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岁月和从前一样,苏小砚却一天比一天更不耐烦。到后来每天躺在床上,或
者出去晒太阳。懒洋洋的不说一句话。
白欢和竹熊都趴在院子里,偶尔无聊了出去晃晃。山中落了雪,又重新开梅花,距
离苏小洵离开也已经过去半年了。
苏小砚早上起来去采梅花回来,站在梅树下,忽然想起小时候和朱昭明一起在在梅
树下堆雪人,泪如雨下。
他已经在山上住了快四年,再多的有趣事物也不能抵消对朱昭明的思念。他慢慢蹲
下去,拨弄还没有消融的积雪。等到人被冻的不行了,才慢慢走回屋子去。
思念一旦被点燃,就只有开始焚烧,任由渴望的火苗炙烤。还好夏天才过,苏小砚
就收到了哥哥的信,让他回京城去。
苏小砚准备出发,难免也舍不得外公和舅舅。任天涯和任青峰目送他离开,想办法
把白欢和竹熊一起运去京城给苏小砚个惊喜。
离别京城已经太久,太子还是从前的模样么。苏小砚每天在马车里晃晃悠悠,想着
和朱昭明的重逢。
一个半月后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生长的地方,苏小洵安排的宅院在偏僻的城郊,房子
不大,却十分素雅。下人说苏小洵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来,让他耐心等候。
已经到了这里,又怎么能耐心。苏小砚找了遮头纬帽带着,跟着苏小洵安排在这里
的人一起出门进程去。他觉得京城似乎每个人都很开心,和过去不大一样了。
他们选了个酒楼,听两边人热闹的聊天。其中一桌的声音尤其大,苏小砚也竖起耳
朵仔细听。
那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壮汉:“要说这仗打的真辛苦,胡人是个男人就是兵,红了
眼睛要来抢东西,那是玩命的。”
旁边人叹气:“我们和胡人中间原本有三十六小国,都已经学习文化,男耕女织,
自给自足,不再懒惰到靠天地长出来的草游牧过活。盖丝尔先后灭了这些国家,先帝
没有理睬,胡人岂有不得寸进尺之理。幸好当今圣上已有准备,不至措手不及。打了
这半年多,好一场苦仗。”
那刀疤脸的壮汉大声道:“不错,对这些恶狼就要防着。开始咱们不如他们狠,真
拼上了,现在谁也不怕谁。”
他身边人道:“不错,就是这样。天下多的是忠勇的将士,就怕上面有昏庸的人,
怕上面心不齐。上面要是一心抵抗外辱,咱们是豁出去拼命的。”
刀疤壮汉道:“如今朝廷大胜,一直把胡人撵回了他们老家去,那三十六小国不能
全复国,怎么也能复一半。那些小国的君主供长生牌位,供的是皇上、沈侯爷、杜将
军、苏大人。这里苏大人是个文臣,却杀了盖丝尔,真是了不得了不起!”
他身边的人不以为然:“真正打败敌人的又不是他,他只不过是捡了个功名。若是
没有朝廷的大军,他杀一个盖丝尔有什么用,杀十个也没用。”
那刀疤壮汉道:“话怎么能这样说,大军有大军的功劳,苏大人的功劳也不能抹煞
。打仗重的是一股士气,苏大人乱了敌人的士气。若是没苏大人,这仗也是要胜的,
可是只要晚胜那么几天,不知道我们又死了多少弟兄。”
其他桌有人道:“这苏大人可是天下无双的才子。听说刺杀了盖丝尔他也受了重伤
,留在了沈侯爷那里养伤。”
又有人道:“当年苏家兄弟忽然失踪,原来是为了建这个大功业。据说苏小洵不求
自己的封赏,只请皇上照顾他弟弟,实在是超然物外的真君子。”
那刀疤壮汉道:“这个我凑巧知道,苏家兄弟离开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苏大人的弟
弟本来是皇上做太子时的伴读,被废后妒忌,趁皇上不在责打了他。苏大人的弟弟体
弱,几乎一命呜呼。苏大人这才忍痛带弟弟离开了。”
酒楼里的人一阵鼓噪,有说陈姝可恶的,有说苏家兄弟可怜的。最后有人道:“听
说苏大人容貌胜过女子,弟弟想必也不差。怎么说也是一段佳话。”
酒楼的老板上楼来,笑说:“好了好了,打了胜仗人人开心,这些事谈谈就好,说
多了就不敬了。”
苏小砚一步步迈下楼去,原来哥哥是去做这件事了。也是为了我么,为什么为了我
却不先来告诉我。如果哥哥出事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现在也是出事了,受了重
伤。他伸手把眼泪擦去,难怪哥哥没有按照他说的时间来京城看我。
他回到住处,来了新客人。那是一个小腹微隆的美丽妇人,对苏小砚行礼,交了一
封信给他。
苏小砚拆开飞速看了,抬头奇道:“哥哥让我娶你,你叫白怜?”
白怜点头:“是的。”
苏小砚看了看她的肚子:“你有身孕了,是我哥哥的娃娃么?”
初次见面的陌生男子问这话实在太过不雅,但苏小砚的眼里只有纯真,于是白怜再
点了点头。
苏小砚把信收起来:“好,我娶你。”
白怜笑道:“公子不愧是小洵的弟弟。”
苏小砚坐到他身边去:“你和我哥哥是怎么认识的?”
白怜道:“我是风尘女子,和你哥哥相识在翠云楼。”
苏小砚不介意她的出身,还想再和她说话,忽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虎啸。苏小砚对
她道:“我出去一下。”
苏小砚飞奔出去,院子外远远的正是他的老虎。白欢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和几个
拿着弓箭的人在对峙。
苏小砚施展轻功掠过去,挡在白欢面前:“它是我的老虎,它不咬人……太子……
”
那几个侍卫之后的人,正是与他分别了四年的朱昭明。
误上龙床2 二十八
朱昭明已经受了几个月的煎熬。数月前沈轻侯传来消息,胡人汉王盖丝尔为苏小洵
所杀,士气大减。他们本有胜算,此番更势如破竹,肃清边患。大量战士留在边关为
那些被胡人所灭的小国重建家园。
苏小洵名声大振,为士林荣光。朝堂江湖,全都是赞美之声。朱昭明听闻他尚在人
间,惊喜交集。派人去沈轻侯处问苏小砚消息。
这几年来,他不敢想像苏小砚还在,也不敢想像苏小砚不在。他强迫自己不去想,
登到高处了望,只当苏小砚生活在行宫,每天会去把白菜堆好,自己洗衣服。
可民间渐渐传开,说苏小洵重伤昏迷前曾经说,他不求封赏,只求自己照顾他的弟
弟。朱昭明日夜难眠,痛断肝肠。他派去沈轻侯那里的人回来说苏小洵一直昏迷,偶
尔醒了也不能言语,不可能说过请求他照顾苏小砚的话。
朱昭明不怕苏小洵折磨自己,只怕苏小砚其实已经不在世上。朝臣见打了胜仗的年
轻君主毫无喜色,都佩服他的心胸和沈稳,却不知伤心人别有块垒。
如今,一切的相思和苦楚都化作乌有。眼前的人除了苏小砚还有谁。
朱昭明跳下马,一步步走过去,猛的把苏小砚抱在怀里:“小砚,小砚,我的小砚
。”苏小砚已经痴了,良久才低声又叫了一声:“太子。”
朱昭明用力把他往自己的怀里揉,颤声道:“小砚,是你麽,我不知是真是幻。”
他身後的侍卫不知所措,看著这相拥的两个人。
苏小砚一叠声的回答:“是我是我,太子,是我。”他稍微和朱昭明分开一点,伸
手去给朱昭明擦眼泪。
朱昭明环著他,低声道:“小砚,小砚。”并不是想要他回答,只是得偿心愿後的
一遍遍的重复喜悦和快乐。
苏小砚拉他:“去我家里吧,不站在外面。”
朱昭明挥手让侍卫离开,那些侍卫犹豫著退了几步。苏小砚的老虎白欢也和苏小砚
分别了快两个月了,扑上来在苏小砚的腿边蹭。
两人一虎进了院子,苏小洵训练出来的人见老虎跟著进来连表情都没有,自然而然
的关了门。
朱昭明不说话,只是抱著苏小砚。苏小砚坐在他怀里,把下颌搭在他的肩上。仿佛
根本没有分开过,只是在一个睡醒的午後,两个人去抱住对方。
过了不知多久,苏小砚给他讲自己在山上的生活。讲自己为什麽留在了山上没有去
找他。朱昭明也说了这几年的事情,他实在没有什麽开心事。自己也觉得天下的风云
变幻似乎没有苏小砚在山上和老虎竹熊兰花在一起的日子精彩。
天色已全黑了下来,苏小砚让人去准备了饭菜。朱昭明目不转睛的看他,苏小砚脸
色发红。登到简单不失美味的饭菜上来,朱昭明把他抱在怀里,拿勺子盛汤喂他,柔
声道:“小砚,你长高了。”
下人不知朱昭明的身份,敲门带进朱昭明的侍卫後退下去。那侍卫在外面按照朱昭
明的吩咐不行大礼,躬身道:“皇上,宫里来人说德妃身体不适,云祥公主哭闹著找
父皇,请您快些回去。”
朱昭明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
苏小砚已经明白了很多东西,却不知道他有什麽妃嫔,这句话听在耳朵里,心中一
阵难过。哥哥为了我可以和太子在一起,去那麽危险的地方刺杀盖丝尔。太子……太子
……
他觉得口里一阵血腥,才知道自己咬牙太狠,牙根流了血出来。
苏小砚道:“皇上回去吧,我也要去看我的妻子和孩子。为人父母,照顾子女是人
伦。”
误上龙床 2 二十九
朱昭明怔住:“你说什麽?”
苏小砚站在地上,煞有介事的整理了下头发,招呼外面的人:“去请夫人过来。”
然後柔声道:“皇上见过了我的妻儿再走。”
白怜很快就娉婷而来,她的容貌是极好的,难得更有一股素雅清淡的气质,毫无出
身风尘的愁苦,倒像是一朵白莲花。小腹微微隆起,面上的矜持和端庄,更是仿佛九
天神女一般了。
苏小砚迎上去,拉住她的手:“夫人,你以後傍晚出来要披著披风,京城不比江南
,小心伤风凉到了胎儿。”
苏小砚对照顾人最内行,从前都是周围人在照顾他,随口说出来一句就像模像样。
朱昭明头脑里轰然作响,一切都变化了。看著苏小砚拉白怜跪下,又扶白怜起来,
亲自跟在後面送白怜出去。又不知过了多久,再转回来,然後上前晃了晃他。
苏小砚神情冷淡:“皇上还不回去看妃嫔公主,站在我这里干什麽,你以後都不要
来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我明天就回江南,你滚出去。”
原来在心里想著无所谓,到了面前,就都有所谓。痛的重的一颗心根本承受不住。
陈姝,或者其他的任何一个女人,自己全都不能忍耐。
朱昭明低声道:“那是你的……孩子。”
苏小砚大声道:“是我的,妻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子。”
朱昭明看著他的眼睛:“我不信,你有妻子为什麽会回京城来。”
苏小砚凄然道:“我是你养大的,结婚生子这样的大事当然要来告诉你。”
他走到朱昭明身边,伸手抱住朱昭明:“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上了你的龙床。你有
妃嫔,有公主,你回去照顾她们吧,再也不要来见我。我永远记得你的养育之恩,你
是皇上,什麽都不缺少,我只有来世再报答。”
像是眷恋最後来自朱昭明的温度,苏小砚抱紧他,轻轻摩挲:“太子、太子。”眼
泪汹涌而出打湿了朱昭明的衣服。
过一会苏小砚松开了手,低垂眼帘:“皇上快回宫吧,耽误了看你的妃子公主,我
们苏家的罪过就太大了。”
朱昭明退了几步,缓缓坐下:“小砚,我对不起你,我养大了你,却不能让你快乐
。”
苏小砚冷道:“皇上养大了我,便是天大的恩情。我怎麽敢不知好歹,影响皇上的
後宫和乐,我过去不懂事,也要皇上多担待呢。”
他退到门边去:“我父亲和哥哥是朝廷的臣,我不是,也要懂些规矩。我的父兄为
国家鞠躬尽瘁,我也不能给他们抹黑。”
他心里又气又伤,可是看朱昭明的样子,也十分不忍。又走进来,拉朱昭明站起来
:“你回去啊,坐在我家里干什麽。别愁眉苦脸的,看见小公主,你就什麽烦恼都没
有了。我死了四年,你不是过的很好麽。娇妻爱子,何必来我这里伤心。”
朱昭明站起来:“我走。”他飞快的点了苏小砚的穴道,把苏小砚抱在怀里,轻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