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女皇？”耳边似响起一个炸雷，让我目瞪口呆。z
      “不错！”她得意的站起来，款摆腰身，“我十几天以后，就要登基称帝，那不就是本朝的第二个女皇吗？”
      我望着她美丽的，笑靥如花的脸，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寒意，颤抖着问，“难道、难道皇上，是你害死的？”
      她却不置可否，哀伤的说，“我，从小的时候，就被父亲利用，做为他手中一把铲除异己，杀害宿敌的刀！你知道，一把刀的下场是怎么样的吗？”
      “当没有敌人时，沾了血的刀，就毫无利用价值！”
      “那样还好一些！”她轻笑了一声，“最可能的是，他会把一切的过错和杀戮都推到我的身上，找借口把我除掉，那么一切都结束了！”
      “所以，你知道太子的死讯时，就先下手了？”
      她点了点头，“是的，最后一个敌人也消失了，如果我不杀他的话，下一个死的，就会是我！”
      “可是，那是你的亲父亲啊！”
      “这又有什么分别？”她走到窗前，望着天空皎洁的明月，“那高高再上的位置，如此的诱人！君临天下，一呼百应，谁又不会为了这样的权力而迷醉？莹儿，死了！皇兄，被我驱走，远赴他乡！最小的弟弟，战死沙场！为了得到那个宝座，我已经失去了这样多，即使再杀了亲生父亲，又有什么不同？”
      她回头哀怨的望了我一眼，“我们这样的人，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于这样的互相残杀！在刚刚识字的时候，就先学会了诏书的文法！如果真的有什么后悔，我只能后悔我生在了皇家！”
      我听到这里，第一次发现，这个狠毒无情的公主，竟是如此的可怜。
      她偏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昨晚，我梦到了莹儿，她像以前一样和我有说有笑！还看到了弟弟，他躺在黄沙上，说他热得难过！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不是公主，他们也不是皇亲的话？是不是，我会像天下平凡的姐姐一样？为自己的妹妹缝嫁衣？为自己的弟弟遮风挡雨？而不是，把他们一个个推向死亡的怀抱？”
      我点了点头，眼前开始模糊不清。那些死去的人，那些年轻的脸，开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他们像生时一样神采奕奕，朝我露出无悔的笑颜。
      “答应我！西宁，十天以后，就是我登基的时候，你一定要来看！”
      “我会在朱雀大街上，在喧闹的人潮中，看本朝最年轻，最美丽的女皇！”
      她听了，欣慰的朝我笑了一下，容颜美得好似天上的仙女。
      可是，那时我却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平安公主的笑脸。
      第 72 章
      “公主！”我临走时最后问她，“是你派赵意为，到常长史家找我的吗？”
      她却疲惫的摇了摇头，“不、你的事情，我怎么会与他人说？你认为我是这样不谨慎的人吗？”
      一直存在于心底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证实。
      那天和赵意为的相遇，果然不是偶然。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经常流连于荒宅附近，而导致他这样做的，无非是他心中沉重的负罪感。
      常长史，很有可能是死于他的手中。
      我匆忙走出公主府，跨上黑马，就往赵意为的家里赶去。
      阿风在我身后叫嚷什么我已经听不清，只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就被我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怎么会这么傻？一直以来，仇人就在我的身边，他和我把酒言欢，他和我推心置腹，骗取了我的信任，假装帮助我报仇，却一点点把我推向死亡。
      我想起一年以前的那个厉害的杀手，他就像已经算准我会外出一样，在那样深沉的夜晚，坐在崇仁坊的牌坊下等我。
      而唯一的可能，就是赵意为告诉他的，因为只有他知道，我会去盗取南平的尸体！
      黑马跑得风驰电掣，我很快就来到了赵意为的府邸。
      “开门，快开门！”我伸手拼命的拍打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里面一个家奴打开了小门，刚刚要出口阻拦我，我愤怒的剑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只好颤颤微微的让在了一边。
      “你家大人在哪里？”我大声朝他喊道。
      或许是我脸色狰狞凶恶，这个年轻的家奴被吓得面无人色，颤抖的指着内院，“大、大人一直在书房，这两天，都没有出过房门！”
      书房？我快步跑到内院里，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那间屋子。
      在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时，在我还是礼部侍郎的得意门生时，我曾在那样灿烂的阳光下，在这个房间里和好友谈诗论句。
      可是今晚，那间熟悉房间已经再无温馨可言，昏黄的灯火，从薄薄的窗纱中透出来，照亮了不大的庭院。
      像是遥远的，地府中的鬼屋。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要爆炸的悲愤，缓缓推开了那扇房门。
      曳曳烛光中，正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在桌前弯腰作画。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你终于来了……”
      语气中，竟是少有的解脱。
      “真的是你？”我的语气平静得让我自己都吃惊。
      “是！”他低下头，又在描绘手中的丹青。
      “为什么？”
      “你猜得到！”他头也不抬，“多年以前，你我皆是礼部侍郎的门生，可是你的父亲是长安的京兆尹，你的未婚妻是大唐的公主，这些，我都不能比！”他长叹了一口气，“你就像一座山一样，挡在了我的眼前，只要有你在，我就根本不可能平步青云！”
      “就是为了这些原因？”我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把手中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你就害我们全家家破人亡？我的父亲客死异乡？我的兄长身首异处？我的母亲与姐妹要承受着无穷的折磨？”
      愤怒几乎要将我焚毁，剑尖都在他的脖子上颤抖，好像就要不受我的控制，饮人鲜血。
      “是！”赵意为点了点头，“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只是想让你受些挫折，所以才买通了常长史，偷了公主的印鉴写了一封密函，让内务府的太监送到了皇上的手中！”
      他说完，激动的看向我，“可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后果竟会这样严重，在知道你们要被流放的时候，我真的很后悔，所以才想让你去找公主帮忙！”
      我的眼前开始模糊，这个憔悴的人，虽然与我同年，却看起来比我老了那么多，看起来不堪重负。
      “而且，为了灭口，我带着常长史去了平康里，又把酒醉的他扔到了长安的大运河中！”他哽咽的捂着脸，“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梦到他，他在河里朝我呼救，我多么想救他，却无论如何也伸不出手！我只有，每天去那个被遗弃的宅院，生怕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发现，直到前几天，我遇到了你，就知道自己解脱的时候快到了！”
      他说着朝我惨然一笑，“西宁，你知道吗？自从三年前，在大殿中见到你活着回来，我就再也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我多想，你能够永远的离开长安，可是一次次的，你总是能够死里逃生，既便去了那遥远的西域，你依旧活着回来了！我想，我终于到了解脱的时候，终于不用继续承受，这心灵上的煎熬……”
      接着他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引颈等死。
      我的手微微颤抖，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这么多年的挣扎，这么久的寻觅，拨开层层的迷雾，我又得到了怎样的一个结果？
      一个个的人倒下了，南平，阿三，莹儿，还有太子，他们都先后离我而去，倒在了血泊之中。
      如果，我一剑刺下去，他们真的能够复活吗？我的人生，真的就能从头来过吗？
      好像看到了南平，他满脸鲜血，正在朝我笑；还有阿三，依旧像是生时一样丑陋；还有莹儿，与活着时一样美丽动人；最后是太子，他像过往一样，那样单纯的眼睛，充满企盼的注视着我。
      他们好像都在一瞬间站在我的面前，朝我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牢牢的搭在我的剑刃上。
      那剑，变得有千钧重，让我几乎抬不起胳膊。
      “杀了我吧！”赵意为又说了一遍。
      恍惚间看到了他桌子上的绢纸，上面描绘了一个美丽的女人，面容娇媚，非常的像一个人。
      我突然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怜悯，仰天狂叫，扔掉了手中的长剑，飞奔出他的府邸。
      或许，我的复仇根本就没有意义！
      当一个人犯下罪行，就要同时承受，无止境的恐慌和来自内心的惩罚。
      冥冥之中，神明已经代替我们复了仇，让那些有罪的人，日夜承受着煎熬，生不如死的活在，自己制造地狱之中。
      我跑在长安寂静的街道中，好像要把身上所有的负担，全都甩脱。
      五年来，我第一次，卸下了肩膀上的枷锁，第一次，不用再怀着仇恨去渡过余生。
      不知跑了多久，我一头扎在一个人坚硬的胸膛上。
      高韶举正站在街心，紧张的看着我，“西宁，你怎么了？没有什么事吧？”
      我泪流满面，心中激动，已经无法说话，只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柄乌黑的匕首，一把塞到了他的手中。
      仇恨，是一把双刃的剑，在伤到别人的同时，也让自己，鲜血横流。
      我想，我再也不需要，这把剑了！
      第 73 章
      人生最大的遗憾，不过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赵意为，不但失去了光明磊落的生活在阳光下的资格，而且，还永远得不到自己喜欢的女人的青睐。
      我想，这样的惩罚，足可以毁掉任何人的一生。
      既然上天已经为他安排了这样的结局，我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十天以后，我没有等到平安公主的登基，而是收拾行装，打算和高韶举离开长安。
      我骑在那匹黑色的马上，带着薄薄的行囊，走在长安的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常，有高鼻深目的波斯人，还有皮肤黝黑的昆仑奴，好像天下的各色人种，都集中在这一条宽阔壮观的街道上。
      街道的两边，有已经竣工的排水沟，整齐划一的守候在每家每户的门口，更有附庸风雅的主人，在上面栽上了明媚的鲜花。
      没有人，会去关心这是谁建造的，更不会有人，想要打探一个已经死去的少年。
      一切，都结束了！风，依旧和煦如昔，却再也看不到，故人的踪影。
      不知走了多久，明德门就在眼前，我依依不舍的回望这天下最壮观的都市。
      南平，死在了这里！
      阿三，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莹儿，最终要失去生命，才能离开这座禁锢她的城市。
      而太子，临死之前，依旧牵挂着这里！
      这座埋葬着我的欢笑，仇恨，欲望，和悲伤的城市，我将再也不会回到它的怀抱！
      我缓缓打马前行，高大的明德门，像是乌云一般，遮住了炎炎的烈日。
      穿过高高的穹顶，眼前是一条广阔的官道。
      “西宁，你要去哪里？”高韶举笑着问我。
      “去洛阳！”我双腿使力，黑马如有灵气般小跑起来，“找我的母亲和妹妹！”
      “和我回到震国吧！”他以少见的诚恳语气对我说，“虽然那边风雪大了一点，可是却是一片清明世界，少了许多尔虞我诈！”
      “这世上？可有清明？”我哈哈大笑起来，“只要有人，就会有欲望，也就会有不断的纷争！我想，我不像你一样擅长征服女子的群裾！”
      他却不说话，陪着我赶路，直到我平安的抵达洛阳。
      在一片沉沉暮霭中，高韶举和阿风，在洛阳城前和我作别。
      他甚至，一点留恋都没有。骑在高高的马上，踏着细碎的夕阳，渐渐远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酸涩无比，很想叫住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张口。
      我不能够，以一己之私，毁了他的青云之途。
      毕竟，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公主，才是他最明智的选择。
      我不知在洛阳城前站了多久，直到守城的士兵开始发出要关门的信号，我才骑着马，走进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