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更，雪一更，夜深万户灯！
      又过了几日，风雪交加中，太子兴冲冲的拿着一张地图过来找我，一进到我的房间，就把地图铺到桌子上。
      “看，我的第一个政绩！”
      地图上画了错综复杂的长安街道，像是一条条井然有序的交织在一起的虬蛇。
      “是什么？”我看了半天也没有看懂。
      “是整个长安的排水沟！我前两天出门，听好多人抱怨，每有大雨，家门口的积水总是让人难以忍受，所以就找人设计了这种石渠！”
      “这好像不是一个太子该做的事啊！”
      他朝我笑了一下，脸上带着青春的骄傲，“如果去交给京兆府做，再找土木司，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动工，还是我自己动手快一点！”
      他说完卷起地图，“我在很久以前就在想，如果我做了皇帝，一定要让长安更加的恢宏，要多做有益于百姓的事，现在终于能得偿一点心愿了！”
      我望着他素净而清秀的脸，突然平添了一丝忧愁。
      他这样单纯而理想化，又这样朝气蓬勃，真的能为这个世界所容吗？
      “还有一件事！”他又拿出一张地图，朝我得意的挥了挥，“猜，这是什么？”
      “又是一项工程？”
      “不！”太子得意的笑起来，“是大食恒罗斯区域的地图！”
      “那不是正在打仗的地方？”
      “是的！”他兴奋的把地图铺到桌子上，粗糙的牛皮纸上，细细的绘制了恒罗斯地区的城池，安西督护府也标记在上，只是中间是很大的一片空白。
      那片空白，是无垠的沙漠。
      我看着那张地图，额上开始冒出细密的冷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图，空旷而恐怖。
      又有多少人，丧生在那死亡一样的白色上。
      “难道？你要出征……”我小心的问他。
      “是！”太子坚定的点了点头，眼睛里是飞扬的神采，“前几日父皇就和我谈过，希望我率领二万精骑，去支援正在战场上的高仙芝高将军！”
      “不！你不要去！”我一把抓住他瘦弱的肩膀，“听我说，战争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一不小心就会送命，而且二万精骑，实在是太少了！”
      “不行！我一定要去！”他缓缓的说，“现在长安李玄的势力已经渐渐崛起，我要在他的力量壮大之前，坐上皇帝的宝座，而取得恒罗斯战役的胜利，对我来说非常有利！”
      “不要去战场，那是送死！”
      “战争，真的那么可怕吗？”他好奇的问我，“我见那些将军回来，都意气风发，豪气干云，都是志得意满的神情！”
      “可是这次的对手是大食！”我激动的对他说，“大食有什么？现在世界上最好的马！他们有非常精锐的骑兵队，现在的战争，谁掌握了骑兵，谁就是赢家！况且战场就在大食的家门口，他们无论是补给和运输上，都占了太多的优势！你认为这场战争绞结了几个月，会没有一点缘故吗？”
      太子低下头，在灯下沉思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已经晚了！其实我也想到这一点，可是又怎么能推拒皇上？这段时间一直在检查军备，就是在为出征做准备！雪化的时候，大军就要出发了！”
      我又想起平安公主娇艳的脸，阴险的笑，难道这一切都是她策划的吗？把太子送上战场，让他战死沙场？既便不死，也会被战争绊住手脚，无暇再投身长安的权力纷争。
      我此时才发现，我和高韶举都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漩涡的中心，从来就不再李贺那边，也不再太子这里，更不在那个深居皇宫的人身上。
      而是在，那个巧笑倩系的公主手中！
      第 61 章
      “有的时候，身在皇家，就要背负一定的责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太子长叹了口气，弯腰卷起地图。
      他洁白而清秀的脸，在我的眼前晃动，稚气的鼻子和嘴，都带着坚毅的神色。
      这就是我父亲，生前拼死也要保护的人吗？
      虽然他说不上慈悲，甚至有时还手段狠辣，可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我伸手紧紧的按住胸口的黑色匕首。
      阿三，借我一点点力量吧！让我能够保护他，就像你当初保护我一样！
      春风越吹越暖，白雪渐渐融化。
      太子的大军，就要启程了！
      在太极宫前，皇上亲自祝酒送行，那空旷的宫墙中，回荡着二万多人气壮山河的豪迈誓师声。
      风起云涌，一场血腥的政变酝酿就在这波澜壮阔的历史潮流中，暗自酝酿。
      长安的街道都站满了送行的人，太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穿着金色的铠甲，缓缓的走在队伍中间。
      “看，那个排水沟，如果我回来，应该就能完工了！”他一边走一边指给我看，道路两边一片狼藉，正有国家征用的工人在热火朝天的施工。
      我没有说话，前途艰险，此次一去，不知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什么。
      出了长安，饶是精骑兵，浩浩荡荡的大军还是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达安西督护府。
      朔气传金柁，寒光照铁衣！
      长安已经冻土融解，这里却依旧雪花飘扬，尤其到了晚上，士兵的铠甲上总是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
      荒蛮的高原上，在夜里会有野狼的嚎叫，凄惨可怕。
      “不知到了沙漠会怎么样？”我和太子在营帐外升起一团火，夜话前途。
      “只会更糟糕！那里毒虫很多，水也很匮乏，到了安息督护府不要忘记做准备！”我犹疑的问了问他，“你，不能不上战场吗？大凡太子出征，也不过是摆摆样子，骗骗政绩而已！”
      “那样的话，就不是我了！”他摇了摇头，“我虽然算不上不光明磊落，却希望能把每件事做好，以求不负我心！”
      火光映照着他的脸，是坚定的神情。
      太过理想化，这是他最大的优点，同时也是他的死穴！
      “平安公主呢？你有没有考虑过她？要提防她暗自在战争中做手脚！”
      “哈哈哈！”太子一下站起来，仰天长笑，“我说过，我这个人，并不光明磊落，不然的话也不会装傻装了十年，你认为我走的时候没有为她留下礼物吗？”
      “你做了怎样的安排？”
      “如果我有什么闪失，布置在长安的刺客得到风声就会立刻暗杀她！如果她真是个聪明的人，就该保佑我一直活着，否则我死了，也要拉她一起上路！”
      他说完，穿着厚重的棉服，转身走到军帐中休息了。
      似乎对自己的安排非常的满意。
      只留下我一个人，望着天空的明月，忧心忡忡。
      明天就要到安西督护府了，我们的脚步，已经离战争越来越近了！
      第二天，大军如期到达了安西督护府，节度史出来迎接我们，并且讲解了战争的形势。
      高仙芝部队，一共两万大军，已经受困于沙漠，现在镇守安西的仅余四千精兵。
      “这样的部队，是不是太少了一点？”
      “不，还有盟军拔汗那以及葛逻禄部一万人！”他胸有成竹的对我们说，“他们是和大唐签署了结盟文书的！骁勇善战，大可放心！我大唐的精锐部队的装备，无人能敌，况且如果战况危机，我还有权调动整个安西地区的四十八万镇军！”
      我和太子相视看了一眼，如果这样说的话，此战形同囊中取物了！
      “但是在这之前，一定要先翻越葱岭，那是一片非常可怕的高原！”
      “高仙芝部队翻越了葱岭，用了多长时间？”同行的大将李将军问道。
      “这才是最艰难的所在！”那个节度史竖起了三根手指。
      “三十天？”这已经是很长时间了，在高原上超过三十天，人和马都会受不了。
      “不，是三个月！”
      我们刚刚看到的一点希望，瞬间就灰飞烟灭！
      第 62 章
      　
      军队在安西督护府又休养生息了一段时间，南风渐起时，才拔营上路。
      虽然李将军不止一次劝太子留下，不要参加这次艰难的旅途，可是那个倔强的少年，却始终不肯答应。
      “西宁，你说我是谁？我是大唐的太子，如果我留下，岂不是丢尽大唐的颜面？”他一边跟着军队行军，一边这样说。
      我骑在马上，望着漫漫黄沙，看着他瘦弱的没有长成的身影，心中忧虑，却只能鼓励他不断前行。
      路途比想象中的更艰险，随着山坡渐陡，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树越来越少，草越来越多。
      天和人的距离近得无法想象，好像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那如洗的碧蓝。
      十天以后，开始有士兵头晕，呕吐；更有严重一点的高烧不止，不止是人，连马都会很容易疲倦，行军的速度渐渐缓慢。
      那夹着砂土的，刀子一样的风，很快就刮裂了所有人裸露的皮肤，每个人的脸和手上，都添了很多干燥的裂痕。
      “太子殿下，你有没有不舒服？军医要你坐马车！”我见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急忙要劝他休息。
      “不要紧！”他朝我摆摆手，望着自己手上的裂痕，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好像，越来越像个男人了？”
      “你一直是个男人！不然怎会知道忍辱负重？”我大声嘲笑他。
      “不、不一样，身居深宫中的我，只会做一些勾心斗角的事，却从来没有来到过这样天苍苍，野茫茫的地方，经受过这样的历练，现在我就像自己的身体一样，已经越来越坚强了！”
      “希望我们能大胜而归，那个时候，你再回到长安，眼界定然大为开阔！”
      “不知道我回去以后，长安的排水沟能不能建好？”
      “怎么也要半年呢，定能建好！”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的做一件事！”太子望着一望无际的荒芜的平原，指着那如血的夕阳，“也是我第一次，这样近的看太阳！”
      遥远的地平线上，一轮血红的烈日，渐渐沉下天际，周围云蒸霞蔚，大半天都被照成了斑驳的紫红色，夕阳的流光，像是涌动的波澜壮阔的潮水，肆虐的渲染着厚厚的云层。
      我愣愣的望着这壮观的美景，突然间感到天高地广，在这万能的大自然中，自己是何其渺小。
      “这是天下，唯一堪比长安的景色！”太子与我并骑而立，突发感慨。
      一只苍鹰，突然从天际划过，黑色的矫健的身影，穿透云层，振翅而去，很快消失在火烧般的云彩中。
      我们突然都不再说话，完全被这景色慑住心魂，好像在那苍鸟振翅的瞬间，看到了神的手臂。
      一个月的行军，匆匆而过，我周身的皮肤都变得粗糙黝黑，人也瘦了一大圈，但是却比以前精神了很多。
      天气渐渐热起来，日子更难过了，这里已经建立了商队，虽然沿途开始出现驼铃悠悠，也有小小的驿站，还是有士兵不断的倒下。
      走过了高原，就是沙漠，那些随风起舞的沙子能够趁人不备，钻入口鼻，更让人的喉咙，干痒难当。
      这个时候，太子却很精神，经常过来嘲笑我，说我现在才有了一点男人的样子，不再会被认为是个女人。
      他的精力，好像越来越充沛，瘦弱的身体，像是有无限的精力要迸发出来。
      “太子！”我见他的马又绝尘而去，忍不住叫他，“你要保持体力，否则会病倒的！”
      他哈哈的大笑，似乎在嘲笑我的多余，打马扬鞭，很快消失在漫漫的黄沙中。
      可是，十几天以后，就在我们要抵达恒罗斯地带时，太子突然从马背上跌下来，发起了高烧。
      他脸色苍白，每天只能躺在马车里，吃着军医准备的苦涩的药，“西宁，你说，我会好吗？”
      “只是发烧而已，你一定会好的！”我握紧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掌心似一块烙铁一样烫得惊人。
      “我，不要回去！要队伍继续前进！”他迷迷糊糊的说。
      “李将军没有下令扎营！”
      他满意的笑了一下，“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大军的行程，高将军他们，还在沙漠的腹地等着我们的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