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休花
休花  发于:2009年08月25日

关灯
护眼

上游捶了捶肩膀,发觉自己好象一个老头子。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快一周,那个艾森每天下课后都会过来,有时和上游聊天,问他想学些什么;有时带着上游出去散步,就在附近走走。
艾森很沉默,老纪也从不说多余的话,佣人们更不会和上游说话,说了他也听不懂。
上游本来就是个安静的人,以前在蒲陵岛的时候,他越是安静,阿圣他们越是吵得厉害,小夏也罗罗嗦嗦个不停。身边总是充满了声音,他从未被寂寞淹没。

他对艾森说,我想去市区里去看看。
他很想听听声音,哪怕是来自陌生人的,没有爱的声音。
于是司机开着车带着他们朝市区出发。茂密的树阴,漫天的木棉飞絮,天气清爽干冷,沉静古典的建筑,悠闲轻松的外国人。上游一直看着,神经已经被一幕一幕的陌生的景象冲击麻木了。

天黑了,路灯亮起来,他们到了繁华区域下了车。
司机去停车,艾森跟在上游身后。忽然下起了细雨,天上多了几朵黑压压的云,气压瞬间下降了很多。
艾森说:"等会儿,我去买把伞。"
上游真的等了一会儿,但艾森还没有回来。一群年轻人喧闹着穿过马路,散开来从上游身边擦过。他们涂着鲜亮眼圈,留着古怪发型,有几个人一直盯着上游,还朝他挤眼睛。

艾森拿着伞跑过来,上游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打电话给老纪:"贾先生,我和上游走散了。"
"什么?你有没有去找?"
"我不敢走开,怕他回来找不到我。"
老纪急忙赶过来,艾森说:"抱歉......"
"别说了,快找人!报警了吗?"
"才不见几个小时啊,需要报警吗?"艾森不理解。
两人正要分头去找。
上游把手揣在衣服里低着头走了过来,头发已经被雨水浸湿,脸上没有表情,却一直躲闪着不看他们。
老纪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黎笙。
但是上游那天回来,外套上有浓烈的劣等香烟的味道。
从那以后,上游每天晚上都会开着车偷偷跑出去。
老纪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进入一个一个的地下室,酒吧,沙龙。
每次在几小时后他就会出来,靠在墙上抽烟,昏暗路灯下,他仰着头,被自己制造的烟雾笼罩着,侧影摇曳,没有清晰的边缘,像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模糊影像。

偶尔有人跟着他出来,有女人也有男人,和他纠缠,他迷乱地笑着和他们接吻,却总是在最激烈的时候忽然把人推开,然后毫无留恋地离开。

黎笙问老纪,上游还习惯吗,他好吗?
老纪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上游已习惯另一种生活,却一点都不好。
有一天,上游和一群人进了一家俱乐部。老纪等在外面,上游却不像以往那样几个小时就出来了。老纪等到天亮,再也熬不住,冲了进去。
乌烟瘴气的室内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老纪皱着眉找着,却一直没有看见上游。找过每一个单间和洗手间,老纪只得上楼去。
走廊也躺着人,拐角处有火星闪动,两个人像蛇一样缠在一起抽烟,烟味刺鼻,人的脸色苍白骇人。
不过,幸好不是上游。
老纪惊出一身冷汗。
这次把上游找回去后他无论如何也要告诉黎笙了。
走廊的尽头有一个阳台,射进一束阳光。
上游抱着腿靠在栏杆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空。
连老纪都禁不住心头一疼。
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孩子就在他脸上洋溢的温暖和活力,此刻已经彻底消失。
"上游,跟我回去了。"
上游转过脸,好半天才点了点头,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上游坐上老纪的车,靠在座椅里闭着眼睛。
老纪开动车,他忽然说:"老纪,我想去看海。"
老纪看看他,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海在邻市,五六个小时的车程。他下车去买了早餐,对上游说,"先吃东西,我会带你去的。"
上游接过去,大口地吃起来。
"上游,你还很年轻,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如果只是想要放松当然可以,但你不要糟蹋自己。"老纪斟酌着,"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黎先生他很重视你,如果他知道你过得不好他会很难过的。"

上游咬着面包,笑了。
一路再也无话。
几小时后听见海浪袭来的声音,上游睁开了眼,忽然来了精神,车一停下迫不及待地打开门朝大海跑去,一边跑一边脱掉衣服。
老纪在后面忙喊:"上游,不要游得太远!"
冰凉的海水在适应后渐渐温暖,上游舒展开手脚,享受着久违的自由自在,越游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岸。
他仰起头,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让自己沉了下去。
水猛地灌进耳朵里,除了开始的汹涌,随后就安静下来,安静得他只能听见自己心底深处的声音。
妈妈,武叔......
我......想要再坚强一点......
30
看着上游忽然消失在海面,老纪急忙大喊:"上游!快回来!"
海面上除了一层层的浪,已经看不见其他的事物。他吓得手足无措,慌张地冲进海里,海水淹到他的脖子,他不敢再往前,手在水底下胡乱地挥着。

遭了,他要怎么向黎先生交代啊!
一个浪头打过来,他重心不稳,栽进海里。
有人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扯出海面,"老纪,你也想游泳吗?"
老纪剧烈地咳嗽着,像抓住救命草似的抓着上游的手臂。
上游把老纪扶回了岸,两人坐在沙滩上喘气。
老纪一直在发抖,上游倒是很平静,偶尔甩甩头上的水。
回到了车上,开了暖气,老纪依旧觉得冷。
上游把自己的衣服递给他:"擦一擦吧,我来开车。"他踩下油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轻快地说:"回去了。"他脸色虽然苍白,但某些神采仿佛又回来了。

"你放心,"他转过来对还处于紧张状态的老纪笑了笑,"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溺水的事的。"
老纪苦笑着咳嗽。
过了一会儿,"抱歉,让你担心了。"上游又低声说,"别让他知道,我不想让他难过。"
说完,他接着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暖气开到了最大。
回去后老纪只是轻微地感冒,上游却大病了一场。
老纪再也瞒不下去,通知了黎笙,黎笙连夜就赶了过来。
上游昏迷不醒,黎笙用毛巾轻轻地擦拭着他滚烫的额头,他闭着眼浅浅地笑:"小夏......"
黎笙和老纪都僵住了。
两人走出房间,老纪鼓起勇气:"黎先生,那个小夏的事......"
"不要再提这件事!"黎笙冷下脸,"尤其是在上游面前,一个字都不许提!"
黎笙在这里陪了上游一段时间,就因为商务繁多而离开了。
花园里的玫瑰刚刚开放,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青草气息。
上游穿着睡衣和老园丁聊天:"花很漂亮,你种得很好。"
"谢谢。"老人微笑。
上游几乎瘦了一圈的身体立在混杂着花香的凉风里,毕竟年轻,他的身体和精神都迅速康复。
学校的相关事项已经办好,艾森是个很好的陪读兼老师,他的父亲是黎笙手下的公司的保全人员,家境贫寒,但黎笙看好他的勤奋刻苦,资助他留学。

他指导上游看书,上游常常会被外面喧闹吸引而走神,有时会瞪直了眼发呆,有时又会问一些毫不相干的小问题,他都一一耐心地应对,等到上游收回心神,他又接着刚才的继续讲。

把这样一个沉稳的人安排在上游身边,黎笙的确用心良苦。
至少不必担心他会把上游带去奇怪的地方和陌生人过夜。
上游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交了些朋友。坐在一旁听他们高谈阔论,关于环保,战争,疾病,种族......虽然自己不参与讨论,但听得很认真。他在第二学期参加学校组织的社会活动,做红十字协会的义工。有一段时间他整个人沉静下来,在图书馆里寻找所有他感兴趣的书。但是他只是每一本都翻一翻,只看自己感兴趣的部分,等到再也看不下去的时候,就换下一本。古往今来的伟人太多,道理太多,如果全都吸收进去会扰乱他的思维的。他只牢记他看过的那些话,却想不起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的,认识不博,领悟不深,不过他自有他的一套理解方式,有些过去想不明白的事,现在隐约有了端倪;面对大海时的那种渺小感,现在也能用一些比较具体的句子来形容。

他打开了自己小小的世界,去接受更多,也试着走出去,融入更广阔的天地。
他依然感觉自己渺小,却不会再绝望。
从适应学校再从学校里慢慢地走出去,上游结交的人也越来越多,各种阶层各种领域都有,但几乎都是泛泛之交,他总是和身边的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在遇到顺眼合拍的人时,他也不排斥发生性关系。并不是智冲说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式的麻醉,他只是把性爱当成一件单纯而快乐的事。
有一个来自殷实家庭的男孩子,家中已经有了未婚妻,没有后顾之忧,上游和他在一起最久,两人很有默契,每次都能玩到最HIGH。
HIGH到上游根本不会去联想到青涩惨烈的第一次。
早上醒来男孩懒懒地趴在上游的胸口,总会让上游想起那个在酒吧和自己一夜纵情的男孩子。这些日子他认识的人比他过去十八年认识的都多,他总是看见这个人就轻易地想起另一个人。

但是从来没有谁能让他想起已经封存在记忆里的那个人。
黎笙在圣诞前夕来看上游。
愉快地吃着晚饭,黎笙说:"你的虾头长大了,跑得很快,明年我送你一把猎枪,我们可以去打猎。"
上游高兴地点头。
黎笙走的时候,上游主动拥抱他,黎笙的眼眶发热,满心期待着上游能够叫他一声。
可是上游还是没有叫。
在某些方面他固执得可怕,例如对他的妈妈和武叔的保护,和对年少时那份爱情的执着。
每每想起这些黎笙心里就非常不安,只希望新的生活能让上游慢慢地忘记过去。
如果能给他更多的幸福,他一定会忘记的,时间会冲淡一切,一定会的。
假期里上游要和同学出去旅游,内容是徒步跨越雪山。艾森没有时间去,一放假他就要在黎笙在商行里打工,比不得上游自由。
似乎不论在什么时候,上游总是能得到环境允许下最大的限度的自由。
他的确是个幸运的人。
艾森信基督,上游和他去过几次教堂。
虽然上游不信教,但也会被那庄重虔诚的气氛感染。
悠长宁静的圣歌,透着雕花玻璃照进来的阳光,温和地洒在每个人的身上。
人们在默念着祷告词。
上游合拢手,闭上眼睛,也想说点什么。
感谢你赐予我们饮食,赐予我们荣耀和国度,
感谢你不让我遇见试探,救我脱离凶险,
感谢你赋予我接受不能改变的事实的从容,改变能够改变的事物的勇气。
感谢在我的生命里,每一个爱过我的人。
31
上游渡过了平淡的三年。
三年里他也没有接触过任何黎家的事,倒是给阿圣寄了一些礼物,但阿圣好象搬了家,东西一寄出就再也没有了音信。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黎笙带给他的一个消息:智冲要订婚了,对象是某位名媛。
因为双方都是有头脸的人物,订婚宴会隆重地举行。
看来,智冲已经成功了。
可是上游不知道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难过。
上游回去,是黎静妮代替有要事在身的黎笙来接的机。
"姐姐。"上游大方地叫她。
黎静妮怔怔地望着他。
他变了,不再是几年前那个疏冷茫然的少年,如今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沉静,坦荡有分寸的微笑竟然让她的脸有些发红。
订婚宴是在允家的露天花园里举行的,允家此举等于宣布向外承认了智冲。
穿着着精心搭配的服饰,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智冲看起来英俊雍容,意气风发。上游一直看着他被众人簇拥,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他说话。

人群里一阵小小的骚动,上游看过去。
末生?短袖牛仔裤,与在场气氛完全不协调的年轻人,不就是末生吗?
智冲的完美的笑容也僵硬起来。
人群窃窃私语,已有保安往这边来了,末生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步一步朝智冲走去,他与智冲相距已不到一米,忽然被人抓住肩膀,他茫然地回过头去。

"末生。"上游正站在他身后。
在智冲苍白的注视下,上游带着末生远离人群焦点,来到角落的长椅上坐下。
末生呆呆地望着花丛,直到上游递给他一杯果汁。
"谢谢。"他看着上游笑着说,虽然无力,但却发自内心。
他的情绪已经慢慢恢复正常,嘴角有淡淡的自嘲的笑。"这些年你还好吧?"他问上游。
"还好,你呢,你不是结婚了吗?"
他笑了一下,转着手里的杯子,"我没有结婚。"
上游很意外。
"我不会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的。"他仿佛用尽全力地又笑了一下,然后脸上就再也挤不出任何表情了。
会场中心响起了欢快的小提琴,两人都朝那边看去,人影涌动,根本看不见智冲的身影。
两人提早离开了智冲的订婚宴。
上游跟末生回他的店里,又吃了一次五色汤圆,末生的手艺越来越好,汤圆比三年前更美味。
后来他们喝到开心的时候,趁着醉意,末生给上游讲了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
原来这一类故事都大同小异,只是细节不同。
故事的结局很悲伤,很无奈。
上游说:"那不是结局,到死之前都不算是真正的结局。"
"可是,我累了,已经等不到死的那一刻......放弃了吧,我只希望,他真的能得偿所愿。"
末生最后说他的店快要搬迁,已经选好一个更大更好的店面。
他要好好地活下去,即使孤单一人。
那天晚上上游梦见了小夏。
梦里正下着大雨,他和小夏躲到同一栋摇摇欲坠的房子下。
他们分别站在阶梯的两边,都没有看见对方。
当他们忽然发觉彼此的存在后,两人对视不到一秒,房子忽然塌了。
上游把这个梦当成很好的征兆。
他一遍一遍回想着梦里的细节,小夏的穿着和发型,可是越回想就越模糊,惟有在那一瞬间瞥见的小夏震惊的眼神,始终栩栩如生。
他认为这不是自己思念心切,而是他和小夏心有灵犀,所以在梦里相见了。
他们那么小就相爱,在最脆弱最动荡的年月里奋不孤身地握住彼此的手,怎么能轻易就放开呢,除了彼此,以后还有谁能代替谁能填补呢。
上游坚信小夏同样地在等待着重逢的那一天,他并不是孤单一人。
订婚宴结束后,上游没有立刻走,一个月后正好是黎笙的生日,他决定过了那时再做动身的打算。在黎家大宅里住了几天,一次都没有遇见黎锦风和黎锦文,生活平淡无惊。

在一个明媚的天气里,他去农庄看他的虾头。三年的时间它已经长成一匹骏马。上游骑着它在草场里漫步,听着轻快清脆的马蹄声加快了速度。

迎面过来一匹棕色的马,马背上的人勒住缰绳,缓下速度,用赞赏的眼神笑着打量上游和虾头,骑着马围着上游跑了一圈,又夹紧马肚,飞快地离开了。

上游调过马头追了上去,紧盯着前面的人,激动得不可抑制。
秦泽,是那个秦泽!
餐厅里,男人细心地把牛排切成一小块小块,再推给对面那个清冷美丽的男子面前。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