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第 1 章
我叫西宁,因为出生的时候天子刚刚平定西方,所以就讨了个吉利的名字。
父亲是长安的京兆尹,不知是为什么,记忆中他总是满面愁容。
“父亲为什么总是那么不开心?”我与兄长在庭院玩耍的时候问他,我家的庭院很大,有桂树和牡丹,真的像画一样美丽。
“我怎么能知道?”我的兄长南平,是个顽劣的男孩,有着黝黑的皮肤和发泄不完的精力,“西宁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骑马呢?那就能打马球了!”
打马球真的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可惜的是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一跃而起,跨上那青骢骏马呢?
我抱着彩球在落英缤纷的庭院里发呆,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时间具有强大的魔力,可令将军难引弓,可令红颜变白发,何况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
所以几乎在我还没有清楚的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翩翩的少年。
十六岁的我,走在路上几乎人人侧目,“长安美公子,不若陈家西宁!”
爹爹也会在看到我的时候,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西宁啊,西宁,你想不想做官?”
“还好!”我望了望爹爹日益苍老的脸,“如果能够为爹爹分忧,西宁怎样都是可以的!”
“好孩子,爹爹过两日就带你去见平安公主,她定会喜欢你,会为你谋得一官半爵。”
我笑了笑,算是默许,科举在唐朝本来就是个明摆的幌子,要想拔得头筹,没有贵人引荐是不行的。
此时外面更深露重,圆月高悬,不知有多少学子还在为着前途埋头苦读,我想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如果你不踏着别人的肩膀过去,就会有人踏着你的肩膀过去。
过了几天,父亲让我收拾好,带着我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就在太极宫北,长安很大,即使我们坐着马车,还是从京兆府走了半日才到。
路上经过灞渠,正有平康里的姑娘们坐在船上招摇过市,她们的头上插着繁复的头饰,脸上也学着波斯那边的人画了花黄,旁边围观的人不计其数,现在看得人越多,晚上她们的生意就会越好。
我看到了那些花哨的女人,笑着摇了摇头。
父亲看到我的表情,似乎很不理解,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我。
“父亲,过犹不及,不是把天下的花都插在头上,就是美的!”
他刚刚想骂我不学无术,但是一想我说的话也对,就没有再说什么。
“西宁啊,再美的花也会凋谢,莫要持美而骄!”
“儿知道了!”我点头答应,在车里给父亲拜了一拜。
用美貌赢取一切,不过是女人的手段,堂堂男儿又怎能如此?
彼时长安的落花缤纷,宛如冬日的白雪,却不过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第 2 章
公主府里空旷而幽森,我和父亲在客厅坐了许久,还没有见到有人出来通报,眼见茶水喝了一碗又一碗,太阳已经露出了颓势。
“你选的话本怎么样?能不能入公主的眼?为何要这么久?”
我笑了一笑,其实我并没有写什么话本,只不过付上了我的一首小诗,落款是我的名字。
在烟花柳巷里转的多了,还是知道自己的名头值几分银子的。
“可能是想请公主殿下推荐的人太多了吧,再等一等!”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就听见耳边有太监的声音喊:“请陈汉卿公子入内!”
室内是粉色的暧昧纱帐,那纱帐上一个贵妃塌上正歪靠着一个丰硕的美人,云鬓微偏,几缕发丝不经意的流泻在她白皙的脖子上。
“陈家西宁?”z
“正是在下!”我躬身低头,不敢抬脸看她。
“长安出名的美人!”她轻笑一声,似乎有些不屑,“本公主倒是要看看,一个男人能美成什么样子!”
我没有说话,闭着眼睛缓缓的抬起头,脸上缓缓的热了起来,似乎是室内的烛光灼烤着我的皮肤。
过了半晌,都没有人说话,许久,才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果然,很美!”
那声音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怎么不睁开眼睛,是害怕本公主吗?”
“公主国色天香,西宁怎么会怕?只是~”
“只是什么?”y
“只是怕惊扰了公主!”我说着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别人都说我的眼睛长得很美,我也知道自己的双目有多大的杀伤力的,那是一双狭长而蕴满精光的眼睛,兄长南平曾说我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就像他那把锐利的宝剑出鞘的瞬间。
带着英气的光泽,和不掺一丝杂质的纯粹的闪亮。
眼前的公主更为清晰了,此时她正睁大双目,以一副不可思议的面容望着我,像是在不经意间被猝吓到的小鸟。
“很好,很好!”过了一会儿,她恢复了雍容的姿态,“果然名不虚传!”她说着指点着一边伺候的阉奴为我搬了一把椅子,示意我坐下,然后继续缓缓说道:“西宁啊,你可知道你最可贵的地方在哪里?”
“西宁不知,望公主指点!”这不是此地无银吗?除了一张美丽的脸,我还有什么优点?
公主眯着眼睛,似乎在看一件有趣的物品一样仔细的看着我,“我贵为公主,你这样的美人自然也见过很多,甚至比你更美的,我也能数出几个!”她说着又摇头笑道:“只是可惜的是,那些人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是一个男人,你明白吗?”
我并不觉得这是在夸奖我,我本就是一个男人,虽然尚还年轻,可是如果不是一个男人,我又怎么能来公主府拜访以求取功名?
“你的眼睛里有很坚定的意志,还有自信以及智慧,更为难得的是!”她轻笑了一声,“还有没有杂质的眼神,不会倚仗着貌美屈意承欢!”
我刚刚要张口说话,却见公主对着身后的屏风叫了一声:“出来吧,也该看够了!”
还有别的人吗?
公主的话音刚落,就从绣着鲜艳花朵的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个小小的人来,是个女孩,满面绯红,正等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我。
“这是我的妹妹靖安公主!”平安公主说着拉着那个女孩的手走到我的面前,“莹儿,你怎么不说话了?不是你闹着要见西宁公子的吗?不然公子也不用等这么久了!”
我此时方明白自己父亲在前厅漫长的等待是何缘故。
那个女孩长得甚为招人喜欢,粉嘟嘟的脸,圆圆的眼睛,我忍不住也去想去拉她的手,却只躬身说了一句:“西宁见过靖安公主!”
她却颤颤微微的伸手拉住我的衣袖,甚为不好意思的道:“西宁哥哥~”
我听她这样一叫,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那一瞬间,真的想保护这小小女孩一生一世。
“难得莹儿喜欢你!”平安公主似乎看出了什么苗头,又扫了我一眼道:“可惜了你没有官位,不然和莹儿倒是天造的一对儿!”
说罢,朝我挥挥手道:“西宁,你先回去安心参加科举,我自有安排!”
秋风送爽的时候,我接到了公主的书信,被安排到礼部侍郎的手下当门生,也就是员外郎,一个六品的小官。
“这样也不至于浪费你这样的姿容,礼部侍郎每天迎来送往,又要安排祭天祭祖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可要多帮帮他!”
在我上任以后,公主在府里这样对我说:“先从礼部开始干,以你和莹儿的关系,慢慢的调职也不迟!”
“谨遵公主安排!”b
“西宁啊……”公主突然很忧虑的望了我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窗外白雪飘飘,已经是冬天了,过了这个冬天,我就已经十七岁了。
十七岁的我的面前,是一条大好的前途,礼部侍郎的得意门生,靖安公主未来的夫婿,每一个字都金贵而闪亮。
可是公主看我的眼睛,为何要有着如冬日的阴籁一样的忧郁呢?
第 3 章
“西宁,西宁,今天要去祭天,你准备好了没有?”叫我的是我的一个朋友,也是员外郎的赵意为,做为礼部的人,当然也算是一个美男子。
“准备好了!”我说着指着待发的一队马车,“都在那上面了,我昨日又清点过,香烛,供品,都不曾少!”
“我好紧张!”赵意为说着撩了撩自己的衣摆,“等会要走错了怎么办?”g
说真的,我也有点紧张,尤其是换了这身蓝色朝服以后,宽大的袖子,长长的下摆,而且我们的头发都被宫女梳成了一样的发式,两串流苏顺着脸颊垂下。
这怪异而华丽的样子,不过是要在祭坛前面手捧祭品,做一个千古沿袭下来的仪式而已。
坐着马车,摇摇晃晃的颠簸,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到了天坛,接着就列队进入了那宽大的广场。
那宏伟的建筑内此时容纳了文武百官和所有皇室的人,当今的天子,正在香坛前焚香,那供香每枝都有半人高,小臂一样的粗。
杳杳的白烟飘起,随风散入了青山之间,我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莫名的激动,这样宏大的场面,这样强大的王朝,谁又能不为生在此时的中国,做大唐的子民而骄傲呢?
我迷醉在这安宁而气势恢弘的气氛中,似乎有一种宁静的力量,慢慢的引导着我,让我幽然的,潇洒的,缓缓的张开衣袖,带着虔诚的笑,手捧着放着祭品的托盘,一拜,起身,走三步,再拜,再起身,直到那天坛之上,最接近蓝天的地方。
山风吹得我的衣带洌洌,发际的流苏飞扬,望着头上蓝天,脚下厚土,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那是无可替代的骄傲与满足,不能言说。
“西宁哥哥,西宁哥哥,祭天那天你好漂亮呢!”
“是吗?”靖安公主此时坐在我的面前,她现在只有十三岁,却束着一个庞大的发髻,压得她娇小的脖子几乎伸不起来,我急忙让她靠在花园的椅子上。
“是啊,是啊!”她嘻嘻的笑着,好像占了多少便宜,“王兄他们还有几个将军眼睛都不会转了,而且你一出来,所有的人都忘记低头了!”
“怎么都是男人看我啊?”我装作很不满意,知道她有所隐瞒。
“其实,其实,还有姐姐也看到啦!可是我早就和父皇说过你,父皇已经准了我们的婚事,她们就不敢说什么啦!”
“莹儿!”我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下次见我不要再束这样的发髻了,太辛苦了!”
“我只是想让自己好看一些!”她的脸开始红了起来,似乎要滴出血来。
“不是梳了最好看的头发就是美丽的!”我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怎样西宁哥哥也喜欢!”
“你会娶我吧?西宁哥哥?”她说着靠在我的手臂上,“我是最小的公主,离那个位置太远了,如果西宁哥哥你不娶我,可能我就要被父皇嫁到番邦了!”
我看到她不过十三岁,就已经有了这样多的忧虑,心中也跟着难过,急忙拉着她的小手,安慰道:“莹儿,相信我,等你十六岁,等你能够嫁人的时候,西宁哥哥一定会变成最好的男子汉娶你的!”
莹儿在我的怀里笑了,无邪的笑容,如她的名字一样,晶莹而美丽。
落花飘在我们的身上,是一地一身的碎红,我那时曾经以为,我的一生,就会这样平安而喜乐的渡过,做最小的公主的驸马,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过平静的日子。
但是一切的一切,都在那次祭天以后变了。
似乎春天的风还没有刮完,长安还沉醉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温情中的时候,一桩可怕的事情降临到了我们家。
那天我正在礼部登记国外的使节送来的礼品,突然空旷的房间里那两扇紧闭的木门被推开了,是我的同僚赵意为,他头发有些散乱,完全没有了平日倜傥的样子。
“快走,快点跟我走!”他疯狂的拉住我的手,把我拖到门外去。
“意为,意为,你怎么了这是?”我手中的笔沾着浓浓的墨汁掉到了地上,在白色的衣襟上画出黑色的不祥的污迹。
“你爹,因为前几日的事情,被撤了职了!”
前几日是有几伙盗贼在长安作恶,可是就算是京兆尹办事不利,被撤了职也不用惊慌成这样吧!
“快点逃吧,西宁,不光是撤职,那伙人里有人说是受你爹的指使,目的是要扰乱民安,破坏祭天,还有人举发他结党营私,危害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