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又是对峙。平静不了多久就要起干戈，到底是为什么？
“这都是你的错！”龙聿忽然大吼起来，好不容易培养的一点自控力又土崩瓦解，将那些脆弱的平和与幸福撕得粉碎，“为什么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难道这又是你的什么新游戏？你让我靠近你，却不对我敞开心扉！你引诱我注视你，却不把我放在心上！！你知道你有多残忍吗！凌律！！”
凌律锐利的眼神割破了汹涌的怒气，直直地伸进愤怒后面最软弱的部分。
“龙聿，我有时候会觉得，你总是在勒索我的感情。”
你不给出任何回应，便被指责为没有感情。你终于给了一小部分，又会被指责为残忍。“付出”的一方似乎习惯于咄咄逼人，而被迫接受的一方似乎只能忍气吞声。
谁更弱势，谁又更无辜呢？
“勒索……你的感情？”
凌律静静看着大笑不止的龙聿。
好像一切都越弄越糟了。是不是因为一开始就有什么偏离了轨道？或者是……判断失误？好像一切都还不会过早结束。
龙聿的眼睛开始泛红，一些从本质上就冲突的东西用再多的美好假象也掩盖不了。
“你说我勒索你的感情？你难道就不该对我的感情做出一点回应吗？难道你就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吗？！难道我对你的感情，我对你的关心、付出，对你来说就是多余的吗！你难道就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一丁点东西吗！！”龙聿的声音渐渐抬高。
“龙聿。”男人似乎对他的大吼很不满，“你应该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把话想清楚再说，或者说你应该先弄清楚我的意思。”
龙聿狠狠地瞪着凌律，因为过于激动而粗重地喘着气。
凌律骨感的大手覆上龙聿充满戾气的眼睛，并顺势把过于靠近的他推开一些。
“不要用眼睛，不要用耳朵，用你的心去感受，用脑子去思考。感情不是全属于感性范畴的，只有足够理性的人才懂得真正去把握感情。”沉稳的声音宛如神砥衣角下的告解，“你仔细想想，龙聿，你是为什么去付出你的感情。是为了得到相应的回应吗？是为了这个？你对着你爱的人笑，是为了对方能还给你一个笑容？你为了对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获得一样的回报？是为了有人帮你做饭，帮你打扫，帮你……”
“不是！当然不是这样！”龙聿抓开眼前微凉的手，再次直视凌律，“我不是要让你这样回报我才帮你做这些事……”
“那是为了什么？”男人紧接着问。
“是为了……”龙聿忽然觉得迷茫，“是为了……”
“付出的时候你就已经获得了回报，龙聿。关系到情感层面的东西，付出与回报没办法分离。你只要是心甘情愿地付出，那你便会同时从中得到你想要的某些东西。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龙聿，人永远都不能太贪心了。”
男人利落地抽出自己的手，推开给人压迫感的龙聿站起来。
“信任，你是想要我信任你吗？信任这种东西是千变万化的，你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和时间去明白。但你现在可以弄清楚的是，你要的到底是信任，还是其他什么。”
凌律弯腰从茶几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不急不慢地深吸一口。他明白自己已经控制了局面。
“龙聿，你缺乏安全感，还有，你渴望被爱。信任，或者其他东西都只是幌子，你渴望的是爱。”
一针见血。
龙聿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好像有什么直捣心底，任何伪装都不起作用。精心构筑的防御，努力掩藏的事实，都被眼前这个人轻易地，毫不留情地……
节奏放缓了，男人的声音轻忽而悦耳，循循善诱：“不要绕太多弯子，龙聿。就算要绕，你自己心里也要清楚，你心底真正的呼声究竟是什么。你付出感情是因为你想付出，没有人逼你，所以不要做出可怜无辜的样子来要求什么。如果你想要从付出中得到的只是爱，那就不要再奢望其他东西，也别总是换着方法发泄不满。你只是要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你该怎么做，这样做会有什么影响。做你该做的，然后接受结果。龙聿，爱……不仅是一种状态和心情，更是一种行为和选择……”
“律……”泪水从龙聿清澄的眼睛中涌出来，涌出来，不断地涌出来，划过龙聿平静无波的脸，“我爱你。”
男人优雅地吸着烟，偏头看了看龙聿一眼，回了一句：“嗯，我知道。”
五十七
“对不起。”
“嗯。”
“我……不该对你那样。”
“嗯。”
“我总是一激动就控制不了情绪，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嗯。”
“……律，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好爱好爱你。”
“嗯。”
“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你，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也爱我……惹你不高兴的话，对不起。”
“嗯。”
“……你能不能用‘嗯’以外的回答？”龙聿不满自己的真心就这样被忽视。
“唔。”男人不为所动地将烟凑近嘴边，浅吸一口。
“……律，我忽然好想吻你，可不可以？”龙聿把脸凑上去，“让我亲你一下，好不好？”
出乎意料的话语成功地让男人转过头。他扫了一眼过来，没有做声。
龙聿又坏心地凑近了一点，把凌律牢牢地压在了沙发上，用最低沉诱人的嗓音轻声说：“律，我现在真的很想吻你，怎么办？就一个吻，轻轻的，怎么样？”
凌律偏头吸了一口烟，随着烟雾吐出两个字：“起来。”
龙聿讪讪地乖乖起身，无力地抗议着：“律，我欲求不满你要负责……”
忽然，凌律夹着烟的右手拨开了龙聿额前的刘海，指尖顺势插进发窝，轻扶住了龙聿的头。
龙聿呆愣住，一时间没回过神。
男人从容地微扬起头，在龙聿额上印下一个轻吻。
逼近的熟悉气息、额头微热的体温和柔软的触感绞在一起，让龙聿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心脏是在狂跳着，还是已经停止了。
刹那间似乎一切都已经凝固，时间，空间，过去，和未来。
仿佛，在一个微小的举动中确实能感受到莫大的珍惜与关爱。
凌律认真地望进龙聿的眼睛，淡淡地开了口：“龙聿，你要记住，每个人都是被爱着的，尤其是那些愿意给出自己的爱的人。”
龙聿怔怔地盯着凌律，看着他抽完烟，然后准备起身。
“律，律！”
凌律冷不丁又被更牢固地压在了沙发上。
“律，我这次是真的很想很想吻你！让我吻你！”
“喂！龙聿，别玩了！”
……
五十八
时间，总是很奇妙的东西。明明是分秒不差，你却总觉得它时而快，时而慢，没有合适的时候。
不过就聊了两句话，然后最后一次检查了行李，这宝贵的一下午就快要过去。
“我晚上给你做果汁牛排吧。”龙聿兴致勃勃地说，带着难以褪去的笑意。
“时间也许不够了。家里还有牛排？”
“没有了，现在出去买应该也还来得及，新鲜橙子也没有了。”
“那……”
“那我们现在就一起去买吧。”龙聿不给对方把麻烦事推过来的机会，“就去‘国美’。”他不想减少一点点和凌律相处的时间。
即便脸上写着“买个东西还要两个人去”的不满，凌律却还是出乎意料地答应了。这个不那么讲究的男人似乎永远无法体会一起出去购物的愉悦和满足。
兴冲冲拉着凌律正要出门，龙聿忽然停了下来，回过头一脸凝重地问道：“律，这样出去你会不会有危险？他们昨天才……”
一想到昨天的恶意威胁，龙聿的不安与担忧便再次泛腾起来。虽然这次射过来的只是橡皮子弹，但不代表下一次用的就不是真家伙。他们到底是有什么意图都还不清楚，万一……
“难道因为有危险，我就一辈子不出去了？”
龙聿“啧”了一声，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走了，别拖拖拉拉的。”
“律，我还以为你是十分爱惜自己生命的人。”
对，明明讨厌束缚，讨厌被干涉，却随意地处理自己的身体乃至生命……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习惯。
凌律看向有些动怒的龙聿，道：“既然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法，那就没有探究问题的必要。他们已经达到了威胁的目的，不会再多惹事端。何况……”男人一笑，说不出的清爽，故作暧昧地又加了一句，“还有爱我的你在，不是吗？”
龙聿不是没听出来他的恶意调侃，但这种话一说出来，仍然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这个人总是突然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每次都被耍得团团转，搅得不明就里。
可是……
“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管你。”赌气般的声音低低地从压不住弧度的薄唇里飘出，龙聿迅速出了门。
瞟到他微红的面颊，男人勾起了嘴角。已走向电梯的龙聿没有听到凌律这句模糊的自言自语：“……那可就，糟糕了。”
五十八
如果光是买些晚饭的原料那也不费什么事，但龙聿偏偏“触景生情”地叮嘱个不停，就像不放心丈夫孩子而不得不出远门的主妇。
“律，这种面包的保质期只有三天，而那种有五天，你要是不挑口味的话以后就不要拿这一种……你买这么多面条还不如买些罐头食品，不过这些东西吃多了都对身体不好，你还是……等一下，律！不要买东西总是就近拿，你怎么就不愿意多选一下呢……”
“买盒牙膏还选什么？”凌律实在扛不住了，他发现想顺便买些东西回去的想法实在是个错误。
“当然要选！你拿的那一种……”
“好了好了，你帮我拿一支吧……”
待两人提着三个大袋子从超市出来，龙聿才发现已经快六点了，而十点一刻他就要准时登机。
匆匆赶回去时，龙聿忽然在路边一个大橱窗前停了下来。干净的落地窗浅浅地映出两人颀长的身影，龙聿狭长的眼眸中饱含着一种悠远的柔和。
凌律回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遥控汽车。非常漂亮的法拉利车型。
“怎么，”男人走近了，“想要？”
龙聿凝视了一会，开口问道：“你买给我？”
凌律耸耸肩，不置可否：“一千二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很久以前，你有一次也是问我要不要这个。”
凌律想了想，说：“那是因为你看中了其中一款不肯走。”
既想要那辆遥控赛车，但又不愿开口向凌律要。那时的龙聿只是沉默着，什么也不说，却怎么也不肯离开。
“可最后不还是走了，而且你也没给我买。”
“是你自己说不要。”
“不要我怎么会死盯着看那么久？！”龙聿不明白这个明明能洞察人心的男人为什么有时候就是少根筋。
“你又没有说要，我自然不会花冤枉钱去买你不一定会喜欢的东西。而且你那时侯还死盯着天上的月亮，难道我还要把它摘下来给你？”
“……那我现在开口要的话，你不是也不会买给我？”
“……我……”凌律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要说你可以先借钱给我。”
“嗯，你猜对了。你现在有能力赚钱了，当然不必让我花钱买给你。”
“……”
“难道你不觉得用自己赚的钱买永远比别人送要有意思得多？”
“这是两码事！”
两个高大的男人提着满满的购物袋在模型店门前斗嘴可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算了。”龙聿不想这时候了还要吵一架，“回家。”
“也不是不能买给你……”凌律沉吟着。
龙聿转头看他。
男人补充了一句：“可以到时候作为生日礼物买给你。”
龙聿再一次为这个男人的“小气”垮下了脸。就这样省下了生日礼物？真会盘算！
“我们还是回家吧。”
“你不要了？”
“懒得跟你说！”
“等等！！”凌律伸手拉住了抬脚就要走的龙聿。
“我说了……”龙聿停了下来。
一个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的女人坐在路那边停着的加长林肯车里，正放下车窗望着这边。
许芸。
五十九
“我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共同话题。”龙聿随意地往真皮车椅一靠，冷漠地说。
“不来杯香宾槟吗？”许芸正对着他们坐着，语气不生疏也不亲近，微微上翘的凤眼闪烁着复杂的神色。
“不用了，谢谢。”龙聿看了坐在一旁的凌律一眼，后者只是漠不关心地看着车外。
“你……”女人优雅地举起已倒好的香槟酒凑近嘴边，抿了一口，“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我把这当作最好的赞扬。”龙聿礼让周到地微微颔首，身上已丝毫见不到刚才和凌律争闹的稚气模样，反而有着长袖善舞的江湖老手那般的从容与淡定。
女人闻言，尖锐地一笑，眯起的细长眼睛一瞬间晃过辛辣的讥讽意味。她挑眉看着龙聿，脸上浮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华丽笑容，眼边的尾纹也难掩她熠熠的光华。
龙聿不懂她表情的缘由，可他懂她表情的含义。这是一个真正有良好教养的上层人士用来表达轻蔑的方法——完美的笑容，却是冷漠的眼睛，外表无比温和，却带着掩饰不了的寒意。
“你真把这当作赞扬？”许芸把视线直直投向龙聿，仿佛他的每个人虚假都会轻易被她看穿。她那精心修剪的手指甲随着白皙玉指的轻轻一点，轻磕在郁金香型高脚杯上，发出清脆的微响。她的语调只是略微转了转，表达了那若有若无的鄙夷，又仿佛只是个单纯的问句。
龙聿对于她的这种态度有些不舒服。
可他没有回答。只是毫不退缩地望着对方，然后一笑。微眯的狭长眼睛有着一种纯然的愉悦，让人难以怀疑这其中有任何的杂质。他脸上的笑容同样无可挑剔，略显稚嫩的相貌也无损他四溢的魅力。
一直毫无破绽的女人忽然愣了愣，那种只属于青春少女的热切眼神恍然一驻，然后无影无踪。
她再次微笑着，换上了单纯的商业性表情，也收敛了敌意。
“看样子，你现在不会愿意相信我的话。但某天，如果你想真正了解你父亲，可以随时来找我。”
“谢谢你的好意，但要是真的有那一天，我想我会去找我的母亲。”淡然的口气，吐出的是再合理也再无礼不过的回答。
对于这种以许芸的身份立场完全可以视为“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话语，她却也只是一笑带过。
龙聿无法不在心底对这个女人暗加赞赏。
气质也好，风度也好，都无愧凌氏的大家风范。而这样的许芸，是龙聿没有预料到的。
五年前的那个疯狂女人在他心中留下了太深的印象，现在他没办法真的相信在大庭广众下光鲜照人的许芸也能在私下里保持那样的完美形象。
何况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生下了凌律，并把他抚养成人。凌律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影响如此之大，那么……她对凌律呢？
我不是神仙，不会炼丹烧药。只是爱闲耽酒，畏浮名拘缚。
种成桃李一园花，真处怕人觉。受用现前活计，且行歌行乐。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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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园少主
竹衣公子
绕水无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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