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下)————南枳
南枳  发于:2009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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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你都心里明白,就不要再来问,你要知道,你身上背着的,并非你自个儿一条命。"政赫敛起脸上的笑意,冷言劝道。

  "可是君尽哥无辜!他只是前来求救,却不想稀里糊涂的被卷进这桩莫名的案子里来......"

  "你知道便安生给我在这里养病!"政赫狠狠的打断了善皓的话。"君尽为了你,连性命都不顾,你就算是为了他,也要好好活着。"

  "为何?"他一把抓住坐在床头的东万,面露恳切,死死盯着他。"为何?他本是不辞而别离开京城一年有余,却为何在此刻突然现身?他对我二叔本是恨之入骨的,又为何要出手相救?"

  东万面色凝重,鼻音甚重,低声道:"我也不知......"

  "你们如何不知?他一样是你们的好兄弟,又怎会忍心他深陷囹圄?他自幼至今,受的苦头还不够么,你们如何狠心将他仍在那不见天日的牢内?"

  一个下人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了进来,附在政赫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善皓听不真切,见着政赫渐渐耸立的眉头,心内只是越发的忧慌。

  政赫小声的冲来人低语了几句,那下人复又快步退下了,善皓只恨不得抓住政赫问个清楚,可惜他人躺靠在床头,身上虚软的半分气力也无。

  政赫叹了口气。"你若想了解通透,便把身子养好了亲自去问他。三日之后,我们可再去探监。"

  

  第 105 章

  政赫回到家中,诗妍挺着肚子给他端上一碗茶来,政赫忍不住蹙眉道:"你身子不方便,这些该让下人们伺候才是,你好生歇着才是。"

  "她们粗手粗脚的,总不及我自个儿动手放心。"诗妍浅浅的笑道,又伸手将他的茶碗接了下来。"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我虽不知道你究竟忙些个何事,但总还望着能替你分担一二。"

  政赫望着妻子微微肿着的脸,心下泛酸,张张口却欲言又止,摇摇头道:"你早些去歇着吧,我还要去账房查查账本。"

  诗妍面上微露失意之色,但却也只得低声应诺,忽然又好似想起了何事:"南儿说多日未能见着你,定要见你一面才不忘了你的样子,她还赖在书房里,我哄不过她,只能教她在书房睡下了。"

  政赫抿了抿嘴,起身道:"胡闹!"他一面说,人却一面向书房走去了。

  诗妍望着丈夫匆匆离去的背影,那背影从来都是如此的决绝,连半分留恋都不给自个儿留下。

  从何时起,自个儿的眼中守望着的,竟只剩他的背影了呢?

  来到书房里,政赫坐在塌上,轻轻摸着女儿熟睡的幼嫩脸颊,心下愧疚四起,这一阵子四处奔走,每日里忙得见不着孩子一面,半个多月不见,她好似又长大一些,原本圆圆的小脸有几分清减,小下巴尖了起来,睡颜安然,依稀可见诗妍的面颊和政赫的五官隐约刻画在这张脸颊上。

  也不知是政赫的手指摩挲惊了她还是孩子尚等着他归来,小女娃不一刻便醒了过来,慢慢的睁开了漾着水墨的眸子,她掩不住的惊喜。"爹爹!"她翻身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爹爹,我可见着你了!"她高兴的一头扑进父亲怀中。"爹爹,再见不着你,我就要忘记爹爹的模样了。"

  政赫拿面颊上青涩的胡扎擦着女儿柔嫩的小脸,逗她"咯咯"发笑直叫痒求饶方罢。拉着她好生在榻上躺下来,他握住女儿的小手坐在榻旁。"为何不在自个儿房里好生歇息?爹爹进来诸事繁忙,待忙完了,自然回去看你。"

  "我怕等你忙完了,会把我忘记了......"孩子的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又说胡话!"政赫躬起手指轻轻点她的笔尖,为她掖好了被褥,柔声哄着:"快好生睡吧,爹爹陪着你。爹爹忙的日子里,你要多听你娘亲的话,她现在忙着家中的大小事务,还要挺着个肚子,辛苦得狠。南儿,你想要娘亲给你添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爹爹,我可不可以要个小哥哥?"孩子的大眼睛忽眨忽眨的望着政赫,政赫忍俊不禁,只得摇头应道:"这要看你娘亲有没有本事哟!"他将孩子的手放进被内,轻声道:"快睡吧,爹爹今夜不走了,你快睡吧。"

  守着慢慢阖上眼的女儿,政赫的心也渐渐沉寂了下来,自个儿身边的人,总是被自个儿在不经意间辜负了,等这一阵子的事忙过去了,要多抽些时间陪陪孩子才是。

  待的真的忙碌起来那些承诺却又飞快的抛诸脑后,好容易将上下关系疏通了,送善皓去见他的生母,竟已是五日后的事情了。

  "文二爷,时辰不多,您也莫要为难小的。"牢头将牢房门开了,小心的再三叮嘱了。

  见到了面容消瘦的娘亲,多日来的克制隐忍再也忍不住,善皓抱住了娘亲便是不停的落泪。

  善皓的娘亲虽然憔悴许多,但贵气尚存,意外的见着了亲儿,不由得又惊又喜,听着儿子简微的述说着此次如何脱难,泪水便好似断了线的珠儿般落个不停。

  "那你的这位义兄,现下和玟雨关在一处?他姓甚名谁,这般大恩大德,我来生便是做牛做马,也定要报还他的恩情。"

  "他姓朴。"政赫站在门口处,轻轻的替哽咽的善皓说道:"名忠载,忠厚纯良的忠,厚德载物的载。"

  善皓的娘亲如被雷击般愣在当场,眼睛瞪大了望着政赫,政赫眼中含泪,轻轻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疑。

  她泪水落得更凶,抱住善皓,口中只是轻声呢喃着:"儿啊......我苦命的儿,但求你原谅为娘的当初一再狠心,你且好生照顾自个儿,娘欠你的,来世再还......"

  善皓莫名的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母亲,问道:"娘?你这一番话,作何意思?"

  他娘亲却只是摇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不远处的牢头向此处走来,在牢房外立着,无言的发出催促。

  善皓的娘亲狠了狠心,推着儿子起身,含泪望着他:"你出去后,要多加小心,外面世间险恶,你要好生照顾自个儿,也不枉费你哥哥一番苦心......都是为娘的前世欠下的孽债,想不到今生竟要我的骨肉来偿......"

  善皓听得越发糊涂,还要问得更加清楚,却被政赫拉住了臂膀连拖带扯的带出了牢房,大声的一再发问,他娘亲却充耳不闻,只是闭上了一双泪眼再不看他。

  "是何意,我娘的那番话,究竟是何意?"出了大牢,善皓几乎是一把抓住了政赫:"你都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告诉我!"

  政赫垂下了眼。"还是等你见了他,等他亲口告与你知吧。"

  善皓颓然的松开了手,心中不安的猜测越发的清晰了起来,好像惧怕着什么,他连连后退了两步:"不,不是的......"他转身想要离去,却被政赫一把抓了回来。"不是的!"他几乎是在惊吼着。"天底下绝无这般巧的事!"

  "有还是没有,去问问他便知道了。"政赫手中下大了气力,将他带往重牢深处。

  "文二爷,不是我不给您面子,我真的已尽所能,只能帮到这个地步了。"重牢的狱卒面怀愧疚,连声对着政赫解释。

  政赫塞给他厚厚一沓银票,点头示意他借步地方说话,他便识相的带着身后的四个狱卒向后退了退。

  "善皓!"隔着牢门的玟雨君尽见狱卒走得远了,方敢开口唤道。"你可还好?他们有没有让你吃苦?"

  善皓说不上话来,眼睛只是直直的瞅着君尽,君尽愕然不解,问道:"怎的了?却为何不说话?你可是受了他们欺负?这些混蛋......"

  "我去见了娘亲......"善皓开口打断了君尽的话。"我见着了娘亲......"

  接下去的话,善皓再说不下去,他抓住了君尽的手,眼中满是困惑,也不知二人这般相望了许久,他终于抖着唇道:"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怎么会是真的?"

  君尽呆了半晌,拼命甩开了手,连连向牢房内退去。"你说些什么疯话?我都听不懂,政赫哥,你快带他走,他又犯起疯病来了,什么是不是的,有何可是的?"

  善皓面露绝望,牢牢的抓住了牢房的木栏,痛声喊道:"为何?为何!"

  君尽早已退在墙畔,他面露凄然之色,却还是强挤出两分笑意来。"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善皓,你莫发傻胡思乱想了,而今事已至此,你即便是闹得出去,也无非是多个送死之人,你快随东万哥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玟雨上前握住了善皓的手,叮嘱道:"善皓,不管你心内如何去想,李家命脉总要留有香火,二弟三弟虽不在京城,怕也是凶多吉少,为了李家,你要好生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未曾远去的狱卒又围了上来,政赫拖着善皓便要离开,善皓抓住玟雨的手却不肯松开,口中再说不上一句话来,只能悲凉的疾呼"哥!哥......"

  

  第 106 章

  "宫中传来了消息,说是要还郑家的房田府邸,看来郑府此次是逃过一劫。"政赫坐在椅上,看着东万来来回回在屋内踱着步子。"你们打算何时启程?"

  "我和有天已经收拾妥当,明日便可上路。"东万停了下来,在政赫身旁坐下。"可是而今你也都见到了,他说什么也是不肯走的。"

  政赫叹了口气,再也不说什么。

  "当真是满门抄斩么?"东万坐不住又站起了身来。"半分转还的余地也无?"

  "贪污受贿,私扣税盐,欺君犯上,通敌叛国,这样里面的罪名哪一个能有半分转还的余地?加之王将军还一直记着当年的杀子之恨,正要在此刻落井下石,朝廷内外何人还敢出来为李府说上一句话?"政赫沉沉的说道:"斩草除根,李家上下,必是半个也逃不掉的。上一次赦放家奴杂役,不过是虚打仁义的幌子,乃是皇上想要看看李府在京中还有多少的拥簇,以便日后,好清君侧。"

  东万腿上使不出力,又重重的落回椅中,满眼的泪就要掉出来,哽咽着问道:"可是玟雨和君尽......"

  政赫摇头,仰起头来睁大了眼,只是不让眼中的泪水滚出来,轻声道:"此事不可教他知道,你明日一早,便带他快走。"话刚说完,便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回到府中,政赫只觉得一颗心急得就要跳出胸口来,在人前,尚可忍住不发,可是到了无人之时,那灼热的疼痛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漫天的悲哀和无力如无形巨山坠在他头顶,一颗心就在刀山火海中煎熬着,却丝毫见不着边岸和希望。

  "二爷!"一个小厮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有回话了!"他喘不上气来,压低了声音:"说是一个时辰后可偷偷行个方便,让您去见最后一面。"

  政赫头也不回的向外冲去,只留下一个字:"走!"

  刚走出去两步,一个丫头慌慌张张的迎头就撞上了他:"二爷,二爷不好!"她见撞着了政赫,吓得连连后退,声音中竟带着哭腔:"二爷,二奶奶突然腹痛不止,在里屋等着您去看看呢......"

  政赫哪里还顾得上家中之事?他脚步不停,大声道:"教念棋去请大夫,我忙完了便回来看她!"

  待政赫土头灰脸的回到家中时,已是子夜时分,他颓然的倒进了椅内,捏住了酸涨的头,心中竟是一片的白,今日在大牢外等了一日,竟还是未能见着,眼看着后日便是行刑之时,自己却连何事也做不出来,他心焦又心疼。

  "二爷......"念棋站在门口垂首轻轻唤了一声,政赫这才发觉他已在彼处立了许久,抬起头望着他,却忘了该问何话。

  "二奶奶她......"念棋颇有几分踌躇,似是不知如何开口,但最终还是狠狠心道:"小产了......"

  政赫一惊,看着念棋戚哀的望着自个儿,心神竟恍惚了起来,二奶奶,二奶奶是谁?想了半天,方意识到是自个儿的妻子诗妍,是君尽继母嫁入朴家时带来的姐姐,慢慢的,悲从中来,天黑压压的塌了下来,教他再喘不上气来。

  "大夫已经瞧过了,说是气血逆行,经脉不顺所至,而今二奶奶人已经保住了,大夫开了方子,说是要好生调理着便可。"念棋发觉了他的异常,却不知要如何出言相慰。

  政赫无力的挥了挥手,念棋便退下去了,政赫此刻只想静一静,独自一人静一静......

  劫后余生的郑府上下,全然没有半分的喜气,公主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只见她眼神涣散,口中兀自呢喃不停,侍书在一旁听的明白,她念念不忘的,依旧是那个早已被逐出家门的逆子弼教。

  侍书不知道当初偷偷将彗星多年搜查得下的李秀满的罪证簿藏了下来究竟是对是错,也不知道将它在郑府上下命垂一线之时交给少奶奶是福是祸,但是他心里却清楚明白,旦夕之间,可让郑府全身而退的,除了戴罪立功,再无旁的可能。

  至于这功,也只得是揭发罪臣李氏这一惊天大功了......

  如若少爷尚在府中,他又将作何取舍?一边是自个儿的父母姊妹,一边,既是心头大恨又是义结兄弟,两边究竟舍谁取谁?

  侍书只能摇头,他不知道何以为对,何以为错,当初少爷煞费苦心搜集李秀满的罪证,不过是碍于李家在朝廷只手遮天而不得不藏,可是如今李家既已失势,便是再交出去,也算得是遵从了少爷的意思了吧?

  他思来想去,总也寻不到可教人心安的答案,只因他自个儿也明白,郑府得以保下来,乃是以李家两府上百条人命为代价,而这其中牵扯到的,又绝非仅仅只是人命而已......

  

  第 107 章

  肃杀的刑场上,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男女老少。狱卒们将死囚按在地上,刽子手们各自备着气力等着行刑的时刻到来。

  善皓的娘亲跪在君尽身后,看着眼前的那个高大的背影,口中发不出半分的声音,终于鼓足了十分的勇气和毅力,她向身后的刽子手叩头道:"官爷,还求给我娘俩最后一盏茶时分说句体己话。"

  那刽子手见她可怜,便扶着她送到了君尽面前,冷声道:"反正时日无多,你们长话短说吧。"

  她跪在君尽面前,抬起泪眼想要看清他的面孔,却被眼中的水雾遮盖的迷茫。

  君尽跪着,深深的望住她,轻声道:"娘......"

  她的泪扑簌簌的落个不停,说不上话来,她想伸手摸摸君尽的面颊,奈何双手缚在身后,动弹不得。

  君尽笑望着她,眼中含泪:"娘......"

  她再忍不住,轻声唤着:"忠载......我儿忠载......"

  君尽面上涌出惊喜的异彩,不断的喊着娘,只恨不得将此生的娘都一次叫个痛快。

  "娘对不起你,你莫原谅我,永生永世莫要原谅我......"她断断续续的说着:"当初我腿伤过重,怕拖累你们父子,只得留书离开,想着若是没了我这个累赘,你们路上行得更加轻便......却不想老天爷没能取走我的性命,李府救了我,我不能知恩不报......"她越说越快,也丝毫不再顾及旁人是否能听得到。"后来辗转打听,还以为你们都没了,直到那年又见着你,才知道你尚在人世......可是我还有善皓,善皓自幼在府中忍气吞声,我......我不能让他多出个当戏子的兄长任人耻笑......娘知道你吃了许多苦,可是我当真......"她呜咽着,话已说不下去。"我你若是恨,便恨我一个......"说到此时,她再说不上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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