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女人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轻盈地扬起嘴角,“嗯,再见!”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准备返回会场,却在走下露台时,听见了女人的叫声。
原来是细细的高跟鞋不小心崴到脚了,看见潘玲忍痛跌坐在冰冷的楼梯上,林正平急忙蹲下身捧住她的脚踝,关切地一迭声问着,“怎么样,小玲?很痛吗?要不要紧啊?会不会骨折?……”
女人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头埋得很低,瘦弱的肩胛很轻微的颤动着。
“小玲?……小玲?我送你去医院吧,……好吗?”
他不觉又放低了几分音量,语气温柔地仿若最舒缓的微风。
“不用了……”女人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你不是还约了人吗?是女朋友吧,……你快点去吧,我没事,……别让人等你啊!”
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想要自己站起来,可能还是因为疼痛,而无法保持平衡,眼看又要从楼梯上摔落。
意料之外的,跌进的是温暖的胸膛。
当林正平反应敏捷地抱住她时,女人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密密钻入鼻尖,两个人互相拥抱着,身体贴合得是如此之紧,甚至都能触摸到对方的呼吸。曾几何时,这是彼此最喜欢的肢体动作,倾听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好像身心交融似地要将爱着的人镶进自己的体内。
“小玲……”
女人同样紧紧地搂住他,没有声音。但是逐渐地,他感觉对方依靠在自己肩头的地方一片潮湿。
她在流泪哭泣着,似乎要用力将心头的苦闷倾倒出来,那样释放着感情。
为什么?那样痛苦不堪地抱着自己流泪?
林正平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心里一阵酸涩,——明明是对方提出分手的要求,……明明是对方移情别恋爱上了他人,……明明……
“正平,你怎么能这样的好,你怎么可以这样的好?”
女人近乎无理的呢喃,一下将他从平静的海面推上了汹涌的浪尖,“为什么我要忘不了你?……为什么再怎么努力也忘不了你?……林正平!……”
心情复杂地为女人抹干眼泪,林正平看着她忧郁伤感的眼眸,曾经是多么的令他着迷和眷恋啊。
甩甩头用力摆脱不正常的悸动,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抱起她,“我送你回去吧。”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看似很甜蜜地宛如新郎新娘进洞房那样的,离开了会场,女人的头始终埋在他的胸前,仿佛依恋到再也不愿离开的地步。
将潘玲安全地送到公寓楼的电梯口,才忍不住又伸手抚摸着女人留有斑驳泪痕的面颊。
“正平!……”
“自己当心点,小玲,……我走了!……”
“正平!……”
手臂被轻轻拽住后,嘴唇也被女人的温润堵住了。
不知道那是痛苦还是幸福的感觉,林正平难过地闭上双眼,终于在对方溢满了眼泪咸涩味道的亲吻中,克制不住地抱着女人柔软的身体,任由眼角的泪滴滑落。
午夜零时已过,切断照明的办公大楼没入沉寂的黑夜中。
徐逸摸索着绕过办公桌和胡乱堆砌的杂物箱子,一步步走到窗前。
啊,好美,……纷扬的初雪仿佛舞的精灵,在暗夜中肆意飘洒。
如此美丽的景色好想和恋人一起分享啊!
尽管已经等了很久,约定好的对方还未出现,但依然不愿在这么美丽的夜晚独自回家,所以哪怕手机也打不通,似乎在完全联系不到对方的情况下,痴痴思念着恋人温柔深情的眼神,不想放弃地继续等待着……
将车子猛然刹停在大楼前,林正平匆匆忙忙和夜班保安招呼了一声,就几乎小跑着冲进电梯。
然后在漆黑的走廊里寻找到战略部的大门,便用力一下子推开。
和自己有约定的恋人果然没有离开。
夜间停止供暖的办公室冷得很,年轻的男子只穿着西装睡在角落的沙发上,就像胎儿一样蜷缩着身体,还瑟缩地抖着肩膀。
“小逸,……小逸,快醒醒,……小心感冒,醒醒啊!……”
满怀愧疚地轻轻抱住他挨冻的身体。
怀里的人慢慢睁开惺松的眼睛,然后定定地凝视着对方。突然,那有点呆滞的脸上绽放出了微笑。
“你来了……”
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徐逸环上对方的脊背,冰凉的面颊在恋人温暖的胸口磨磨蹭蹭着,好像要讨主人欢心的小猫似的。
“对不起,被同学拖住了一时都脱不开身,……手机也忘在会场里,联系不到我一定很焦急吧,……结果还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起小逸……”
“嗯~~~”他温柔地笑着摇头,“其实我猜到了,那天你说快有十年没和同学见面,我就知道大家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放你过门的。”
“噢,……啊……”看着对方清澈纯净的眸子,林正平有些心虚地从嗓子眼发出几个音节。
“我们现在走吧?……嗯,想躺在床上放平了睡。”
犹豫了片刻,他握着徐逸的手站起来,“我送你回家,……回到家再好好睡一觉,反正明天是周末。……开铁门的时候当心一点,可别吵到你父母。”
有些吃惊地抬起头,茫然地看了对方一眼,但很快又低头,只轻轻应了声“好的。”
原来不是说好的,同学聚会之后一起回公寓过夜,明天平安夜也要待在家里两个人庆祝?
而且,好像前两天才告诉过他,自己的双亲已经去了美国开研讨会,要过完新年假期才能回来。
——可能是他忘了吧,……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徐逸放松心情地坐进恋人的车里。
“正平!红灯!红灯!!”
一直因为对方专注于开车而提醒自己不要开口说话,以免打扰到他。然而眼看飞驰的车子完全无视街头高悬的交通信号灯,几乎是横冲直撞地压过斑马线时,徐逸实在忍不住低声叫起来。
“啊……”伴随着刺耳的紧急刹车声,林正平慌乱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正平,你是不是多喝了酒?”他皱起眉头注视着神思看来恍惚的恋人,安抚似地覆上对方搭在方向盘上有些无力的手,“这样太危险了!早知道你要喝酒,就不让你开车来接我了。”
头脑中一片混乱,除了“对不起……”之外,林正平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横向梗堵在午夜寂寥的十字街头,车厢内的两个人各怀心思地静默不语。
“小逸,”恋人直视前方,仿佛从什么中挣脱出来后平静地说,“新年假期一起去度假好吗?”
“嗯,好啊!”
林正平突然侧过身子对住他,这个温顺到从来不会对他说“不,不要,不好,……我想,我要”的男子,又是理所当然地点头答应着。
“小逸想去哪里?”
“随便你啊!”
“这一次我要听你的。”林正平低低在心里补上一句,“只要和你一起逃开这个地方,无论到哪里都可以。”
“那,……最好温暖一点的,嗯,……近一点就行。”
“新加坡?”对方凝视着他脱口而出,“还是泰国,苏梅岛?”
徐逸明亮的眼睛中透出毫不做作的眷恋,“去哪里都行啊。……只要能和正平在一起,真的,去哪里都可以。”
原以为会像从前那样被亲吻着,却看见对方只是笑了一下,调整好位置后重新启动引擎。于是期盼雀跃的心一点点安稳下来,直到平静地跳动着不再起波澜.
抬头望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也不知何时悄然无踪了。
慵懒地躺在酒店专属的沙滩上,睁开眼便是闪闪发亮的海水的光芒,海平面上星星点点的人头,看起来都非常快乐。
心血来潮生出要去度假的念头,结果圣诞节那天就去了旅行社挑选目的地。
虽然最后选定的这个热带小岛办起签证来有点难度,但幸好能借徐逸的光,因为出生在纽约的恋人持有美国绿卡,所以两本护照不出三天就贴上了“VISA”标签。
覆盖住大半个面孔的浴巾蓦地被人往下一拽,象是会烤焦人的强烈阳光立刻晒到脸上。
完全酷爱大海的恋人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脸上的笑容比热带的海风还要舒爽动人,“一起游泳吧,正平!”
“穿得那么少贴在一块很危险的!”
林正平故意色眯眯地将只着泳裤的男人从头看到脚,“万一,……万一擦枪走火怎么办?”
脑袋凑到对方耳垂边,暧昧而挑逗地说了一句。
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恋人从诧异到羞涩、再到忿然的表情变化,脸上露出坏笑地站起来,甩下他自顾自走向了蔚蓝色的太平洋。
当温热却清爽的海水掩盖住修长的双腿,他回头看着好像被丢弃的小狗一样呆呆站在海边的恋人,那种茫然气恼的神情,简直可爱得不行,于是忍不住高声喊出“亲爱的,难道要我抱你过来吗”这样的话来。
不甘心被他欺负的徐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踏步地冲过来,趁对方不备猛然推了他一把。
“啊!……”
跌跌撞撞往前绊了几步,虽然没有摔倒在海水中,却被刚巧打来的浪头从头淋了一身。
转过身带着很生气的神情,他用力将恶作剧的另一方扔进海水中,当恋人慌忙挣扎的时候,又紧紧抱住了对方。
咬牙切齿地伸出腿狠狠揣上坏心眼的男人,还一个劲儿地朝对方泼水,徐逸大声笑着对恋人展开成倍的回击。
互相打闹躲闪,像天真的孩童一般开怀嬉戏,不知不觉已从岸边来到了连脚都够不到水底的部分。
“是不是害怕了?”带点恶质的恋人不顾他微弱的抗议,四肢顿时缠绕过去。
“不,不要……”
视线相触后,对方便很自然地吻了上来,“就这样把勇气传递给你,嗯?……”
徐逸哭笑不得地推开他,“我没有害怕好不好!”
即便这里比沙滩上的游人要少得多,可他们两个还是处于众目之下,“不要这样,正平!会被人看见的。”
“看见又怎么样!反正谁也不认识我们啊!”
恋人态度强硬地扣住他的手臂,然而更令他动摇的却是对方眼中不加掩饰的情谊。
终于主动贴近那张俊雅的面庞,混合着海水咸涩的,是令人心跳加速的恋人的味道。
“正平,你是爱我的吧?是吗?”
在如此浪漫的氛围中,好像不说些甜蜜的情话,就会一生留有遗憾似的。
“你爱我吗?”
轻轻闭上眼再问了一次,耳畔传来对方低低的呻吟。
“我爱你,……小逸,我爱你。”
泪水瞬时涌出了眼角。
——明明是那么真诚的告白,为什么听见之后反而会想要哭呢?
因为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的这种表情,徐逸低垂下了脸孔。
“请你一定要留在我身边,不要丢下我!请绝对不要丢下我!”
再次被深深亲吻的时候,他无声而依恋地在心底恳求着。
走出机场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嘴里孩子气地嘟囔着“怎么同样都靠海边,这里就冷得要命呢”这样的傻话,惹来恋人宠溺的突袭。
夜色中站在停车场的一角偷偷交换了彼此的唾液,然后因为并没被人发现而像偷吃了腥儿的小猫一样,得意洋洋地互相凝望着笑出声来。
依依不舍地在机场大巴的站台前分手,从挥着手说“再见”的那一分钟起就已开始思念对方,那种迫不及待回味着共同经历的甜蜜片段的急切心情,徐逸觉得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拖着行李箱回到家,原以为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却冒出妹妹冷峻的脸。
“跟某某人去度假了?”她挑着眉毛冷冷地说,“算是新婚蜜月吗,哥?”
“晓慧……”无奈地低下头后有些局促地搓着手,他真不知道该对着关怀自己,却又鄙视自己的妹妹说什么才好。
幸好及时响起的铃声给了他一个退场的台阶,所以急忙冲过去抓起电话“喂”了一声。
“小逸,”电话竟然是刚刚分手的恋人打来的,“我妈妈住院了,昨天因为突发心脏病送进医院的,……那个,明天就不能和你见面了。”
对方的声音算是挺平和的,但隐隐地还是能觉察到他努力克制住的紧张和不安。
“正平,要紧吗?”
“还好,不是太严重……”恋人犹豫了一下,那一刻只听得到话筒中传来的清晰的呼吸声。
…………
“正平?”徐逸攥住听筒的手心开始渍汗。
“昨天是我们正在潜水的时候妈妈发病的,”对方象是作了个深呼吸,然后低沉地说着,“医院打爆了我的手机和固定电话都找不着我。”
他的心怦怦跳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听说妈妈昏倒前也曾打过电话给我,当然没有人接听。……手机,……我们都没有带过去啊。”
身体不由自主地倚靠在墙壁上,似乎这样才能站得住。
“不过还算送得及时,现在基本没事了。”
可能是感觉到了他的恐慌,对方最后安抚地说着“别担心”,“这只是个意外”,“就这样吧”之后,收线结束了通话。
眼神有些空洞地瞪着天花板,手里的话筒也忘了要搁回去,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梗住了,并不是锥心刺骨的痛,而只是感觉堵得难受,好像有一种逐渐会透不过气来的预感。
林正平闷头走到医院顶层的露台上,竖起衣服领后顶着风,默默地开始抽烟。
“正平,你这样冷不冷啊?”空着的手中突然被塞进一罐温热的咖啡,“喝点饮料暖暖身体吧。”
他侧过身,发自内心地说了声“谢谢你,……谢谢你!”
母亲倒下来之前因为找不到他和正敏,情急之下拨通了老友家的号码求救,正巧是潘玲接的电话,于是她几乎和救护车同时赶到,算是很及时地将母亲送入医院。那些繁琐的入院手续也都是她帮着办理的,甚至因为要陪护老人,而直到他赶来时一步都不曾离开过。
“这没什么,正平。”女人笑着摆手,“还记得我小时候常常管阿姨叫妈妈吗?”
“嗯,当然记得,”他掐灭烟头,打开饮料罐喝了一大口,“还说是喜欢吃我妈做的红烧肉,吵着闹着要上我家来,偏要当我妈的女儿呢。”
“所以,我就是半个闺女了,帮着做这点事算什么呀!”
话一出口,才觉得好像是说错了,女人抬头有些尴尬地看着他,轻声又补了一句,“……我只是随口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他怔怔地看着对方诚惶诚恐的样子,心底只感觉到深深的悲哀。
虽然按照正常程序向公司要了年休假,但就此之后没有再现身的恋人对于徐逸来说,如同人间蒸发似地,自从那通电话后连一言半语都没留,就这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