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初冬,温暖的阳光变得越来越可贵。苏小砚喜欢太阳的温暖,不喜欢暖炉。他和宫紫裳在堆积起来的厚厚黄叶上铺了大垫子,两个人躺在上面晒太阳。苏小砚迷迷糊糊的躺了一会,坐了起来,自己去把梯子架好,一步步爬上去。
他在墙头痴痴的看了一会,秋风在高处刮过,吹的他的衣服鼓风。苏小砚张开双臂,风立刻把袖子带了起来。朱昭明的院子里只有些跟随朱昭明多年的侍卫,看见了他,都冲他笑笑。苏小砚也回以微笑。
守门的人忽然高声道:"太子妃到,参见太子妃。"
苏小砚没敢向那方向看,他急着下去,爬了几步,一脚踩空摔倒在宫紫裳的身边。人砸在落叶上的声音把宫紫裳惊醒了。苏小砚紧紧皱眉:"紫裳,快去把梯子撤下来。"
宫紫裳吓了一跳,连忙去把梯子搬开放倒,梯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实在不小。宫紫裳看苏小砚脸色有些白,急忙过去拉他。
崔楷题听见了这声音,等太子妃和她的人进去之后,问了侍卫,急忙赶到苏小砚这边来。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宫紫裳在拉苏小砚,疾步过来扶住苏小砚:"怎么了?"
苏小砚低头不语,宫紫裳道:"只是梯子倒了。"
崔楷题又问了几句,前后联系,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看着苏小砚长大,虽然是武将,心底也不乏对苏小砚的爱护之情,一阵心酸,看苏小砚没有摔伤,又仔细嘱咐了他两句才离开。
朱昭明在傍晚过来,满天的火烧云。宫紫裳在院子里和下人搬那些落叶,看见他进来,宫紫裳欢过来拜见:"睡着了,刚刚睡着的。"
朱昭明让他起来:"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宫紫裳解释:"昨天看了半夜的书,今天又累了,在书房里大搬家了一下午。"
朱昭明挑了挑眉毛,他从来不去苏小砚的书房。听说苏小砚在书房忙了一下午,忍不住好奇进去看看。坐在苏小砚的椅子上。书案摆着厚厚的一摞书,全是圣贤著作。朱昭明轻抚那些书,打开了看。苏小砚每页很细心的做了注解,看来是真的每字每句都读过了。
书案上一只朱昭明送给他的青瓷纸镇下面压着两张信笺。朱昭明闻到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忍不住笑了笑:"终于舍得把这个拿出来用了。"宫紫裳点头,给朱昭明奉茶。朱昭明挥手让他先下去。
那信笺有淡淡的香气,乃是太子府的一种名花解愁之香。两三年前朱昭明还不忙的时候,每年都和苏小砚在清晨起来去收集这花瓣和花瓣上的露水,回来揉捻出花汁,刷在宣纸上,再铺展晾干,加以明胶云母。制成这有香气的信笺写诗作画。苏小砚不舍得用,大多收了起来藏着。
朱昭明把那两张信笺从纸镇下面抽出来,上面一张并没有字迹。下面一张写着一首诗。
"荏苒便知此笺珍,不忍丹青泼墨深,素灯就纸如照月,多少香在旧花痕。"
前面笔迹流利,写到旧字的时候,落笔忽然重了,最后两个字缭乱收笔。诗的左侧有一滴晕开的泪,像是一夜未眠时看到的黎明昏黄的月。
书案上的灯是月白色的灯罩,十分素雅,照在信笺上,真的像是有一轮月。朱昭明低吟:"荏苒便知此笺珍,不忍丹青泼墨深,素灯就纸如照月,多少香在旧花痕。荏苒......旧......"太子伏在书案上,从未有关的心酸和痛楚一起涌上来,他哭了。十三年前,曾经对自己最心爱的人许诺,永远不让他委屈难过。为什么竟违背了这誓言。
61
朱昭明在书房待了半个时辰,给苏小砚把那两张笺纸原样放回去。相思与情,原来是不需教也不用学。苏小砚的相思和情意在这个时候醒了,本来应该极致的快乐全部被掩藏在朱昭明的痛彻心扉下面。怎么会让他这样难过,再也不让他这样难过。
朱昭明在苏小砚的卧室门外站了许久,悄无声息的进苏小砚的卧室去看他。卧室里摆着暖炉,十分温暖。苏小砚看起来睡的还好,他睡觉喜欢抱着东西。现在侧身骑在被子上,手臂和修长腿全都露了出来。
朱昭明坐在他的床边,给他把被子拉出来盖好。苏小砚过一会又伸出腿来骑在被子上。朱昭明脱了衣服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两个人。苏小砚把腿搭在他身上,伸手抱着他。朱昭明闻着他身上自己最熟悉亲昵的气息,一颗心安宁下来。
苏小砚清晨醒来的时候,已经全部都趴在朱昭明的身上了。他睁开眼睛,对上朱昭明的眼睛,啊的叫了一声,猛的坐起来。
朱昭明伸手摸自己的肚子:"轻点。"
苏小砚重新趴下去,把头埋在朱昭明的肩膀:"太子。"
朱昭明抱着他光滑的腰身:"小砚,要不要玩骑老虎?"
苏小砚侧头去看外面的天色,还只是蒙蒙亮:"玩啊玩啊。"
明亮的眼睛,的的确确是发自内心的欢乐,朱昭明趴跪在床上,苏小砚快乐的骑上去。两个人在宽大的床上爬行。
不怪苏小砚踢被子,初冬就放的暖炉显得有些热。过一会苏小砚就玩的出汗了,朱昭明拿床头的手巾给他擦身体,苏小砚在他的手里扭来扭去不肯老实。雪白纤细的身体,细润绷紧的皮肤,灵活滑腻的像是一尾银鱼。
朱昭明连忙给苏小砚把衣服穿上,苏小砚搂着他的脖子:"不摸摸么?"朱昭明咳嗽了一声:"明天摸。"
苏小砚抱紧他,压着朱昭明躺在床上,磨蹭朱昭明的胸口和敏感的欲望。朱昭明连忙再坐起来,按着苏小砚不让他动:"才穿的衣服,别蹭一身的褶子。"
苏小砚低头不语,朱昭明刚想安慰他。苏小砚飞快拉开他的衣带,在朱昭明的乳尖上重重咬了一口,然后跳下床去跑了。
朱昭明捂着胸口伏在床上,这么脆弱的地方遇到伤害实在是疼的受不了。不过看的出来至少苏小砚是真心高兴的,他高兴醒来的时候自己在陪他。
朱昭明养了他十三年,对他的了解比任何人都多都深。见苏小砚终于恢复了点野猴子的样,心里实在是快乐。
早餐朱昭明和苏小砚在一起吃,苏小砚等着他把每样东西都放在自己碗里,才懒洋洋的拿勺子去盛,慢吞吞的塞在嘴里。
朱昭明干脆把他抱在膝上,自己喂他,反正喂了十三年,熟练无比。他给苏小砚擦嘴边的粥印子:"白天不学课的时候去书房找我,叫了你几次都不来。我的话你不肯听,想造反么。以后你白天要陪我,晚上要和我睡。"
太子最爱怜娇宠的语气,从来只给予苏小砚。
误上龙床 六十二
太子书房宽阔的书案是他为苏小砚打造的,苏小砚让宫紫裳去给他做了黑色被面的被面,把自己常用的薄被包好,在傍晚带到书房里叠好放在朱昭明的书案下面。
太子的侍卫快有一个月没见他来了,都忍不住和他打招呼。苏小砚想到他们从此以后也要听太子妃的命令,大觉同病相怜,和他们玩了一会才进去。
书案下面和从前一样舒服,朱昭明笑着冲他招手,苏小砚钻进去抱着朱昭明的腿。朱昭明轻抚苏小砚的头发,然后松开手,任由苏小砚在下面对自己的腿百般蹂躏,寻找最喜欢的姿势。
苏小砚上午是不来的,因为要学功课。下午最初几天很勤的过来,随后就慢慢越来越晚,有一天干脆没有来。朱昭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等他,等到傍晚还不见他的人影,让崔楷题去催。
崔楷题很快回来,拱手:"小苏公子有客人,是沈侯爷。"
朱昭明原本微小的烦躁转为妒火。让崔楷题下去之后,恨恨的捏了一下手里的毛笔。沈轻侯在苏小洵那里吃了闭门羹他是知道的。但是没理由哥哥不理你,就天天来找弟弟,真是岂有此理。
既然有胆量喜欢苏小洵那个变态,就该了解苏小洵就是这么阴阳怪气,喜怒无常。难道当初我没有警告过你么。大苏冷落你,找小苏干什么。
朱昭明又看了一会书,还翻来覆去的把苏小砚的作业也一起看了,正正经经的给苏小砚做的诗词写上点评。这一切都做完,他招呼崔楷题进来。崔楷题跟随他多年,根本不用他问,只道:"沈侯爷还没有走。"
朱昭明勉强扯动唇角,露出尊贵太子永远不失礼仪的微笑:"去请沈侯爷来,我有事情和他说。"
沈轻侯来的倒不慢,朱昭明让人上茶,略微看了他的脸色,就知道这春风得意来到京城的侯爷正在苦恼。
沈轻侯行礼坐下:"太子近来可好?"
朱昭明和他对望了一眼,一起苦笑。
沈轻侯羡慕太子:"小砚温柔乖巧,有他相伴,真是人生乐事。"
朱昭明接受了这羡慕,想安慰沈轻侯两句,想到苏小洵那个狐狸,又不知道从何开口。沈轻侯堂堂侯爷,威风逍遥,也不需要空口的安慰。
沈轻侯喝了一口茶:"这几天教小砚一点剑法,发现他的天赋极好,可惜现在学有些晚了。"
朱昭明微微摇头:"就是现在才可以学,从小我就发现他适合练武,可是他体内有毒,内息是不能游走的,那只会引发毒素。若是只学学招式,却又没什么用处了。"
沈轻侯微微意外,神情更苦涩:"他哥哥也有一样的毒,小洵和我说这毒遍布他的全身,他的血里也有此毒,若是碰到了他的血无妨,提出来却可伤人。"
朱昭明叹气:"眼前不能根治,若能不发作也好。我一定会找到治愈他的办法。"说到后来却是再坚决不过的语气。这是他自幼年起的愿望,无论如何要为苏小砚完成。
沈轻侯想了一会,抬头道:"我本来也要来见太子,我无意中知道一件事,想太子不可不防。"
误上龙床 六十三
沈轻侯自怀中取出一个字条,亲自递给朱昭明。朱昭明展开,上面写着:渔舟,十万,腊月二十二。
沈轻侯道:"江湖中许多门牌擅长用毒,其中最著名的自然是蜀中的唐家和前朝皇族掌握的云外小楼。唐家虽擅用毒,平素是大气派,不屑暗算。云外小楼自前朝起就脱离皇室,不问江湖中事。"
朱昭明拿着他张纸条,隐约知道了沈轻侯想说什么。
沈轻侯道:"这几年有一位用毒的高手出现在江湖,我在边关素来闲散自在,和许多江湖人有交情。机缘巧合下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渔舟。"
朱昭明略微沉吟,沈轻侯继续道:"渔舟收钱以皇家计价,他手下有一个完整的组织,为他搜集生意。十万黄金可以打动绝大多数人的心,哪怕是不肯卷入朝廷纷争的江湖中人,但天下谁人值得了十万黄金呢?"
朱昭明低垂眼帘,听沈轻侯继续说下去:"我有一只鹰,最喜欢追逐飞的快的鸟类,今天早上它抓了两只鸽子回来,腿上都绑着这纸条。此鹰虽不会人语,却可以模仿形状,因此我知道这信鸽是从京城飞向外面。"
朱昭明心里翻滚,良久叹息道:"想不到他还没有绝望。"
沈轻侯轻敲桌面:"九五之尊,越是接近越不肯放弃。"
朱昭明站起来,缓缓跺到沈轻侯身边坐下:"他没能力伤到我,我所虑只是父皇。"
沈轻侯微微摇头:"六皇子有宽容仁善的美名,但依我之见,他是最狠辣无情之人。若是决心做一件事,纵然再难,成功失败只怕也是五五之数。皇上宠爱六皇子,对他不加防备。而渔舟必然会用寻常发现不了的毒。只怕会给太子添大麻烦。"
朱昭明道:"他们要来,我也不惧。依我六哥的性子,纵然不成,也找准了替罪羊。"
沈轻侯了然:"皇上那边是十二皇子,他们是一个母亲,素来交好。十二皇子因为体弱,弱冠后仍被恩准留在宫中,又曾经请皇上将东宫筑墙隔开。太子身边会是谁,我一时还想不出。东宫防卫森严,能贴身接近太子而不被怀疑的人,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朱昭明望向他:"轻侯尽管说。"
沈轻侯笑了笑:"我听小砚说,太子夜里留在书房和他那边。陈姝是将门虎女,也真有些虎性,素来胆大包天。她之前与六皇子曾经过从甚密,还曾用鞭子抽过六皇子。如今嫁与太子,竟然太子不去临幸也温柔忍耐,大违本性。"
朱昭明一直不愿意去想与陈姝有关的事,听沈轻侯这样说:"不知道她会否有这么傻。"
沈轻侯道:"若是六皇子让她加害于你,或许她不肯。但如果她先爱上六皇子,为了六皇子作些她以为无害的事情,只怕是肯的。太子不如去看看她,以太子的风度天资,纵然不是太子,天下又有几个少女能抗拒。"
朱昭明皱眉叹气:"别取笑我。"
沈轻侯轻握杯子:"大变就在今年冬天,我知道太子不惧,就留在这里看完了再走。"
64
朱昭明自然明白沈輕侯不會無緣無故告訴自己陳姝與六皇子朱昭允的事情。鞭打皇子那是何等的熟飪與不拘禮了。知道陳姝曾與朱昭允有過從往來。然陳家的態度可算十分明白,誰可令陳姝做皇後,便把陳姝嫁給誰。這勢利至極的選擇使他竟然忽略了也許陳姝與朱昭允已經有情誼在先這件事。沈輕侯的身份不便說的太透徹,朱昭明一點既明,也不需他再細說。
只是自己身邊的替死鬼會是誰,朱昭明心裏泛起一陣森寒。朱昭允必然要找接近自己令自己毫無防備的的人,否則難以服眾。他寵愛蘇小硯的事情雖然從不張揚,但說到底也並非秘密。如果以蘇小硯因愛生恨為名誣陷他,可以趁機一起除掉在士林卓有聲望的蘇小洵,算是一步狠棋。事到如今,朱昭允野心不死,就只有嫁禍於人,速戰速決。父皇與自己,他是都容不得了。
沈輕侯看他臉色先是不睦,又逐漸轉回平常,笑著站起身來告辭。朱昭明親自送他出去,在外面狀若平常的寒暄幾句。回來後把太醫找來,讓他開了幾味藥,給蘇小硯熬在粥裏做夜宵。蘇小硯還在院子裏練劍,朱昭明進去他就把劍拋在一邊撲上來。
朱昭明抱著他:"你要學的文武全才麼。"
蘇小硯纏在他身上:"太子太子。"
朱昭明把他帶進屋去,讓宮紫裳去自己那邊取給蘇小硯熬的粥。蘇小硯覺得有些苦,飛快的咽了下去。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蘇小硯的眼睛開始迷離,朱昭明哄他先沐浴,把他放在床上。蘇小硯很快握著他的手睡著了。朱昭明給他把被蓋好,自行回房去了。
宮紫裳看樹上竟然還有一片葉子半青不黃,架起梯子爬上去采。正看見太子和隨從往太子妃院落的方向去了。他怔在梯子上面,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蘇小硯一夜未醒,清晨醒來朱昭明正等在前面叫他來吃早飯。此後幾乎三兩天便會如此一遭。宮紫裳將那天在樹上采的還有點綠色的葉子恨恨的用剪刀反反複複的剪的細碎無比最後用火折子點了燒成了灰。也不知道是到底在恨誰。
太子妃大婚之後三十日返家,朱昭明與沈輕侯各自安排了人手盯住。朱昭允在京城多年,對朱昭明的人手有周密提防,沈輕侯的人對朱昭允卻是陌生的。也許會得到更多有用的東西。朱昭明已經觀察出自己這太子妃的蹊蹺,他自負布置得當,並不畏懼,倒覺得省了許多心思。等到陳姝與朱昭允密會的消息傳回來,只不過冷笑一聲。這些日子他對陳姝十分溫柔眷寵,陳姝竟然仍有此膽量和心腸。看來沈輕侯那句天下沒有少女不心折,至少也是錯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