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侯走进凉亭时,有花瓣被微风从白纱的缝隙卷进来,落在苏小洵的眉心。沈轻侯缓缓坐在他身边,凝望苏小洵的脸,将那花瓣从苏小洵的眉心取走,轻轻放在自己的掌心啜吻。一直关注着来自京城的消息,听着苏小洵的名气传遍士林,最后连边关的士子都仰慕他的声名。于是自己不再对他感兴趣。
只会做什么圣贤文章,那便只是一个大儒的好儿子,而不再是当初的苏小洵了。自己会尊重那样的人,却不会喜欢。毕竟在少年的绮梦里,苏小洵明明以他甚至没有女子可以匹敌的绝色扮演着对自己婉转承欢一身孤傲的情人。而不是一个四平八稳,处处合乎礼法的道学先生。
这次自己从边关前来,而不是惯常的称病不朝,何常不是因为心底还带着对他的好奇,想再来看一次长大后的苏小洵到底是什么模样。
沈轻侯轻轻抚摸苏小洵的眉眼,和小时候似乎没有什么差别,还是那么精致美丽,让人看了一眼就再也难以忘怀。
沈轻侯第一次看见苏小洵是在十三年前,他跟随父母来到京城,一个人带着随从去逛繁华的朱雀街。
街道宽阔据说可以容纳一百六十辆马车同时并行,市坊布局严谨周密。各色的店铺旗帜迎风飘扬,最热闹的当属一众卖美食的小店。民以食为天,出售美酒佳肴的地方永远是人最多的地方。
沈轻侯挤进去,四处胡乱的看,直到看见一个孩子才挺下脚步。准确的说其实是两个孩子,一个小的大约四五岁,背上还背着一个更小的孩子。沈轻侯被他的相貌吸引,一时挪不开眼睛。
即使那时他也只有十一岁,也会在心里感慨: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看的人。
精致的五官像是画出来的,若非他在吞口水,自己真的会以为是一副画,或者一个雕刻成的玉人。也许就因为这出色的相貌,被挡住了门口的店家还没有立刻发作赶人。
三十六
大的孩子站了一会,迈步离开了。背上的小孩子闻着香味不肯走,狠狠的拼命的哭泣,眼泪从花瓣一样的脸上不断的流下来。小孩子也生的很美,和大的有五六分像,看起来是一对兄弟,只是小孩子五官都被眼泪鼻涕糊成了一团,没有他哥哥那样已经可以令人沉醉的清爽美丽。
小孩子还不太会说话,不住的哭喊要吃的,含糊不清的让他哥哥去把那散发香气的酥糖拿来。大孩子迟疑了一会,背上的弟弟哭的更响了,小小的身体不住的抽噎,嗓子很快就哑了。
沈轻侯远远的在路边看着那大孩子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铜板,递到卖酥糖的老板手里,换来了老板不屑的摇头。沈轻侯看那两个孩子身上破旧的洗的发白的衣服,忽然明白了,是弟弟想吃糖,哥哥没有钱买。
他正要过去,身边的侍从恭敬道:"小侯爷,夫人刚才派人来,急着叫您回去,咱们这就走吧。"
沈轻侯点了点头,坐上母亲派来的轿子,他对那小兄弟两个很好奇,坐定之后掀开轿子上的窗帘,发现那孩子已经被卖酥糖的人拎着脖子抓了起来。
那孩子没有出声,街边却立刻吵闹了起来。
"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小贼,跑的这么慢还敢偷东西,打折了你的腿。"
"哎哟,年纪这么小就不学好,将来不知道是多大的祸害,长得倒挺有人样的。"
"胡根,快别踢了,造孽啊,这孩子最多不过五六岁,怎么架得住你那力气。"
沉闷的踢在人身体上的声音传来,并不很响,对于自幼习武的沈轻侯足够清楚了。他拍轿子:"停下,快停下。"
那个卖酥糖的胡根又狠狠的踹了那大孩子两脚:"说你是谁家的。"
大孩子已经把弟弟从背上解下来抱在了怀里,大概是把弟弟被踢到,他抱紧弟弟,团成了一个团,手里抓着那块酥糖,不说话也不反抗。
胡根看出来他要护着弟弟,气他的默不作声,奋起一脚就像那小孩子身上踢去。大孩子来不及躲,连忙用手挡弟弟身前。漫说是这样的小孩子,就是大人又有几个能禁受的起十指连心的疼痛,他终于痛苦的叫了一声,然后把弟弟抱的更紧,更加的沉默。
踢打会有厌倦的时候吧,等你踢够了,我就带着弟弟离开。沈轻侯在看见他的眼睛的时候,立刻就感觉到他的想法。他走过去,轻轻一推,那个胡根就踉跄着连退几步摔在地上。沈轻侯把地上大孩子拉起来,伸袖子给他擦了擦脸。沈轻侯发现他嘴边有些血迹,吓了一跳,掰开了他的嘴细看,原来是忍痛不出声时咬破的嘴唇,并不是内脏受伤吐血。
街边有人惊讶大叫:"这是苏大儒的儿子。"
凑热闹的人永远都不缺:"哪个苏大儒?"
认出苏小洵的人道:"就是潭州来京城的那个大清官。他们从潭州搬来京城的时候,我远远看过一次,家里就一个老仆,孩子才五岁就帮着拿东西。哎,这才是真的清官,儿子连一块酥糖都买不起,被人在街上这样踢打。小孩子拿一块糖罢了,怎么就是偷。掌柜的,你缺了大德了,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啊,对个小孩子下这种狠手。"
胡根也听说过苏大儒的名字,吓的赶紧擦了擦手:"要是苏大儒的儿子,这糖我白送了。"
那大孩子脸色冰冷:"我不是。"
他一定是!沈轻侯看见刚才别人提及苏大儒的名字时,这孩子眼里一闪而过的痛楚。他招呼身边的侍从:"去将这条街上所有的糖,每样各买一斤来。"他回头看了看胡根店铺的招牌:"把这件事告诉陈叔叔和我娘,我希望明天这条街上就没有这家店。京城天子脚下,居然这样狠毒的掌柜,丢的是天下的脸。"
没有等众人反应过来,沈轻侯已经一把抓着那大孩子到轿子上,放下了轿帘。大孩子抱着他哭累了睡着的弟弟,望着轿子里的另一个也可以算孩子的人。
沈轻侯仔细看他的眉眼,忍不住赞美:"你长得可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抱紧弟弟,良久小声道:"苏小洵。"
误上龙床 三十七
侯爷夫人召唤儿子并没有什麽大事,只不过说下午要起风,让他回来给他加衣。沈轻侯三言两语飞快的换好衣服答对好母亲,就跑回自己的房间去。
苏小洵抱著弟弟坐在床上,正拿著手巾给弟弟擦脸上的眼泪鼻涕。床前的桌子上堆放著沈轻侯让随从买的,几乎可以把苏小洵弟弟埋进去的那麽高的一堆糖。
苏小砚解开弟弟的衣服,刚才那卖酥糖的老板踢的太重了,即使是有手挡著,弟弟的肚皮上也青了一大块。今天母亲一早出门了,弟弟在家里哭闹不休,没想到带了弟弟出门,看见了吃的小砚说什麽也不肯走。不是我的弟弟馋嘴,是他吃过的东西太少了。苏小洵轻轻在那青了的肌肤上抚摸,心疼至极,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沈轻侯跑过去,低头凑上前看了看苏小洵弟弟身上的伤,又伸手在那里重重按了一下,确信没有断骨头。安慰苏小洵说:"没有事情的,我和师父学过治伤,我师父是天下最著名的神医哦,你弟弟没有硬伤,也没有内伤。"
苏小砚却被这一下按醒了,立刻开始痛哭。咿咿唔唔的又害怕又委屈又痛楚,没有受伤不代表不疼,他还小不懂得如何忍耐。他这一天哭累了几次又重新醒了再哭,把苏小洵心疼死了,连忙把弟弟抱起来,站起身体在房屋中间来回走,温柔的哄他。
沈轻侯站在旁边挠头,忽然看到了桌子上的糖,去翻了一块最软的递给苏小砚,苏小砚抓著那糖立刻塞在嘴里,哭声也变得小了。他哽咽著舔那块糖,哭声很快若有若无,再过一会便彻底不哭了。
沈轻侯去柜子里拿出了两个小玉瓶,得意道:"这是我师父送给我的,随身带著最好的灵药。"他倒出来一点那药膏,小心的给苏小洵的弟弟涂抹在肚皮上。那小孩子只是舔糖,看见他在自己身上涂抹,立刻冲他笑了笑,雪白的脸蛋比花瓣还要细嫩。
沈轻侯伸手去抱苏小砚:"先把你弟弟放在床上,我给你擦药。"
苏小洵寻思了一下,放开了手。沈轻侯把苏小砚放在暄软的床铺上,然後去桌子上捧那一堆糖,猛的都堆在了床上。苏小砚欢呼著在那一堆糖块上爬来爬去,已经忘记了一切烦恼。
沈轻侯让苏小洵先坐在房间里的软榻上,扶著苏小洵躺下,给苏小洵解开身上的衣服。腰腹的位置还好,因为他一直蜷缩,没有什麽伤。手臂臀腿,到处都是青紫的。
沈轻侯有些抱歉:"这药膏要用力揉效果才好,否则你明天还会继续疼的。"
苏小洵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任由他在自己的伤口上按揉。第一次有来自外人的,什麽目的也没有的关心。
苏小洵最後没有带走那些糖,只是每样拿了一个,装在袖子里。沈轻侯知道拿的多了,他的父母会不高兴,也没有劝说。
又有花瓣被风吹进来,落在苏小洵的锁骨上。沈轻侯俯身在那里亲了亲,过往的记忆一下子涌了回来又重新消散。那时候他也看过赤裸的苏小洵,可是今天却不一样。苏小洵已经长大了,他的身体带著说不出来的一种诱惑。有黑色的朝服衬托著,整个人都像是玉雕的,但又带著微微的粉红,真正的软玉温香。
沈轻侯忍不住伸手去抚摸这美丽的人,额头、鼻子、下颌、颈项、胸前细小的柔粉突起。没有再继续,即使想起刚才苏小洵在他弟弟手中攀登上高潮的模样几乎令沈轻侯不能控制自己的冲动,但还是没有继续。
三十八
沈轻侯信守承诺,并没有在这里留太久。朱昭明将苏小砚重新带了回来,放到苏小洵的怀抱里。
君子非礼勿视,朱昭明对苏小洵也没有什么超出界限的念头,但还是忍不住好奇看了看他美丽的身体。
锁骨上的红痕是被苏小砚咬啮的结果,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被动过的痕迹。朱昭明暗赞沈轻侯信守诺言,放下了苏小砚,飞快的闪身逃也似的跑走了。
沈轻侯正在临近的院子里等他,看到朱昭明用这么快的身法出来,两个人一起大笑。他们两个身份显赫,这辈子哪里有过今天这样做贼似的心虚举动。
沈轻侯兴致很高:"走,回去再喝两杯。"
朱昭明和他把臂同行:"轻侯认识苏小洵?"
沈轻侯点了点头:"我们只是在很多年前见过一面。太子想必能够了解,想忘记苏小洵并不容易。不过那也只是少年想像里的好奇存在,没有更多的实质意义。直到这次见到他本人......"
朱昭明笑道:"之前只是梦境,自己都知道是少年无稽的想像,见到他本人,忽然就下了决心。"
沈轻侯大笑:"就是如此。"
本朝对男风态度极为宽松包容,先皇与当时的御史中丞便是朝野皆知的短袖,一度传为美谈。皇后明知道儿子喜欢苏小砚,不但容忍其事,还对苏小砚诸多爱怜。因此沈轻侯看中苏小洵原非奇事。朱昭明觉得他与苏小洵颇为般配,乐见其成。
睡穴两个时辰之后就会自行解开,因为苏小砚也被点了睡穴,苏小洵醒的倒比他要早一些。苏小洵把弟弟挪到一边去,觉得身上的骨头酸痛。即使苏小砚并不重,被压了接近两个时辰也让他受不了。
苏小洵把衣服一件件穿回来,心里还算是满意。朱昭明才和苏小砚做到这一步,那是真心真意的喜爱苏小砚到可以对抗自身的欲望了。只是他想当个明君,无论如何都是要苏小砚受委屈的。也让自己在留下苏小砚和带走苏小砚之间为难。当初怎么就没料到这个疯狂喜欢苏小砚的人还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慷慨男儿呢。
苏小洵给弟弟把被子盖好,他已经抱不动长大的苏小砚了,否则会送弟弟回房间去。爱怜的在弟弟的脸上亲了亲,转身缓缓离开。
去向太子告辞时,沈轻侯邀请他去自己在京城的侯府,被毫不犹豫的拒绝,两个人一起望着苏小洵的背影走出门去。
仆人打开门户,轿子被抬入苏家。苏小洵挥退众人,独自回房间去休息。南海最珍贵的鲛鱼油在白玉的灯罩里燃烧,才不过傍晚,明亮的光芒就奢侈的亮了起来。
苏小洵的一切东西都是看似不出奇的,又一切都是奇珍。懂得的人看见必然会惊呼这房间富比王侯。
他坐在沉香木的椅子上,用和田玉的笔杆漫不经心的轻敲桌面,低声道:"韩离。"
一个修长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跪在他的脚下:"主人。"
"下午是谁进去我和小砚待的院子了。"
"是太子和沈轻侯。"
"哦。"
"他们先是一起去了,随后又退出来,接着太子带了主人的弟弟出来,沈轻侯独自进去约有半个时辰,然后太子又将主人的弟弟送了回去。"
"呵......"
苏小洵笑了笑:"韩离,你说他们做什么去了?"
"不知道。主人吩咐我说在太子府里您绝对安全,让我离开远些,以免被人察觉。"
"我不是在怪你。"
误上龙床 三十九
苏小洵玩弄手里的笔杆,灵巧的转了两个圈,又无聊的放下,叹息了一声。韩离去给他沏茶,又拿了薄毯盖在他的膝上:"虽然初夏了,晚上还是有些凉,您在意些的好。"
苏小洵伸手握着他的手,手指冰冷,有一层湿腻的汗。
"韩离,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你是我的主人。"
"太子要娶陈义仁的女儿陈姝。那陈姝从小在父亲的军中长大,十分泼辣勇悍,却并不是一个聪明人。韩离,小砚他什么都不明白,就算是明白,如果他舍不得离开太子,就只有任陈姝欺负。他连真正的靠山都没有,靠太子的喜欢维持地位太危险了。"
"我觉得......沈轻侯不是容易利用的人。"
"我也是临时起意罢了。我怕小砚毁在我当年的草率里。"
"朝不保夕,能活着已属不易,不算草率。"
"我不是没想过带他回来。小砚他不肯,他喜欢太子,在家里哭闹不休。他从小活的那样苦,我不舍得再听他哭一声了。"
"上次您说过太子娶陈姝是为了大位稳妥,江山永固。如今沈轻侯已看得出来偏向太子这方,并不一定就要娶陈姝。"
"韩离,你和我一样,眼界太窄了,心也太窄了。太子并不是只想顺利的当上皇帝,无论哪一方的势力,太子都希望可以如臂使指的运用。他有他的理想,他要天下太平,国富民强。陈义仁擅长带兵,并不擅长在官场里浮沉,偏偏他老迈了,听信那昏聩的妻女。陈姝想做皇后,他想做国丈。太子如果放弃,他们就会投奔六皇子。那时纵然沈轻侯支持太子,他的兵都在边关,远水又怎么救近火。"
"其实纵然没有沈轻侯,太子也一定做的了皇帝的,但是他不会舍得损毁任何一只力量。对于他来说,一切的势力都是属于江山社稷的,太子希望它们也都用于维护江山社稷。他不会选择内部争斗,两败俱伤的方式去登上皇位。"
"主人不如带着弟弟远走,我们无须留在京城。"
"小砚离不开他,我不知道被陈姝欺负和离开太子,哪一样会让他更痛。我束手束脚,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做。"
"依我看太子对主人弟弟的宠溺是这十多年来不变的,必然比对那个陈姝的感情来的深厚的多。陈姝若为皇后,德行上也不敢太过有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