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地盯着自然停止流血的伤口，龙聿低低骂了句“混蛋”，从客厅矮柜中拿出创口贴包上，继续做饭。
“郝仁，帮我查一下龙聿最近的情况，看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我希望三天后就能看到报告。……这件事不要让多余的人知道。”
十
穿着合身西装的青年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耐心等待皮转椅中的男人翻阅完厚厚的报告书。
一直没有固定女友的龙聿从两个星期前公然和林家大小姐林巧巧出双入对，举动亲昵，甚至两人经常一起撬课出去约会。而林巧巧的哥哥，也就是林家的养子林影湖，却一直针对龙聿，少不了恶语相向和蓄意挑衅。
“你觉得，他身上的伤会是怎么回事？”凌律将报告往办公桌上一扔，点起了一根烟。
“从表面上看来，是在散打班对练时被林影湖打伤的，但是……林影湖恰好在约两个礼拜前参加龙少爷所在的班，而且在训练中对龙少的敌意非常明显。”
“还有呢？”凌律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来。
“还有……龙少爷的水平一直是馆中数一数二的，虽然林影湖也不错，但还不至于把龙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毫无还手之力’是指？”
“林影湖在对练中没有被龙少伤到一根毫毛。”
沉默着，凌律看着指间的烟升腾起淡色烟雾。
“你直接说你的判断吧，郝仁。”
“从表面上看，龙少爷是被暗恋自己女友的男人借练习狠狠修理了。”
凌律听着，笑了起来：“你肥皂剧看多了。”
青年也笑了，说道：“当然不可能那么简单。最大的疑点就是龙少爷的举动。他的成绩一直很拔尖，又是担任学生会长，学校里暗恋他明恋他的女生不少。虽然龙少并没有完全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也没有对谁表示出特别的兴趣。直到两个礼拜前，他突然和追了他很久的林家大小姐好上了，并且据说为此拒绝了很多女生的告白和邀约。”
“你还想说他对林影湖的容忍也很可疑吧。”
“是。而且龙少从来就不缺课，练散打也只是利用课余时间，为了和林巧巧的约会就……我实在无法想象这都是龙少爷会有的行为。”
凌律将烧长的烟灰弹进了烟灰缸。
“你觉得他这些举动的原因是什么？”
深知凌律性格的青年老老实实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我认为这一切的合理解释是龙少有什么把柄抓在了林家兄妹手上。如果再大胆推测的话，我估计，是因为林巧巧怀孕了。”
“因为他们去过两次医院？”
“是的，而且不管我出再多钱，医生也不愿透露任何情况。”
“多看点肥皂剧还是有好处的。”凌律咬着烟冲青年眯眼笑了起来，柔和而危险。
郝仁知道，当自己的想法和凌律不谋而合的时候，他就会微笑。而当他露出让同性也深受吸引的富有男人味的笑容时，就证明他已经做了某项决定。
这个冷酷的男人喜欢用很民主的方式先让别人和盘托出，这其实是他对于事情的控制欲的表现。搜集最广泛的意见，然后独自衡量做出决定。而当他偶尔显露出王者的霸气时，那便是他要全力以赴地认真对待什么事情了。
“那么，郝仁，一般剧情里遇到这种问题会怎么解决？”
“打掉孩子，但一般女方可能不会愿意，那样就只好证明小孩是其他人的。”
“很好，干脆利落。你不觉得让龙聿和林巧巧结婚也是很好的解决方法吗？”
“律，你是开玩笑的吧？龙少爷才16岁，他们结婚前孩子就生出来了，这根本于事无补啊！”
“他们的矛盾应该就在于要不要打掉孩子，而林巧巧不愿打掉的原因就是她想以此留住龙聿。若是他们订婚了呢？那情况便会好转，她一定也不那么愿意这么早就当母亲。”
“可……可是……你不是真的要龙少爷娶了林巧巧吧？据我所知，那位林家小姐完全是不可一世的小姐脾气，龙少爷对她可能也……”
“郝仁，一个对女友的哥哥都打不还手的人，我们该怀疑他对感情的诚意吗？林家……一个龙聿就可以把上海三大家都扯进来，他没有理由放弃这个拉拢林家的绝好机会。何况林巧巧对他这么费尽心机，于情于理，这都比你的剧本要现实多了。”说着，凌律端正的脸上浮现出让人心寒的笑容。他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饶有兴致地编写剧本。
“律，你……”
“龙聿一定已经让林巧巧检测过，并且已经确定得八九不离十了。要证明小孩不是他的，这一点估计谁都会想到，包括林巧巧。”
“但……要是龙少爷想攀上林家的话一定早就动手了，决不会造成现在这种不情不愿的被动局面。现在这种情况，肯定是龙少爷不想被林家人知道才会被林家兄妹威胁的，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
“郝仁，所以这件事才有我插手的必要。眼看着一处事不管己的好戏有条件可以愈演愈烈，难道我不能推他一把捞回票价？局外人有局外人的乐趣，偶尔改变一下也挺有意思。”
郝仁陌生地看着这个在烟雾缭绕中认真思索的男人，他从来就没有觉得凌律有感情，或者说有常人的感情。凌律有能力、有魄力、有魅力，有喜恶，也有性格。但凌律就是缺少了什么，让他和常人截然不同。
普通人会去劝一个跟自己生活了三年的人娶个本人讨厌的人回来吗？而且仅仅是为了个人的一时兴起？虽然或许凌律所说的方案确实对龙聿有好处，但……
四年前就开始在凌律手下做事的郝仁只和龙聿直接碰面过两次。因为凌律将公私分得很清楚，所以两人并没有机会产生什么间接的交情。可是郝仁对龙聿并不陌生。
两年多以前，凌律因为工作需要，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的侦探事务所，管理就交给了郝仁。而从此，关于龙聿的定期情况汇报就成了他的工作之一。
第一次跟龙聿直接见面时，对方的眼睛里明显怀有戒备和敌意，就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睁着双眼防备警戒敌人的入侵。包括对凌律，他的眼神里也混进了怀疑和仇视，而第二次……龙聿的神情中仍旧有着戒备，但已经隐去了尖锐的锋芒，变得更加深藏不露。并且，龙聿对凌律的态度也大有好转，甚至会让人以为他对凌律产生了很深的感情，那是一种依恋，信任，还有毫不掩饰的关心。
龙聿的变化，凌律一定已经看到了吧？他还要这样做吗？
在任何领域，攀富折贵都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那个深沉而复杂的小孩会去和林巧巧定下终身？然后像他父亲龙光海一样？也许会吧。郝仁不敢肯定。
善于观察和揣摩是侦探的必备条件，但对于不愿多说话的龙聿，郝仁认为自己还欠缺了解。
或许他不会用一生的安宁去换取林家女婿的位子。但谁能说得准呢？这个位子太诱人了。何况就算不惹林家，龙聿也不可能安宁一生。他身上流着周家的血液，背负着龙光海的遗愿。他有先天的优势，同样，他也有后天不可推却改变的宿命。
“这是林影湖的资料？”
郝仁回过神来，发现凌律已按灭了烟头，翻看着报告的附页。
“是。”
照片里林影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颀长，似乎正在准备上车。直望镜头的脸上显出不耐的神色，微皱着眉头，嘴角紧抿着下压，俊秀的脸上露出酷似凌律的威严。
“林影湖……林影湖？”凌律忽然拧起眉毛轻念着。
猛地，郝仁发现凌律脸上划过少见的惊异。
“好好查查他的资料，越详细越好，特别是他的来路，和林巧巧的关系，还有，他这个名字的来历。”
“是。”
“不要让任何人察觉。”
“我知道。”
我不是神仙，不会炼丹烧药。只是爱闲耽酒，畏浮名拘缚。
种成桃李一园花，真处怕人觉。受用现前活计，且行歌行乐。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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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啊——！混蛋！……”愤怒的吼声从凌律的公寓中传来，更确切地说，是从龙聿的房间传出来。
“喂，我是凌律。麻烦你送两个菜和三盒饭上来。一个木须酱肉，一个冬瓜汤，尽快。”
挂上电话，凌律坐在客厅沙发上悠然地抽完烟，才不急不慢地走向那个不断发出摔东西声音的出事现场。
已经很久没有见识龙聿失控时摔东西的盛大场面了。三年前的头几个月，这还是例假一样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的事。
“没想到你摔东西的本事仍然是一流。”偏头避过龙聿扔来的闹钟，凌律走进凌乱的房间。
为了防止龙聿一次又一次地摔坏，凌律在很早以前就把他房里的东西换成了摔不烂的材质，并且买了很多抱枕专门供龙聿解气，免得殃及自己的房间。可现在，被摔得变了形的不锈钢茶杯凄惨地待在墙角，塑料制的精美花瓶也碎了一地，抱枕更是被生生撕开，里面的棉料散在床上。
力气变大了所以破坏力也升级了吗。
凌律交抱双手，冷冷地望着气喘吁吁的破坏者。
“冷静下来的话就好好考虑我的建议。待会外卖就送过来了，赶快出来吃饭。”
就在凌律干脆地转身离开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紧攫住肩膀，他被狠狠地压在了衣柜上，瞬间动弹不得。马上，龙聿的身体强硬地贴了上来，近在咫尺的俊脸上显出要吃人般的可怖表情。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娶林巧巧！我不会靠林家！你给我听清楚了！”龙聿圆睁的眼睛似乎有充血的样子。
凌律伸手扯开抵住自己肩膀的双手，但马上转而手腕被龙聿强力抓住。凌律想反手解开束缚，但龙聿又加重了力道，毫不留情地，几乎要把骨头捏碎。
凌律的眉毛迅速深重地拧到一起，他十分不喜欢这种受制的感觉。很少在力气上吃亏的凌律尝到了久违的毫无借口可言的挫败滋味。
完全挣脱不掉。
龙聿从来没有给凌律这么大的存在感和压迫感，还有无力感所带来的强烈不安。
“龙聿，放手。”男人的声音沉得让人不寒而栗，毫不示弱的气势与暴怒中的龙聿不相上下。他狭长的眼睛已经危险地微眯了起来，深黑的瞳孔也明显地缩了一下。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两张紧贴着的相似冷脸间劈啪出火花。
对峙了几秒，龙聿慢慢松开了手，凌律则甩了甩吃痛的手腕。
两人都没有移开互瞪的视线。
忽然，龙聿猛然扯开凌律墨黑的衬衣，对着他的颈窝狠狠咬了下去，就像猛兽又准又狠地咬破猎物的喉咙。
“唔……”没有心理准备的凌律忍不住低哼了一声。颈间不断加重的力道让他怀疑龙聿是想就这样把他咬断了气。疼得脑子一片空白的凌律就像被吸血鬼咬到的人类，力量也正飞速流失。
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增长的力量全数加诸到凌律身上，就在到达某个顶点的时候，忽然所有的压力都撤走了。
龙聿松开了嘴，双手抵住凌律身后的衣柜，与他撑开一点距离。
直视微喘着的凌律，龙聿咧开沾满鲜血的嘴笑了，显出诡异而残忍的味道。
“原来你的血也是红色的。”幽冷的口气像细长的针，每一根都浸满怨恨地插到凌律身上。“我还以为，你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没有真心的冷血魔鬼。”
凌律的眉毛拧得更紧。平时比这更恶毒的话他都不会作出丝毫反应，可现在，他对龙聿的这些话感到极度不悦。正确地说，是龙聿开口说的任何话，现在都会触动他的神经。
门铃清脆地响起，迅速回荡在安静的屋子。提着饭菜的送菜员知道老主顾凌律的习惯，他决不喜欢别人吵闹地把门铃按个不停，而通常一分钟以内，门便会打开。
屋里传来些微的声响，一分钟后，那张坚毅而凌厉的脸便出现在门口。微微遮住眼睛的留海，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衬衣。
“您点的餐。”
“好，谢谢。”
“请您在单上签个字……谢谢您。”
将晚餐放在桌上，凌律看了看右手发青的指背。
看来是太久没练习了。
拿起门口的西服外套，凌律出了门。
瘫倒在房间里鼻青脸肿的龙聿直到很久以后才捂着巨痛的腹部爬起来，留下地毯上混杂着泪和血的浸渍。
十二
龙聿不喜欢林巧巧。这一点林巧巧知道，林影湖知道，凌律知道，甚至郝仁也知道。
一个高傲得外露，一个高傲得内隐，可偏偏林巧巧就被吸引了。
说话时得体而冷漠的语气，让人看不出情绪的表情，眼眸中偶尔闪过的残酷和绝望，还有优雅而有风度的举止。
在林巧巧所遇见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人能有龙聿这样独特的气质。
真正让她着迷的不是龙聿优秀的头脑，或矫健的身体，也不是俊秀的外表，而是那发自内心的冷。仿佛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块路边的石头，不疏远，不亲近，不讨厌，不喜欢，不带任何感情。
从一开始施舍般的告白，到后来求他施舍般的追求，林巧巧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变化。自己的高傲不过是新娘的头盖，只是为了等着某个人某一天将它征服式地揭开。可现在，那个人出现了，将自己的高傲撕得粉碎，却像扔废纸屑一样把它扔进风里，然后扬长而去。
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为他疯狂，为他痛哭，为他付出，为他不顾一切，可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男人会对打败了自己的对手执着，女人又何尝不是。
所以当龙聿答应和她交往时，即使知道他是迫不得已，林巧巧却依旧高兴得手舞足蹈。“聿，聿，我爱你，你也爱我吗？”
女人乐此不疲的游戏，林巧巧同样一式不少地用在龙聿身上。撒娇，浪漫的约会，细
节的试探……
林巧巧知道龙聿在配合自己，满足自己的要求。他聪明，文雅，而且浪漫。只要龙聿想，他绝对会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情人。
这一切进行得过于顺利，而且完美，她几乎忘记了孩子的事情，仿佛她和龙聿一开始就是一对珠联璧合的恋人。
而龙聿，却似乎不这么想。
为什么会这么倒霉，惹了这个大麻烦上身？这是龙聿这半个月来最经常思考的问题。
如果不是林巧巧苦苦哀求，身边从来不缺女人的龙聿就是死也不会碰她。可就那么一次，竟然将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这个女人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吗？可检测表明那确实可以确定是他的骨肉。
简直倒霉透了。不仅要应付花样层出的林巧巧动不动的威胁，她那个恋妹情结的哥哥也趁火打劫逼得自己不能还手。林家不是普通货色。虽然他们不经常抛头露面，但凭着良好的信誉和稳妥的长线经营，林家也算三足鼎立的一支稳定力量……可怎么就生出林巧巧这种人出来了？无计可施的龙聿在极度的压抑中坚持了两周，可仍然一筹莫展。
凌律……凌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遇到困难的时候，龙聿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人的名字。
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有什么好的解决途径吗？难道真的要骗林巧巧喝下打胎药然后来个死不认帐？凌律，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有很好的办法的吧？龙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如此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