次,每次都被他顶得哑口无言。
对韦恩而言,只有端坐着看书,那才叫看书。而男人说,视线落在书本上,就是看书,躺着也好,趴着也好,蹲着也好,哪怕是倒立着,那也是看书。
韦恩越来越斗不过男人了,气呼呼地找安德鲁评理。安德鲁只说:“先生那样做,是因为他喜欢。你就不要勉强他了。不然,他会难过的。”
韦恩很不服气。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站在男人的那边?
韦恩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见男人看的画册是人体肖像。男人的右手在画册上划过,好像在细细地体会绘画者的手笔和心情。
“很好看吗?”韦恩问道。
男人看着图片上裸体女人的雕像,有一点迷惑:“我没有画过人像。不过感觉,这个女人就好像是男人加上了乳房。如果没有这一对乳房,”男人用手挡住女性的特征:“这不是活脱脱一个健壮的男人吗?从未见过女人……”声音消失了。
韦恩心中涌荡着莫名的情绪:“没见过女人有着这样的身材?”
娇小的、肥胖的、丰满的、骨瘦如柴的、匀称的、变形的女人的身材,男人真的见过不少。对此,韦恩无法置评,却因此说话变得尖刻:“要不要我帮你找几个年轻的纯洁的女性当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