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着他的狱卒见他凶狠恶煞的模样,只是觉得好笑:"李少爷,你自顾且不暇,却还念念不忘那小戏子,还当真是长情啊!"
一面说,一面将他推进一间牢房,反手将门锁了。李秀满被另外另外两个狱卒押着,继续向深处走去。
李玟雨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盯住了刚刚进来的这个人,抖了抖唇瓣想要开口唤他,却被他扑身过来掩住了口。
"大哥!"君尽高声叫道。"你竟也在此处!"
玟雨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皱眉望着他。
君尽松开手压低声音,小声道:"他们误将我认作是善皓,他或许还有机会出去。"
玟雨眨眨眼睛,大声骂道:"你一大早的,又偷偷溜到哪里去鬼混?若不是家中遭此变故,竟无人知晓你私逃出府!"
"我只不过是去了二叔府上......"君尽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门口的狱卒只道是纨绔子弟偷偷养了戏子,又怕被大哥发觉,便只好将戏子藏在李秀满处,前去偷情之时却正被官兵们拿下。
鄙夷的哼了一声,狱卒们走了开去,在狱道尽头的桌旁坐了下来。
"何以至此?"眼见狱卒们走得远了,君尽在玟雨身旁坐下,小声问道。
"我又何尝不想明白?"玟雨摇头叹了口气。"听闻郑府被抄,料想不过该是个火引子,却万万料不道这把火烧起来竟如此之快。你在二叔那里,听到些什么?"
"他只是说什么静观其变,可是还没有坐稳下来,变故就来了......"
"只怕这一次,李家是在劫难逃......"玟雨沉沉的长叹一声,过了一会,又看着君尽:"你如何会在二叔府上?这一年里,你又去了哪里?"
"我......"君尽当下便将当初如何下定决心离开京城,又如何费尽气力找到了彗星,如何阴差阳错的来到了京城略略说给了他听,说到最后,又不由的忧心。"也不知郑府上,而今又会如何。我来时走的匆忙,也未来得及给彗星哥留下一言半语,只怕他在家中牵挂。"
"他若是一无所知,倒还好些,倘他知晓京中之事贸然回来,郑府又要多添上一条罪名。"
君尽低下头去,再不说话。都是因他,若非当初为了见他,彗星哪里要诈死逃官,弄得如今东躲西藏,有家归不得,即便在外也要更名异姓,日日警惕,事事小心。
第 103 章
"二叔被关在紧里头,也不知父亲现下人在何处,虽然当初二叔一意孤行偏要将二弟三弟送出京去,但想必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怕是......"说到了这里,玟雨抿紧了嘴,再不言语。
君尽靠在牢房内的墙上,也不再追问何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次圣上煞费苦心的设局为的就是将李家统统拿下,即便是李府兄弟齐心奋力挣扎,也只怕是强弩末势也撑不得许久了。
大牢内黯淡无光,隐隐只能瞧见远处狱卒桌上的油灯微微发出点亮光,也不知究竟是过了许久,有狱卒端了饭来,只是此刻君尽和玟雨均无心用饭,刚刚开口问及时辰,那狱卒却也放下碗筷转身离去。
在狱卒第三次送过饭后,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站在牢房外,放下碗后轻声道:"李大人托我来给大少爷带句话,而今日夜颠倒,黑白难辨,大少爷照顾好身子要紧,四少爷跟着二少爷,兄弟两个多加照应,日子也过得快些。"
玟雨翻身爬起,冲到那狱卒面前,压低了声音急切的问道:"二叔还说些什么?父亲母亲可都还安好?"
那狱卒却放大了声吼道:"有饭吃就赶快吃,难道进了这里面还要挑肥拣瘦不成?"他给玟雨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了。
玟雨和君尽连忙将那两碗饭吃的干干净净,可却也没得着什么,只得坐下来,低声商议着如何将被误认为是戏子的善皓妥善送出大牢。
又接连吃了两顿饭,想必该是第二日的子夜时分,一个瘦高的狱卒带着个儒生模样的人来到了狱中,狱卒送他来到牢门前,回头看了看那儒生,也没说什么,便退了下去。
"汪兄!"玟雨迎上去做了揖。"可有何消息?"
那位汪姓儒生皱着眉慢慢的摇了摇头。"宫中仍是半分消息也无,想必是人手都换了,看来此次惊人之举并非只是这两三年来的谋划,想必宫中是早在五六年前就已经有所策略了。"
君尽虽然在一旁听得糊涂,但却也隐隐明白这一次皇上的谋略细密严谨,李府只怕再难翻身。
看到那儒生打量起君尽,玟雨指着他说道:"这是我幺弟善皓,若我有个好歹,这个弟弟就还望王兄多多费心了。"
儒生闻言色变:"玟雨兄何初此言?此时不过眼下艰难,待得他日守得云开见月明,玟雨兄又可再振雄风。"
玟雨只是笑笑,抱拳行礼:"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机会,玟雨必将结草衔环以报王兄恩德。"
君尽好似想起了什么,隔着牢门,睁大了眼睛:"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汪兄成全。"
"善皓兄敬请直言,在下必将竭尽所能。"
"我有一位义兄在离京五十里外的南庄村,劳烦你请人带话与他,只说京城朴家要办丧事,我留下了他兄弟君尽相为帮衬,待君尽将事情办完守尽丧礼之后,便会送他回去。"
儒生点了点头。"好说,我回去便吩咐人去南庄村办事。"
"此事到了村上,打听姓申的便可,那个村子里,只有他一人姓申,若是见着了,就说有人要带话给彗星。此事非同小可,我只能托付于汪兄了,还请汪兄派个得力靠得住的去办。小弟在此叩谢过汪兄的恩情。"一面说,君尽一面便要躬身跪下身来。
那儒生连忙抢着伸手进来搀扶住他:"善皓兄何出此言?李大人乃是在下授业恩师,此刻能为李府略尽薄力乃是我的造化,若非当初恩师力排众议大力举荐,我汪秦何德何能可在这京城立足?"
玟雨也伸手将君尽扶住了:"善皓,此事交给了汪兄你自可放心。汪兄,还劳你去见二叔时,问及该为四弟如何打算。"
那汪秦点头,看看远处狱头走来,便匆匆作揖转身而去。
玟雨转身坐了回去,君尽跟着过来问道:"此人可信任得过?"
"放心吧,他跟着二叔十多年了,这个时候还肯来看我们,已实属不易。"玟雨打量着不远处巡走的狱卒,沉声道:"更何况他与李家命悬一线,救得了李家,便是保住了他自己。"
君尽知道官场险恶,玟雨三言两语也难跟他说得清楚,便也不多问,想到了被关在另一处的善皓,不由又好奇道:"难道这么许多人,竟都识不得善皓么?"
"你也知道善皓的性子,外头的这些迎来送往,他素来是不喜欢的。"玟雨淡淡的呼了一口气。"前几年,他去应考,又没中个功名回来,父亲脸上不好看,他便愈发的连门也不出了,若不是这一次家中逢此变故,他只怕还跟着五姨娘住在西边的园子里深居简出......"
"府上的女眷......"君尽小声的问。"可都还好?"
"我也不清楚,当日官兵倾涌而入,彼时我正在书房,他们来的快,三两刻间男丁皆已被缚在一处,家里的丫头嬷嬷多半也被扣压拿下了。"
君尽愣了一愣,垂下头去,也不知想些什么。
二人便这般静默了许久,也不知是谁先倒下身来,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君尽醒来时,看到玟雨躺在自己面前,眉头微微蹙起,想是在睡梦之中尚为家事所累,他双臂紧抱,双膝收拢蜷起,看来是这牢房冷地寒气中,他身子受不住。脱下了自个儿的罩袍,轻轻为玟雨盖上了,望着远处昏黄的光,君尽发起呆来。
郑府......李家......善皓......玟雨......来来去去不过这几个人这几个时辰,却料想不到会在朝夕之间遭此横祸,驸马府上能否逃过一劫?善皓能否假借戏子这一身份脱罪逃离?李家上下还能有几分的福禄保得住几条性命?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李家此次被拿,一连多日过去,除了那日来过的王秦,竟再无一人前来探望,玟雨起先到还也沉的住气,但牢饭吃多几顿过后,也是按耐不住的就要出言怨愤起来。
这一日,王秦来时面带喜色,原是查办此案的人忽的调离了京城,也不知是皇上心生变故还是旁的原因,总之李家的案子略停了一停,官场中的人自然望风而动,皇上留手停一停,多半是要抬手施恩的意思,于是关系上下打点起来,自然要容易的许多。
果不其然,王秦来过之后,陆陆续续的便有人来牢中探监,君尽只躲在牢房角落中,与玟雨相识的人都深知善皓的脾性,倒也不以为怪。
这一日,狱卒毕恭毕敬的开了牢门,君尽习惯性的转过身时,却意外的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玟雨,善皓!"
君尽回过头去,来人竟是政赫与东万!
看到二人见到自个儿吃惊的瞪大了眼,玟雨早眼明手快的一把将二人拉住,高声道:"他便是我幺弟善皓!"
二人面色稍憩,点头不语,只是拿眼望住君尽。
"我来时,和一个福庆班的小戏子一起,他名唤君尽,关在外间那个大房内,你们若能,有空也去帮我瞧瞧他。"君尽用力握住政赫的手。"他是我最放心不下之人,这次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干,还望你们替我想个法子,千万救他出去。"
政赫也握住了他的手,点头道好。
东万叹息着点头,拍拍君尽的肩。"我家中一切安好,岳母身体康健,小舅子上月里刚得了个女娃儿,而今贱内也有了喜脉,怕是再过七个月便要生了。"
君尽面露喜色,伸手揽住东万肩头:"那我先在此恭喜你了!只愿此次一举得男,给你们金家先添喜脉。"
政赫望着玟雨:"此次局势当真凶险,我一早就安插了人手钱两上下打点,但还是直到今日宫中风声出了,我们方可进来,你们兄弟二人可要多加小心。"
玟雨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省得,狱卒是二叔的旧识,我们在此到比外面安全。"
"如此最好。"政赫颔首,沉思了一会,又对君尽道:"君尽的事情,我自会放在心上,你莫担心便是,倒是你自个儿......"
"我所忧心者,唯君尽一人已,只要他健康安乐,我愿足已。"他拉住政赫与东万,低声道:"我这个弟弟,便托付给你们了!"
东万面露愕然,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政赫却不动声色,连声应好。狱卒又走了过来,二人放下了手中的食篮,跟着狱卒出去了。
玟雨看着君尽目送二人离去依依不舍的转过身来,盯紧了他的眼:"你有何事瞒住我?"
第 104 章
政赫同东万一起回到了金家,坐在屋内叹息了一阵,东万瞧瞧尚不知情的有顺进进出出的忙着拾掇饭食,心内更添忧愁。
"此事,我们暂不向人提起的好。"东万看着妻子走进里屋,望着政赫道。
"我也正有此意。"政赫俯首称是。"而今我去想法子找人打点,若是能将善皓救出来,你便带着他向南走,走得多远便算多远。"
"这个好说,我和有顺带着他走便是了。"东万望着政赫,眉头紧锁:"可是玟雨他们......"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就只能盼着他们自求多福,至于这李家......"政赫凝眉望着茶碗中兀自打旋下落的茶叶,幽声道:"只看天意。"
东万不再多说何话,两个人便这般静默相对,各自想着一番心事。
窗外的杨柳正在飘絮,飞飞扬扬的激起漫天纯白,好一派潇洒俊逸景象!
当政赫打点好一切,在牢中见到善皓时,那个形容憔悴的瘦弱男子将东万他们骇了一跳。
狱卒一面打开牢锁一面唠唠叨叨的埋怨着:"这疯子刚进来的那两天到也还老实,不说话不走动的窝在角落里,连李府的下人们也都不去理他。可是到了第三日,也不知为何他便发起疯来,口口声声说他是什么李家四少爷,一会说自个儿是李善皓,一会又说什么抓错了人。我看他是脑子里想钱想糊涂了,若他是李善皓,那地低下天牢里和李家大少爷关在一起的又是谁?就他那样子,也不撒泡尿照照,天生一副戏子命,还想当少爷呢!那满满一牢房的李家长工没一个认得他,你说,不是个藏在屋子里见不得人的戏子又会是谁?"
东万陪着笑悄悄的塞了两锭元宝在那狱卒手心内,那狱卒便慢慢收了声。"若是不是他闹得荒唐,也不至于要我们牢头把他单独扣押起来,还好你们来接他,送了他出去倒也省了我们的麻烦。"
政赫皱着眉看那狱卒打开了门锁,善皓坐在牢房的角落内,沉沉的低着头,狱卒上前用脚尖踢了踢他,嚷道:"醒醒,嘿,醒醒,你师兄弟来接你出去了!"
善皓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是青紫乌黑的一片,他那失了光泽的眸子慢慢的张起来,落在东万和政赫身上,竟半晌仍无生息。
东万瞧得心痛,早蹲下身来,轻轻拉他:"君尽,是二师兄啊!"
善皓恍恍惚惚的盯着他望了半天,终抖动唇瓣:"东万哥?"
东万鼻子酸涨异常,扶着他慢慢从地上站起,粘着血的枯草挂在早已认不出颜色的长衫上微微的摇荡着,东万早明白户部审案时不会对李家子弟下手,却不会对李府的下人们客气,严刑拷打逼问自然是少不了的,但是现下亲眼瞧见了善皓这般模样,他心中还是止不住的难受。
"君尽!皇上圣明,大施恩泽,你们这些李家的下人长工都给施了赦,你跟着你师兄家去吧。"那狱卒让开了牢门,等着他们二人出来。
善皓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望住了东万,东万沉沉叹了口气,道:"李家少爷已然在外面等着你了,你快跟师兄走吧。"
善皓失神的点了点头,在东万的搀扶下缓慢的挪动着步子朝外走去。
狱卒在后面锁了牢门,口中愤愤的低声骂道:"下贱东西,一大早的就让老子蒙晦气。"
走在前面的政赫猛然间回头,静静的瞪了狱卒一眼,他顿时只觉得浑身发冷,再不敢多说半句混话。
等到回到家中,东万用温水细细帮善皓洗了身子又包了伤口,善皓一直僵冷发硬的身子方慢慢软了下来,想他自幼在李府虽不及玟雨受宠,但也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阔家少爷,何曾挨饿受冻过,更哪堪那些专门折磨神志身体的苦刑?在牢中的这些日子,必是度日如年般的难熬。
慢慢的恢复了神志,他抬眼望着东万:"君尽哥在哪里?"
东万垂过头去,并不看他。他又转头望住政赫:"我大哥在哪里?我父亲二叔,母亲兄弟都在哪里?"
政赫脸上淡淡的笑着:"他们自然都在李府中,只是你先下身子不好,先在东万这里养好了身子,我们再送你回去,免得他们操心。"
"等到我养好了身子,东万哥便要带我远行,从此我们便要永世逃亡过着见不得人的日子了吧?"善皓声寒语冷,一向柔和的眸子竟射出冷冰冰的利箭来。"皇上对李家,乃是除之而后快,倘若李府尚存一息,他必将寝食难安,所谓的大赦天下,不过是要在暗中全力相搏的障眼法,趁着群臣各派不妨,他便要下手除掉这眼中钉肉中刺。我父亲叔父,母亲兄弟,怕是一个也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