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容全天都有课。而星期日他还是有半日的课。容大部分时间不在家,在家的时候他本来就不是爱说话的人,这两天,他似乎变得更沉默了。我不开口,他就完全没话说,我和他说话,他只随口答两句。
星期日的下午,我开始收拾行李,容在他的房间里写他那永远写不完的习题。我手忙脚乱地把一件件衣物往行李箱里塞,此刻我才发现4年的时间让我已经几乎不认识自己的家了。几乎所有东西的位置,我全都不知道了,我只有无奈地向容求救。
"小容,我上次买的那件咖啡色外套在哪?"当我地5次无奈的向容发问,他干脆地走出了他的房间来到我的房里,他打开我的衣柜的最左边的柜子的那扇门,从衣架上取下那件咖啡色外套迅速的叠好放进我的行李箱。
以前的我总是把所有的外套(西装除外)都塞到最底层的抽屉里,最左边的那个柜子只挂西装,其他衣物都是随便放。而现在我发现容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外套都挂了起来,夏装、冬装和春秋装都分放在不同的柜子里。
他在家的时间向来比我少,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时间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完成了这项巨大的工程。我忽然发现,平时生活中让我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少了。与其说我在照顾容,不如说我在受容的照顾。
"我真没用,自己的家都快不认识了。"我苦笑地说。
"对不起,是我乱放你的东西,还是我来帮你收拾吧!"他边说边整理着行李箱里的衣物。
"功课不要紧吗?"
"要交的作业,我都作完了,我刚才只是在做些补充习题。"他整理完行李又开始走向衣柜找衣服。
"那就好,不过高中可不是轻松就能混过去的,多做点题也是好的。"我说着已经退到一旁看着他麻利的动作,他每次放入行李箱的物品总是出乎意料地让我满意。
"你不用写稿吗?"在我看着他收拾了近10分钟后,他这样问。
"啊!是啊,我走之前还得交一篇稿呢!"我想他不想让我一直看着他,我说完走到衣柜对面的桌子打开了电脑。
容就在我的背后收拾着行李,而我只是机械化的敲击着键盘,写着老百姓的平凡生活。这一期的话题是夫妻生活,我无边的乱侃着。时间分秒流逝,直到一阵饭香传来我才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落日的余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屋里来,让寒冷的空气里有了一丝温度,耳边回响着切菜炒菜的声响,伴着浓浓的菜香,让人感到这冬季的午后是那么温馨、那么闲适。这不就是家的感觉吗?我以为我不会再有家了,我以为家离我很远。原来现在这个家,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家啊!
家,其实很简单。家就是一个有人能不张扬的与你相伴扶持的地方,就算它很简陋也能避风遮雨,就算你很受伤它也能为你疗伤。家的感觉只是一分不张扬的关怀,一种不说出口的爱。
看着身后的床上放着的行李箱里摆放得整齐干净的衣物,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暖流从心的最深处溢出来,包围了我。多久了?自从18岁离开家上大学,到现在32岁,很少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即使是那个短暂的婚姻,在那个华丽而空虚的家里也从不曾感到家的温暖。那个家像一个美丽的鸟笼,禁锢着我的梦想、我的自由。
"吃饭了!"容走到了我的面前。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对他说永远留在这个家里,和我一起走到人生的尽头。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这是我第二次意识到那个恐怖的事实。
是的,我是一个同性恋者,一个造就了一段不幸婚姻的同性恋者。我只是比起女人我只会对男人有兴趣而已,我不知道我竟会对小我16年的容产生感情!我一直把他当作儿子,难道同性恋者真的变态到喜欢儿子的地步吗?
"明宇哥!明宇哥!明宇哥!"容把失神的我摇醒,我看着他双眸里透出的单纯、信任和关心,我的心里忽然涌上一种罪恶感。
"啊,真是的......我......我在想稿子的事,怎么一下就......"我满脸苦笑地说着那语无伦次的话。
"是啊,明宇哥一写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的话里似乎有几分落寞,有些像在抱怨,或许这只是我的错觉吧!
容转身走出我的房间,我也跟着进了饭厅。看到桌上的菜,那种简单的幸福感觉又来了,那种想把容锁在身边的冲动也随之而来。不,我不能。我不能像我的妻子一样用我的自私给容一个束缚身心的囚笼。
我知道,我和容都是守望幸福的人。
☆ ☆ ☆
星期二的早上,我抱着逃难的心情上了飞机,离开了那个我的家所在的城市。我也想在这离开的一个星期里,认真想想未来的日子该何去何从。当天的下午我来到了XX市。XX市其实是中国的一个西北城市,它离尚思村很近。
这次的杂志社盛会,主要是那家大杂志社与美国外商签约,在美国市场发行刊物。盛大的签字仪式在我到XX市的第三天举行。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每天都有各杂志社的交流讨论会,这样的会议一般会进行整整一个上午。说是交流讨论,但是总还会有领导发言、代表讲话,这是中国会议的传统。冗长的讲话累了那些领导、代表,也累了底下的听者,到头来领导、代表们只知道自己讲了一番"好话",听众们只听了一堆空话,有意义的没有一点留下。和我同行的有三个同事,我们是三男一女,而我是负责发言的人。在各杂志社的讨论开始之后,我才终于感到不虚此行。在大家的讨论中,很多有用信息、宝贵的经验、实用的意见都得到了很好的交流。
这次会上,我还认识了与我同在一个城市的XX杂志社的编辑。他叫何涛,很年轻才26岁,混了4年已经是总编辑了。他拥有俊美的外表,加上他待人亲切、见解独到、作风硬朗,他几乎成了会上的焦点。我欣赏这样的男人,也是我主动去和他搭话。
"我是耿明宇。能和你交个朋友吗?"在与何涛的讨论结束后我这样问他。
"当然!我是何涛,这是我的名片。"他对我微笑着,那笑容美得逼人。"能与你交朋友是我的荣幸。"
"哦?此话怎讲?"我收下了他的名片。
"我敢肯定你就是3年前以一幅名为《伤痕》的作品而获得世界大奖,却又在获奖之后消失的摄影家。"他自信的说。
"那么自信?"
"是的,我见过你。我曾经热爱摄影。"
"现在呢?"
"我更热爱这份工作,但我没有放弃摄影,就算是业余、就算只是玩玩,我也会坚持到底。"他的眼中有几分冰寒。
"是在骂我吗?"我笑看他。
"我曾经崇拜你。"
"是吗?我说我不是玩玩,你信吗?"
"我信。"他看了我几秒后这样说道。
"哈哈哈,我真的太欣赏你了!"我笑了起来"愿意和我去吃午饭吗?"
他点头,我和他走出了会议室。
我和他随意选了一家餐馆,点了一桌菜,边喝酒边聊天。
"为什么放弃摄影?"他还是纠缠这个问题。
"因为获奖是与女儿的约定,放弃摄影也是与女儿的约定。"
"真是好父亲。"他干笑两声。
"不,她不在我身边,她在美国。"
"是吗?"我知道他还想讲什么,也许是看到了我不善的脸色,他把话吞回了肚子里。于是我们转入另一个话题。
酒足饭饱之后,我和他走在破旧的街道上,讲一些琐屑的小事。
"耿先生!"有些耳熟的声音忽然在我背后响起,我回头,居然是老刘。
"老刘?!"我有些惊奇,从尚思村到这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太好了,耿先生,您还记得我呀!"老刘说着,眼里竟有些泪光。
"老刘,你怎么......"
"耿先生,您还记得4年前给我们捐了一大笔钱吗?我们用那笔钱,修了一条高速公路,现在交通方便多了!城里的人也开始到我们村里宣传科技致富,办起了不少学校。我们村出产的作物拿到城里也很好卖,现在我们村里的每户人家几乎都脱贫了呢!"老刘越讲越兴奋。
"是吗?很好啊!"我叹了口气,一旁的何涛听得直瞪眼。
"您是我们全村人的恩人啊!我们要怎么谢您才好啊!"
"谢就不必了,继续奔小康吧!"我笑了起来。
老刘眼里泛出了感激的泪花,他用衣角擦拭着泪。我看看他身后不远处,有一辆卡车停着,司机在不住向这边张望。
"回去吧!你们好好过就行。"我拍拍老刘的肩膀。
"等、等一下,还有......我想问问......小容他......"
"他很好!现在上高一了,学习很用功很刻苦,将来一定是个大学生。"
"耿先生!我给您跪下了!"老刘说着真就跪到了地上,完全不顾路人的眼光。我连忙把他扶起来。
"回去吧!"
老刘犹豫了好一阵,终于转身迈开步伐,没走多远,他又转回来。
"耿先生,您在这呆多久?"
"我后天走。"
"啊!......能不能后天和您见个面?我......想交点东西给小容。"
"好,我后天下午的飞机,你早上9点,在XX饭店的门口等我吧!"
"谢谢!谢谢!我......走了。"老刘眼中的泪光一直没有消失。
"回去吧!"我对老刘挥手告别,看着他上车离开。身边的何涛在回饭店的路上没有太多的问起这件事,也许在我和老刘的对话中他已听明白了一些事。
在我离开的那一天,老刘送来了一个深蓝色的布袋,里面装满了当地的特产,还有一封信。我带着它离开了XX市,离开了老刘,我想以后也许再也不会踏上这片西北的土地了吧!
Act.5
在飞机上熬了大约4小时,到了我所居住的城市已经将近晚上6点了。我家距离机场约一小时的路程。回到家该有7点了,我忧郁着是否该打个电话回家,容不会一直在家里傻傻的等我吧!又不是那些可笑的肥皂剧,容还要上课的,可是我还是不放心,抱个平安也好。我拿起手机准备拨号时,耳边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急着回家吗?"何涛看着我手中的手机问道。
"不急。"我收起手机。
"和我去吃个饭,可以吗?"他说话时脸色显得有些灰暗,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好啊,去哪?"我不好意思拒绝这样的他。
"金陵海鲜楼吧,那的菜式不错,我常去那。"
"走。"
于是我和他提着大箱的行李,打了一部的士就往海鲜楼去了。
☆ ☆ ☆
那天,我一直到凌晨12点才到家,身边还带着喝酒喝得不省人事的何涛和两箱大行李。
我当然没有能打电话回家,与何涛到了海鲜楼上了菜之后,我们就一直在喝酒。何涛似乎有心事,他不停的猛灌酒,我和他只是说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话。中间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沉默,沉默过后他突然问我:"你是同性恋吗?"
我看着他带着醉意的迷蒙双眼,猜不透他的想法。只是对于自己的性向,除了父母和容我不怕告诉任何人。
"是。"我扯开嘴角笑了一下,灌下一口酒。
"呵呵呵呵"他笑了起来"我果然没看错,从第一次与你讲话我就一直在观察。"
"呵,你很敏锐。"
"是啊,因为我也是。"
"我也看得出来。"
"最近有伴吗?和我上床怎么样?"他的话就像醉话。
"我最近不缺伴。"这是假话。
"那......和我来一场纯纯的恋爱如何?"他边说边笑,他一定是醉了。
"我对那个没兴趣。"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他几乎叫了起来,引来周围人奇怪的目光。
"我不要什么。"我又灌了一口酒。
"哦?"他放低了音量"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我搭话不就是想和我试一次吗?"
"现在不想了。"那时我想他可以让我忘记容,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我这么优秀的男人有哪里不好?!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愿意要我?我想和你一夜情,你也不愿意要我!"他痛苦的说着,泪滑落在他那俊秀的脸上。
"你很好,可是不是我想要的人。"
"又是和他讲一样的话!"他说完开始疯狂的喝酒,我没有追问"他"是谁,但也能了解大概。
何涛不停的猛灌酒,让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劝他,夺下他的酒杯却招来他的怒吼,引来周围异样的目光。终于我结了帐,强行的把他拉出了海鲜楼。我不知道他家的地址,也不能扔下他不管,只好把他带回了家。
我打开家门,屋里一片漆黑。开了客厅的昏暗的小灯,我将何涛安置到沙发上,又将行李搬进屋里才锁了门。我看看容的房间,他已经睡熟了。他当然不会像爱情肥皂剧里的主角那样,痴痴的坐在客厅里等着晚归的爱人而在沙发上睡着。
其实我的心里还是有几分失落,我知道天气冷这样会着凉,我也知道我和他根本没有爱人的关系,可是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有这样的期待。什么时候,我真的爱上了这样一个孩子?我竟还傻到要找个男人忘记他!
去XX市的日子里,我一直在想容,像初恋少女思念自己的恋人那样想着容,多么可笑的事情!我甚至每天都会打电话回家,说是为了不让容寂寞,其实是不让我自己寂寞。我还记得在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容兴奋的说要做满桌丰盛的菜等我,可是我没有看到菜,他忘了吗?还是生气地吃完了?
出差的这些日子让我感到身心都很疲惫,我脱下已经睡去的何涛的外衣和自己的外衣,就这样和他睡在了我的床上。什么都不要想了,睡吧,就这样沉沉的睡去吧!
☆ ☆ ☆
第二天,先醒来的是何涛。大约是因为宿醉引起了头痛,我醒来时看见何涛坐在床边抱着头。
"头很痛吗?"听到我的声音他明显吓了一跳。
"没事,只是有些晕。"他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了。
"那就好。"我起床穿上衣服。
"昨天晚上......我......"
"你喝得很醉啊!"我笑着说。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我穿好衣服开始去洗漱。
在路过客厅的时候,我看到饭桌上放着一张白色的纸条。我走过去拿起来看,这无疑是容留下的。
我中午不回家,你自己把冰箱里的菜热了吃。我下午放学再买新鲜的菜。
容
看完,我到厨房打开冰箱,果然看到里面放着不少菜。我忽然有种罪恶感,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个人在寒冷的家中一个人失望地吃饭的呢?冰箱里那些菜都是我爱吃的,而且似乎还有满满一大盘,我开始怀疑容昨天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对不起,打扰了,我走了。"身后响起何涛有气无力的声音,我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我走到客厅,看见他摇摇晃晃的提着行李想走。
"你真的没事吗?还是留下来,我给你弄点吃的。"
"不用了,我走了。"
"你连走路都不稳,这样出去会出事的,你还是先到我床上躺着,休息够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