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英雄气短啊————梨花烟雨
梨花烟雨  发于:2009年0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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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计议已定。果然一个月後,凤朝派来了一批青年才俊接受改造韩朝所有的城市。最令陈健咸智垒等讶异的是,凤准和小福子竟然也赶来了,而且还有长公主带著宫中众多宫女太监随行,就连朝廷里的几位老大人都不能幸免於难,被拖著一路来到这里。
陈健看到右相国那想要把自己扒皮的目光,吓得一缩脑袋,低头小声嘟囔道:"是皇上派俺打仗的,老大人盯著俺干什麽?又不是......"未等发完牢骚,凤准已经不顾形象的直接从龙撵上跳了下来,抓著陈健就是一迭声的问:"沅儿呢?他在哪里?你把他给朕安排在哪里?"看那架势,陈健的回答只要稍有不慎,他就能把眼前的爱将给生撕了。所有的旁观者不由都为可怜的陈健捏了把冷汗。
陈健脸上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用手指著远处最大的一座帐篷:"在......在那里皇上......臣都是按照您吩咐的......好吃好喝供著他,也没虐待俘虏......"不等说完,凤准已冷哼了一声道:"是吗?你按照朕的吩咐?朕可不记得什麽时候吩咐过你把沅儿扔下河去,你给朕等著吧你......哼哼......"说完不理一脸惊恐的陈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那座大帐。
"主子,不是俺扔的,是他自己跳下去的啊。"陈健一脸惊恐对著已经跑远的主子狂吼,然後瞪著不甘的双眼望向身边的军师:"搭档啊,我亲亲的搭档啊,你给皇上的信里是怎麽写的?你不会是想害死我吧?"
咸智垒一脸沈思的望著陈健:"我觉得我们两个应该赶紧收拾行李逃跑,因为我在信里不但阐明了是英沅自己跳下水的,而且为了龙体安康,我对英沅满身是伤只字未提,你觉得皇上在看过他後,能饶了......"话还没说完,陈健已经拽著他就走。
咸智垒一皱眉头,想挣脱陈健的手:"你干什麽?"却见陈健青筋暴露,大吼道:"当然是逃跑了,难道留在这里等死啊。"那边长公主饶有趣味的看著两人,对身边的太监小禄子道:"陈将军和他的军师很有趣嘛,我都不知道他们什麽时候变得这麽亲密。"说完像是想到了什麽,掩嘴笑起来,听得身边的小禄子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再说凤准,箭一般冲到了营帐门口,却又忽然生生停下脚步,反而不敢进去了。见到英沅该说什麽,他会有多恨自己,而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的怒火。此时真是百种滋味在心头,虽然两人分离还不到半年,却著实的有一种"再回头已百年身"之感。
只是该来的总是要来,何况咸智垒在信上也说过英沅在自己走後,又伤又怒,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再加上为了战事操劳过度,整个人已瘦的脱形,且严重的气血两虚,要好好的补养才行。结果好容易把他抓住了,他却在最後关头慨然投河,喝了许多水,差点没把命丢了。信上虽聊聊几语,却看的凤准胆战心惊,再顾不上什麽千金龙体,到底不顾劳乏又亲自赶了来。因此站在帐外思忖了半天,心道自己来是干什麽的,难道还能总不见英沅吗?於是一咬牙,做好了慷慨就义的准备,一挑帘子,迈步进了帐中。
彼时英沅正靠在榻上,他因身体虚弱之极,又坚决不食凤军食物,那些补品都是陈健命人灌下去的,因此身子也没什麽起色,每日里昏昏沈沈的歪在病榻之上。好在有离影在一边寸步不离的守著,否则如今早已自杀成功,身往极乐世界去了。
凤准进来就看到这副景象,心里立刻泛上一阵深刻的痛楚,恨不得立刻飞扑到英沅身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抚慰。离影见了他,也不惊讶,似乎早知道他会来,施施然行礼道:"属下离影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英沅本来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离影的话,一个身子猛然一震,抓著床头就坐了起来,刚睁开双眼,就觉头重脚轻,眼冒金星,一阵晕眩袭来,又身不由己的倒了下去。只把凤准吓得,再也顾不得什麽有没有脸面对英沅,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子紧紧搂进怀里。触手只觉英沅果然已是弱不禁衣,不由又是内疚又是难过,喃喃道:"沅儿,沅儿,你受苦了,都是朕害的你?"
英沅用力挣了几下,奈何身上哪有半点力气,喘了半天,只好放弃,一边匀著气道:"你是谁?是大凤朝的皇帝陛下吗?真奇怪,你抱著我干什麽?你......应该将我这个不识好歹,拼死反抗,誓不投降的韩朝旧臣绑赴法场,就地正法......以儆效尤才是......咳咳咳......"
凤准听他字字控诉,又见他拼命咳嗽,一颗铁石心肠早已化成了铁水,黯然道:"沅儿......有些话,我们等过一阵再说,你先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未等说完,英沅已死命推开了他,高声道:"过一阵子再说?干什麽?心软了?真是奇怪......咳咳咳......我......我向来听说大凤朝的皇帝嗜战成瘾,性情如铁......对......战败国的皇族臣子从不手软......咳咳咳......为何此时......却对我这样一个宁死不降的......韩朝余孽......如此宽大......咳咳咳......"
凤准低著头,拉住了他手悄声道:"沅儿,你......事已至此......何苦......何苦说这些无情的话......难道我们过往的种种,你都忘了吗?"
英沅冷笑一声:"咱们两个,到底哪个是无情人,天地知道,你我知道,兴州百姓也知道。你适才说过往种种?奇怪,我和你之间有过过往吗?我是曾经有过一个爱的刻骨铭心的人,只是他叫做林风,和你这大凤朝的皇帝根本半点关系都没有,更何况他在四个多月前就已经死了。"他见凤准霍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心里总算是一阵痛快,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没错,是死了,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在我心里,就已经是一个死人。"
凤准痛苦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还必须得安抚明显因为情绪激动导致身体不佳的英沅,只可惜英沅哪里吃他这一套,恨恨的骂了半个时辰,那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最後终於撑不住,一头倒在了榻上。
凤准这一惊非同小可,杀猪般的惨叫喊人,待到军医御医以及被长公主阻了逃生路的陈健咸智垒都赶来时,就见到自家主子吓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的在给英沅叫魂,完全没有一个枭雄霸主的气势。
御医上前把脉,军医却是连看都省了,对凤准恭敬道:"皇帝不必心惊,英公子身心俱损,心病更大过身上伤,连著一月来天天如此,若非补品吃的多,只怕一条小命也难保,只是现今,还应以解开心结为要,调养为辅,方能保全。"一番话说得凤准痛断肝肠,恶狠狠的目光看的陈建身子都凉了,只吓得不住後退,一边拼命摇手道:"不关俺的事啊皇上,真的不关俺的事,是他自己不想活的。他每天晚上做梦的时候,都会说皇上欺骗了他,他要诅咒你,恶狠狠的诅咒你等大逆不道的话啊,真的不关俺的事。"
凤准目中凶光一敛,其实他何尝不知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只是弄到如今地步,两人究竟要怎样才能解开心结呢?彼时御医把脉完毕,也说了一番和军医一般的说词,让凤准又是担心又是烦恼,只好守在英沅身边,留小福子相陪,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入夜时分,英沅幽幽转醒,只见室内红烛已燃的只剩下不到一寸高的一截,显是夜已深沈。察觉到身边有呼吸声,低头一望,凤准不安的睡脸就在身畔,一只手紧紧握著自己的,他心里恨到极点,只想就这麽掐死他,只是手一到了他脖子边,竟立时想起他对自己的好。一颗心越发煎熬的难受,目中隐隐泛出泪光,忍不住自语道:"混蛋,你这个王八蛋,哪怕你从头到尾都是骗我,也好过如今变成这样的结局。你告诉我,因为看我为难就给我十二万两黄金,宁肯吃粗茶淡饭也不离开我的府邸,帮助我替阿川他们征运粮草,还有......那陋室木床上的欢乐,夜半私语时的浓情,都是假的,都是你骗我的,你告诉我啊。告诉我都是骗我的,你这个阴险狡诈的混蛋,王八蛋。"
一声叹息响起:"沅儿,如果你认定这些都是骗你的,又何必非要我来告诉你。"凤准抬起头来,目中也是一片痛楚,执了英沅的手,哀求道:"沅儿,求求你谅解我这一回。好不好?"
英沅见他醒来,竟然还说这样厚颜的话,想起被俘的君王故友,已破的韩国山河,心中愤恨已极,一巴掌打在凤准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痛斥道:"你是什麽人,竟来求我原谅。大凤朝高高在上的皇帝,用得著对一个俘虏如此宽容吗?凤准,你从出生到现在,没挨过打吧?我知道这一巴掌打不痛你,可是,这一巴掌羞辱了你高贵的皇室血统,狠狠的重创了你天皇贵胄的自尊对不对?身为凤朝君主,是绝不允许有人这样蔑视你的威严对不对?那你就把我杀了吧,用我的血来洗清这侮辱,恢复你惟我独尊的无上尊严,你现在就把我杀了吧,来啊,杀了我......杀了我......"
凤准见英沅刚醒过来,就又声嘶力竭的开始大喊大叫,被他这样的逼迫,他终於也忍不住了,紧紧抓住英沅挥舞著的手,低声吼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以为我就不想杀你,让自己依然做回那个无心无情的凤准吗?告诉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无论是和你温存,还是为你偶然的笑容心动,甚至就连对你充满怜惜疼爱的时候,我都在告诉自己不能留你,不能留下你这个可能影响我的障碍。可是想有什麽用?想有什麽用?"他粗重的喘息著,半晌又痛苦的低下头去:"我下不了手,我狠不下心,我一边想著要让陈健在乱军之中将你杀死以绝後患,一边却告诉他的副手让他仔细寻找,不许伤你一分一毫。我让离影留在兴州,想让他在暗中将你刺杀以瓦解兴州城的防线,可话到嘴边却变成让他留在这里守著你,护著你。不到城将破之时不许离开。我没有想到他竟会曲解了我的意思,在攻城前一天离开了你身边,让你受到如此伤害。我......我......其实我很清楚我应该怎样对付你,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控制不住自己,你听清楚了吗?英沅,我败了,虽然我灭了你的国,可你却打败了我的心,你要我怎麽做才能原谅我,你说出来好吗?沅儿,你就当......就当再给我们俩一条活路好吗?"
"活路?"英沅泪眼蒙蒙:"我们两个还有什麽活路?我这一辈子没流过泪,我总觉得男儿流血不流泪,可是因为你,我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凤准你知道吗?它就要流干了,这眼泪就要流干了。我现在对你还有恨,是因为我还眷恋著你,人说爱之深恨之切。可是没有办法,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要死,要不就是我替韩朝殉葬,要不就是你给韩朝陪葬。泪将流干,心亦必死,你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更何况哀莫大於心死,凤准,等到我泪流干,心将死的时候,就算你能留住我的人,那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了。"
凤准整个人都被英沅这几句话撕成了碎片,心到痛时方恨醒,他终於後悔,为什麽自己要那般贪婪,为什麽要为版图上不过一巴掌大的地方将自己和英沅推到了绝路,为什麽自己还要清醒的承受著这一切。
一直没有出声的小福子忽然道:"英大人,恕奴才直言,你这叫愚忠,或许等你身体好了,你可以去看看那些难民现在过的是什麽日子,也可以去看看你的兴州百姓。为了你,皇上下严令让陈将军尽力减少伤亡。我们凤朝军队之所以和你们激战这麽久,就是为了保全你那些抱著必死之心的百姓。就算皇上他是因为贪婪才四处侵略,可是对於那些皇权腐朽,民不聊生的国家,他都有尽心治理,没错,那些人是亡了国,可是我们并没有把他们当作亡国奴对待,你若愿意,奴才愿带你远行,到那些州郡去看看。"
英沅似乎被小福子说得有些心动,再加上身体还是很虚弱,於是靠在被上,出神半晌方问道:"阿川和公冶将军呢?"
"他们都在并州城里,你若想见,朕立刻就安排你们见面。"凤准一见英沅似乎有些松动,立刻喜出望外,蹬鼻子上脸的抱住他瘦弱的身子:一迭声的叫陈建派人去接阿川和公冶过来。
这大半夜的,陈建是满肚子怨言不敢倾诉,只得嘟嘟嚷嚷的去找倒霉鬼了。这里英沅忽然道:"凤准,小福子说你治国有道,想必你们大凤朝定是君明臣贤,我倒有些儿不相信,白天听军士们议论,你似乎还带了一些臣子过来,明日可以让我见见吗?"
凤准大喜道:"这有何难,我明日便让沅儿见他们。只怕到时候,他们还要尊你一声皇後娘娘呢。"因为太兴奋,他竟没想过英沅受了二十多年的忠君教育,适才还对他痛骂不休,就算小福子说的有道理,对他的心有所震动,又怎会这般轻易就转变过来。
小福子倒是想到了这节,不过见主子高兴,何况昔日两人确是柔情蜜意,你侬我侬,或许英大人其实也舍不得皇上吧。这样一想,他便也释怀,悄悄离了屋子,啊,外面的星星还真是亮啊,风也挺温柔的,我若这麽站一宿,应该不会伤风吧。唉,做奴才的命就是苦啊。
至第二日,果然凤准将大臣们都聚在了一处,长公主也扮成男装,硬是混进大臣队伍里打算一窥这个把自己皇弟迷住的知府大人。
英沅仔细观察著那些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表现出不甚在意态度的大臣们,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起身道:"原来这便是大凤朝的大臣,似乎也没长著三头六臂,怎生个个都那麽厉害,就盼著别国能够败亡在你们手上呢?"
"沅儿,啊......那个......今日咱们小聚,不谈国事,不谈国事。"凤准尴尬的打著圆场,一心求全的他根本就猜不出,英沅这是在给自己铺垫通往奈何桥畔的死路。
果然,已有几个大臣面上露出不悦之色,位高权重的右相国更是沈下脸来,冷哼了一声就转过身去。英沅早已料到他们的反应,不怒反笑,转头向凤准道:"还记得你当日走时给我留下的信吗?那里面有六句话,我真是难忘,凤准,你真能像你说的那般待我吗?"说完不等凤准相询,便慢声低吟道:"情根深种,宿命难逃,此夜一别,只待来朝,但为君故,皆可相抛。"他冷笑了一声:"但为君故,皆可相抛,呵呵,说得多麽动听,凤准,你愿意为我放弃已经攻打下的韩朝,恢复韩朝的独立权利,舍下这片已经划分到凤朝版图上的国土吗?"他双目灼灼望著凤准,已经决定赴死的心中不知为何,竟也微微起了一丝波澜。
英沅这话一出口,右相国便再也忍不住,冷冷叱道:"你是何人,竟敢对陛下如此不敬,更口出狂言。"这右相国向来耿直,他虽也不喜凤准到处侵略的性子,甚至有时相拦,但那毕竟是他们大凤朝的皇帝,代表著凤朝至高无上的尊严,此时竟被英沅这个囚徒如此奚落,他焉能不恼。
"沅儿......"凤准有些急了,看向英沅的目中甚至带了一点哀求之色。无奈英沅不为所动,仍然盯著他逼问道:"凤准,你过来,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朕......"凤准走上前,握住英沅枯瘦的手,再看一眼底下个个面露不忿的臣子们,终於叹了一声道:"沅儿,你别逼朕,朕是......是大凤朝的皇帝啊。"察觉到英沅的手一瞬间就要抽出去,他连忙紧紧握住,生怕一松手,英沅和自己就再也没有挽回的希望。
"这就是你的答案。"英沅的眼神空洞,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好,很好,我......终於不该再有任何的幻想和留恋了。"他说完,另一只始终藏在袖子里的手竟忽然伸出,众人只见他中指与食指间似有寒光一闪,接著凤准猛地向後一倒,一串血花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尽数落在英沅雪白的衣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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