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杀————Die
Die  发于:2009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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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了一秒,可也只是一秒而已。龙聿便忍不住倾身搂住凌律,并且随着潮水般涌来的塌实感而越搂越紧。

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淌,还有均匀的呼吸。被紧拥在怀里的是鲜活的人,鲜活的凌律,那个冷漠、理性又强大的凌律。

“那个时候,我爸爸为我挡了一刀,他的手上身上都是血,看着我笑。我好害怕,我怕就这样失去他,更怕那些猩红的血……可是,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真切地感受到死亡,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害怕过,害怕失去一个人,害怕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人……律……”龙聿的头埋进凌律的颈窝,轻蹭着,“我好怕失去你,我不想和你分开,律,你对我很重要,你知道吗……你对我真的很重要……”也许比我生命中的其他任何人都要重要。

凌律沉默着,偏头看向手指轻夹的烟。

“我想长大,我是真的想要保护你,可是……我有时候又想,长大了就要和你分开,就再也不能这样经常看到你,和你这样说话了。总有一些我不得不走的路在那里等着我,律,我绕不开!长大了以后,我知道,一定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到时候……”

越碰触凌律,就越觉得怎么碰触都不够。龙聿忽然有些害怕这种感觉,好像对眼前这个人,总是有一种永无休止的……渴望。

他放开了凌律,深呼吸,慢慢压下自己躁动的情绪。

“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也许我们再也不会有,像这五年一样的交集了,律。也许一切又会像那些美好的回忆一样,过去了,就不再回来,再也不会回来了……”

龙聿漠然着脸,对着凌律,可眼眶却开始微微泛红。

“律,我想长大,十分想!可我……又有些不想。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语尾渐渐变弱,消失在一片沉默之中。

父亲母亲那终日忙碌的身影出现在龙聿脑海中。那时候的自己,是否也想过长大的问题?

小的时候总觉得,一切困难一切问题,只要长大了就会全解决了,只要长大了一切就会变好。现在呢?自己还没有长大,却已经开始害怕,害怕长大后接踵而来的压力与无奈,害怕长大后会失去自己曾经视为空气的许多东西。

不安。当变动,特别是重大变动到来之时,我们会感到不安。仿如胜利即将到来时,那一刻伸手折桂的犹豫。

“龙聿,做人永远不能太贪心了。”男人令人沉醉的声音缓缓响起,“你想要得到某些东西,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失去了不一定就能得到,但得到了就注定会失去。你要学会去取舍,果断地失去一部分,果断地抓住另一部分。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去换取,而不是得到。”凌律淡淡地说着,看向微微有些诧异的龙聿,“当你从很想长大转变成‘有些不想’的时候,就可以说你已经离长大不远了。它没有一个统一绝对的概念,即使你如我所说地成了保护者,那也只能说在我眼里你就已经算成人。但这种东西,只适合进行自我定义,没有人能强加给你什么。

龙聿,很多时候,不想长大的人并不是真的不想长大,而是害怕改变,害怕去承担责任,害怕进入一个更广大的、更富有挑战性的全新世界之中。

我不希望你属于这一类人,龙聿。在我看来,害怕和抗拒那些不可阻挡的事物是缺乏自信的表现。长大有什么可怕的呢?随之而来的责任,压力,或者身不由己也好,这些有什么可怕的?

长大是无法逃避的事。你长大了以后,需要独自去支撑一个世界,独自去面对生活,但你根本没必要惧怕或者恐慌,因为那时候……”凌律微微扬起了嘴角,“你已经长大了。”

这是一个很淡的笑容,却仿佛能安抚所有不安挣扎的灵魂。

凌律的眼底总是融进了一层冷漠,但依然能看见那里面盛着的一种平和与睿智,还有一种包容与力量。

冷酷,而又……温柔。明明让人觉得他缺乏人类的情感,但却又能洞察人心。安娜那时的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律,律……”龙聿轻唤着男人的名,好像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里已经渗进了千万种情感。每一种,每一种,都挥之不去,甚至淡忘不了。

龙聿再次伸出手去。凌律只是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仿佛不解对方为什么对碰触自己这么执着。

男人还没有来得及表示拒绝,龙聿的指尖便已轻柔地抚上他侧削的脸颊,然后滑下颈部。遇到睡衣的阻隔,龙聿才想起了什么,慢慢收回了手。

“律,我知道了。”

闻言,凌律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生动的笑容。一瞬间,让人觉得这笑容里面包含着赞许与信任,还有一种慈爱的错觉。

“很好。”

总有一些承诺,是在不经意间许下的。也许当我们为此坚守了许多年之后才会蓦然发现,只是为了自己都快忘记的某句话,便独自走过了这么长的路。

长大没有什么好怕的,因为我们已经长大了。

可以不再一味等待,等待着放学或者父母的归来;可以不再躲在众人身后,一味去享受浑浑噩噩的幸福。扮演保护者的角色同样令人愉悦,带着长大后的阵痛去追逐另一片天地?

这些东西,总是隐隐约约漂浮在前方,但看到凌律沉静的视线时,又觉得迷雾正在渐渐散开。

凌律所描述的那些东西,都是他亲身感受到的,他所述说的那些观点,也是他亲身实践的——或许正是因为他给人以这种感觉,才会让人对他的话如此信服。

如果总是这样患得患失、踯躅不前,什么时候才能追得上凌律的脚步呢?

长大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能看着这个人,只要他对自己说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也许这样是很傻,像个没有头脑的狂热小女生。但如果谁是在这样一个人身边成长起来的,那也一定会不可避免地对他由衷地崇拜。

对,是一种,没有任何借口可言的崇拜。

凌律的思想,凌律的信念,一点一点地浸染进头脑中,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自己的方方面面。想要仿效,想要追随,甚至想要超越这个人。

这样一个人。

  五十二

“你睡吧。”凌律按灭了烟。

“你呢?”

“我睡不睡都一样。”

“一起睡。”

“你先睡。”

“我要你和我一起睡。”

说完,两人都愣了愣。这样的对话,似乎,有点熟悉……

那时候,龙聿是刚从凌律口中知道,原来他只要周围有人便无法入睡。然而不久前才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的龙聿那时并不会为凌律多考虑什么。连续五天赖在凌律床上不走,只有抱着凌律睡觉才能睡得香——自从龙聿冲凉发烧而被凌律细心照顾痊愈了以后,便上瘾般地养成了这个习惯。

安全感。没有安全感。

曾经有过强烈的被抛弃感的人总是会留下这样的后遗症。然后必须要花长长的时间来弥补,并带上陷入另一种病症之中的危险。

以毒攻毒有时候很有效,可多半是致命的。

“你!干什么去!!”大病初愈后的龙聿对自己心里的想法越发不加掩饰和隐藏,并且开始以凶神恶煞的形式表达出来。

“你睡吧。”凌律自然不会去跟一个既要依赖自己又不想依赖自己的小孩一般见识。

“你呢?”

“我睡不睡都一样。”被人没有好脸色地一整晚紧抱着,还不如对着电脑工作来得有意义。

“一起睡。”

“你先睡。”

“我要你和我一起睡!”

这句命令般的稚气而任性的大吼仿佛从很远的过去传过来,划过一室的静谧。

“‘你要’是‘你要’,你要怎么样不管我的事。”龙聿一笑,“律,记得吗,你那时候是这样回答我的。”

“有点印象。”

“那时候我真是气坏了,心里直骂‘没见过这么给脸不要脸的人’!”想起这些,龙聿忍俊不禁。

凌律也笑了笑:“你在心里骂我的次数应该不算少,那时候有几次你摔东西的时候也是破口大骂。”

“喂,律,我那时候脾气有这么差吗。”

“平时还好,一激动就难说了。”

“可是我现在脾气不是好多了吗?这可是拜你所赐,律,毕竟如果两个人都脾气不好的话,肯定没办法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面。”

“你是在说我脾气不好?”

“哪有?我可没说。”龙聿一脸无辜,“是你自己听出来的。”

“……”

龙聿笑笑地看着懒得跟自己辩驳的凌律。他喜欢这种在凌律面前占上风的感觉,还有凌律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要你和我一起睡。”龙聿玩兴不减。

“我不是就在你边上?”

“我要抱着你睡。”

老半天,凌律才挤出一句:“……我这样也没妨碍你吧?”他已经怀着最大的耐心作出了最大的让步。

“不行,我要抱着你,和你一起闭上眼睛睡觉。”龙聿故意显出倨傲的神气,口气居然和五年前相差无几。

“……‘你要’是‘你要’,你要怎么样不管我的事。”凌律冷淡的样子引得龙聿抱着他的脖子大笑。

顺势地,龙聿安心地将头埋进对方温热的颈窝,随着渐渐平复下来的情绪,他开始细细品味这一刻的安宁,或者说,是默契。

应该有很多话想说,但真的,觉得心中什么也没有想,而是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满满占据了。

用手指卷玩着凌律颈边依旧湿润的发梢,龙聿随口说道:“律,身上总是不擦干会对身体不好的,你现在头发还没干也不能睡,为什么你就总是不用毛巾呢。”

“没有用毛巾的习惯。”凌律的回答更加漫不经心。

“没有用毛巾的习惯?为什么?”

虽然凌律的思想总是与众不同,但他的举止行为却也没有什么标新立异的地方。龙聿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不曾深想的细节或许会有什么故事也说不定。

“这个……”凌律望向前方,深深地眯了眯眼,“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那就慢漫说。”

“说起来很麻烦。”凌律略带嫌恶地皱了皱眉。

又是因为麻烦而懒得说。究竟是因为他过于讨厌麻烦事,还是说里面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如果你不说的话……”龙聿微扬起头,冷幽的话语随着热气缓缓吐入凌律的耳朵,“那今晚我就不让你睡……”

“我睡不睡都是一样。”凌律若无其事地说。用的是不久前的原话,并且同样是一付不在乎的口气。

龙聿挫败地将头轻轻磕在凌律肩上。

“律,”再次抬头直视凌律时,龙聿已经换上了一付郑重的表情,“我想知道你的事情,告诉我,我想亲口听你告诉我,律,让我了解你,我想了解你。”

直白的语言和坚定的视线都显示出龙聿前所未有的释然和坚持。那个小心地向陌生女护士打听凌律过往的龙聿似乎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蜕变,仿若有什么正从他那日渐成熟的躯体里迸发出来,使整个人变得愈发鲜明和耀眼。

如果龙聿不问的话,凌律是决不会说的——即便他真的曾隐隐约约觉得龙聿对此似乎感兴趣。而龙聿既然这样问了,凌律也没有总是推托的理由。

没什么好隐瞒的,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就是凌律的一贯态度。

“我十岁的时候被人绑架过。”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龙聿猛然一惊:“什么?!”

虽然知道针对富贵人家的绑架案层出不穷,但总觉得跟眼前这个人扯不上关系。

“就是被绑架了三天。”男人继续轻描淡写,“他们是用毛巾绑住我的手脚。我回来以后也就没再用过毛巾了。”十分干脆地,凌律解释完毕。

“你说清楚一点,这是怎么一回事?”龙聿马上坐直了身体,眉头微锁地仔细询问。

凌律给人的感觉太强势,强势到你知道他必定经过许多磨练,但当你了解到他遇到过什么困难时,却又会不自觉地感叹,原来凌律也曾有过难以应付的危机。

“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是有人趁我睡觉的时候绑架了我,然后勒索赎金,事发三天后我就被救了出来。”

龙聿知道要让凌律自己主动全盘托出似乎很难,所以只好一点一点地追问:“你那时候伤到哪里没有?是不是这件事给你造成了阴影,你才会无法再用毛巾?还有,你身边一有人就睡不着,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件事?”

“龙聿,”男人轻笑,“你想象力太丰富了。一次绑架而已,我怎么可能让它留下这么重的后遗症。”

“那你……”

“所以说说起来很麻烦。”男人一付“我早就说了吧”的随意样子。

“不要总是因为麻烦就干脆什么也不说,律!”

被说中了的凌律微微扯了扯嘴角,说:“这没什么好说的,不用毛巾也不是对它有什么心理阴影。”

“那是为什么?”

让凌律改变自己或是养成某种习惯,一定是要有相当的原因和理由——龙聿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确定这一点。

“因为会有一种心理暗示。”

“心理暗示?”龙聿略微一想,“就像有些人不愿意戴项链或是领带一样,毛巾会让你……联想到那时的遭遇?”

这不是心理阴影是什么?凌律这么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或许也是由那次绑架所造成的。或者说,是那次绑架激起了凌律讨厌禁锢的天性……

“你说的这种我也见过,但是我的情形不太相同……”

                 五十三

凌律曾经准备接一个涉及绑架的官司。看着某个同样被绑架过的小男孩一见到自己就陷入癫狂的样子,凌律当时只是觉得根本无法理解。

明明是毫发无伤,而且不超过十个小时就被警方找到了,他的年龄也比当时的自己要大三岁,身体也更高更结实。结果被解救回家以后却变得像个废人一样,见到偏高的人就大叫,害怕一切类似于绳子和短刀的东西,更是绝不能呆在封闭空间里。

凌律不理解是什么造成了这样严重的心理障碍。总是有些人过于易碎,易碎到让人困惑。并且总是有人把这种易碎视为理所当然,以致于忘记去要求别人具有理所当然的坚强。

受害人的父母不是要告已经被当场击毙的两个犯罪嫌疑人,而是为了让他们儿子心里好过而告上了警方。

“为什么那些白痴警察不快点把那些家伙抓住!!过了那么久才把我的小安迪救出来!噢,太可怜了!我可怜的安迪……”

这种闹剧般的案子凌律只是笑了笑,然后推给了其他律师。

可怜…?可怜是什么东西呢?

“那你是什么情况?律,讲话不要讲一半。”

对龙聿的刨根问底已经习惯了的凌律继续下去:“我在警察赶来前杀了三个人。”

龙聿震惊至极:“你那时不是才十岁吗!怎么可能……!”

“对,十岁,而且那时候体质并不好。但是用枪的话,杀人就不是一件难事。这也是我第一次发现枪有时候真的很方便。”凌律淡淡地说着,“当时开枪的时候手腕仍然是用毛巾紧绑着的,我不想再碰毛巾也只是为了防止它提醒我那种杀人的……快感。第一次明白自己有多讨厌被束缚,而明白这一点的同时也第一次发现,挣开束缚的那一瞬可以有多么地让人兴奋,和着迷。”男人微微一笑,宛如沉醉在血红酒液中的伯爵。

龙聿怔怔地看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男人,心里有各种各样的思绪在变幻莫测地争斗着。强烈,而不定。

凌律的话不多,却好象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可以抽丝剥茧地牵引出许多东西。

杀人?快感?束缚?和着迷?

冷静的凌律,嗜血的凌律,弱小的凌律,强大的凌律……

心底有什么沸腾起来,越来越炽热,越来越轰鸣,越来越无法忽略。凌律的性格就像一簇冷火,它移过来的时候可以一把将自己心灵深处的烈焰猛地并燃。

心脏在狂暴地跳动。

龙聿深呼吸,然后说:“我根本想象不到,你有过这样的经历。”龙聿的声音轻沉,不到一分钟,他已经控制住了情绪,“我现在很乱,律,你总是可以几句话就把我弄得很乱。我习惯了某种方式或者接受了某个事实,你却总是能轻易地打乱重来,然后所有的东西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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