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以外————陶夜
陶夜  发于:2009年10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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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正彦受父母影响,也是个挺低调的人,从不在外头多话。所以当杜咏珒从父亲顺口而出的闲话中听说曲先生已经办好了离职的手续,并且曲家就要搬出学校宿舍区时,离他们家真正搬家的日子已经没几天了。
  虽然这件事周围的大人们早已知晓,但孩子毕竟还是另一个圈子。
  因为还有中考要应付,所以曲太太跟楼下小胖子的父母说好,把曲正彦放在他家住两个礼拜,考完才搬过去。两家关系一向不错,小胖子的父母很痛快地应承下来。
  那天放学曲正彦跟小胖子自然而然一起走。刚出校门没多远,被拦住了。小胖子看看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美丽少年,再看看身边沉默是金的英俊少年,脸苦得像吃了一斤黄连,递给曲正彦的眼神是“你可不能不管啊!”
  谁都知道曲同学是杜同学的好朋友好奴仆跟屁虫强力膏药……大家也都知道小胖子是杜同学千年出气桶……
  可是今天杜咏珒的目标显然不是小胖子,他直勾勾地瞪着曲正彦。
  曲正彦对小胖子说,“你先回去吧,我等一下再回。”
  小胖子眼见不干己事,大喜,拨腿要走,犹豫一下又回头看看曲正彦。
  “没事,你先走好了。”
  小胖子这才离去。
  杜咏珒绷紧的脸缓和了一点,转身自顾自走。曲正彦自动自发地跟上去。十分巧合,方向居然是曲正彦约了王白鹭的那个小广场,同一尊雕塑,同一个位置。两人各站一边,看着不同方向,沉默良久。曲正彦数次想问,“找我干嘛?”可是又吃不准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所以躇踌着,一遍遍在心里演练不同模式,试图找出最佳方案。
  就在这时,他听到杜咏珒艰难地说,“对不起。”
  声音有如蚊蚋。
  曲正彦抬起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一刻他才醒悟,小珒居然……他居然说对不起……也就是说……他在认错!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曲正彦一时呆住,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杜咏珒垂着头,看也不看曲正彦,一脸隐忍。想必,从他嘴里吐出这样示弱的字眼,也实在是太痛苦了。
  曲正彦终于讷讷地回应,“没什么。”话出口,他才想到,这种原谅的话压根就轮不到自己说,小珒应该说对不起的人其实是王白鹭。可是让小珒去跟王白鹭道歉……看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用想了,他能跟自己低头,已经难能可贵。何况,曲正彦想,自己已经跟王白鹭说过对不起,那个就算小珒说的好了。
  然而这何尝不是一种姑息呢?只是当时的曲正彦并没有意识到,也完全没有想过小珒为什么会向自己道歉。他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是小珒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为了自己的坚持有了结果而欣慰,更为了终于能同小珒和解而开心。
  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有人去世了,这一段时间总觉得累,而且,心情真的很差。
  生活对我而言似乎越来越缺少安全感了。
  总之,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还是继续写文吧。
  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的冷战,两个少年心里都为了能和好而松了口气,然后却又都有些讷讷的不知所措。
  曲正彦抿着唇,隔一会儿,抬头看对方一眼。
  好半天,杜咏珒才吐口气,似乎轻松了一些,嘴也微微嘟起来,偏过头不看曲正彦,有点小负气的模样,但表情却比平时柔软的多,“……那,你放学怎么走?”
  曲正彦立刻回答,“我跟你一起走。”然后他犹豫一下,“那个,我住在涛涛家呢,明天我们叫着涛涛一起走吧。”
  涛涛就是小胖子。
  杜咏珒垂下眼皮,但没说什么,转头慢慢开步走,曲正彦立刻跟上去。好久没跟小珒一起回家了,他想。看着走在自己前方几步远的少年的颀长背影,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那个……”
  “什么?”
  “你可以到我家住呀。”
  曲正彦怔一下,——然后,他很迟钝地想起了这件很要命的事,和好之后,这件事似乎特别的让人难受。他紧赶几步,跟杜咏珒走成并排,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看杜咏珒的表情。
  “嗯,让我回去打电话问问我妈好不好?反正没有几天了,她大概不会反对的。”他很有信心。
  但是杜咏珒皱起眉,“我不是说这几天!”
  “嗯?”
  “我是说,”杜咏珒站住,看他,“你别搬走,好不好?你可以在我家住,我的房间很大的。反正,你搬到那么远,以后上学也不方便,还不如跟我一起住呢。”
  “……”曲正彦呆呆地与杜咏珒对视,怎么也不敢说出自己高中打算考另一所学校的想法,半晌,才嗫嚅着说,“可是,你奶奶很吓人的……”
  “你不要理她就好了!”杜咏珒很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就跟我待在一起,我们在房间里吃饭做功课,嗯,如果我们要出来洗澡看电视,我就让她先走开!”
  “可是……”曲正彦还是犹豫。
  十四、五岁的少年其实想法仍然幼稚得很,对很多事情都会作出匪夷所思的判断和决定,勇敢、自负,不考虑现实性。他们是真的认为他们“可以!”
  即使像曲正彦这样稳重的孩子,也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真的很喜欢跟小珒住到一起这种想法,但,隐隐地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头。所以他终究还是说,“我要问问我爸妈。”
  杜咏珒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忍住了,只是立刻从口袋里找出几枚硬币,拉着曲正彦往路边的电话亭走。
  拨通母亲的电话,曲正彦期期艾艾提出住到小珒家去的请求。景云琳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下,才问,“你跟杜咏珒和好啦?”
  “嗯。”
  “……但是,这件事他家人知道吗?同意了吗?”
  曲正彦愣住,转头问小珒,“我妈妈问你家人同意了吗?”
  杜咏珒冷静地说,“他们不会不同意的。”他把声音放大,好让话筒那头的景云琳也能听到。
  曲正彦感觉到母亲有一刻的沉默,然后她叹了口气,说,“今晚你可以去,我会打电话跟涛涛爸妈打招呼。但是杜咏珒家我不会打电话,你们自己去问,如果他家人同意,你就住,不同意,你就回涛涛家,明白了吗?”
  “嗯,明白了。那,那以后呢?”曲正彦对正用力扯他手臂,一脸急躁催促的杜咏珒点着头,一边示意他稍安勿躁,一边继续问。
  “以后的事等你周末回家我们再详细讨论。”景云琳不容置疑地说。
  这样的结果,杜咏珒自然是不满意的,但也只能暂时如此了。至少,当天晚上以及之后几天的晚上曲正彦都是在杜家住的,虽然杜老太太对曲家的孩子不怎么感冒,但宝贝孙子发下话来,她当然不会违逆。
  直到中考近在眼前,曲正彦也没把当初打算考另一所学校的事儿告诉杜咏珒。他想自己解决,于是回家去跟父母讨论。对于他的反复无常,曲先生没有发表意见,曲太太却坚决不同意。她倒不是故意的,但是高中就在杜家住读这种事当然是不可能的,而如果每天要横跨整个城市,公交转渡轮再转公交,花上一个半小时来通勤,不但不方便,也太辛苦了。
  但是曲正彦相当坚持。
  那是曲正彦记忆中第一次,妈妈生自己的气。景云琳整整三天,板着脸一句话也没跟儿子说,后来还是曲先生出来打圆场,她才气呼呼地说,“要报附中的话,所有的事你自理,妈妈不帮忙!而且以后上下学的交通费你自己打工赚!而且,要是以后你敢嫌累的话,别指望我来安慰你,也别抱怨我挖苦你,更别想着你改主意时我跟你爸会去帮你办转学!”
  这也算是和解了,曲正彦赶紧表决心,“不会的!我不会的!我一定努力!”
  景云琳白他一眼,甩头走了。
  但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想到,曲正彦会考不上附中。他的成绩一向还算不错,又是附中的老生。——所以说,生活中充满了意外。
  中考前两天,曲正彦就感觉不舒服,有点发烧腹泻,头也很疼,他以为是自己太紧张的缘故,所以只是忍着,谁也没告诉。一进考场他就知道自己状态不好,一直想吐,勉强撑过第一天,到了第二天,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考卷上写了些什么,连监考老师都担心的过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整个考试过程他都在发抖、恶心,浑身疼痛,没有力气。这一天下午刚出考场,他就整个人往地上栽过去,旁边有同学惊叫着来拉他,之后再怎么样就完全不知道了,直到在医院醒过来。
  最后一天的考试当然没能参加,前两天的考试也是一塌糊涂,而这都是因为他得了该死的病毒性脑膜炎。
  这种情况下,他的分数非但够不上附中这样的学校,连进最差的高中都很危险。最后还是曲先生托朋友帮忙,在新家附近的一所三流高中为他报上了名。这个结果让所有的人都很郁闷,当然也包括杜咏珒。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死缠着父亲,让他去帮着说项,好让曲正彦能进附中高中部。可是人家曲正彦的父母又没有提出请求,杜校长凭什么要主动示好呢?这种事也不是杜咏珒发发脾气、闹闹别扭就可以解决的,于是这个暑假,两个朋友遇到了生命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重大挫折:他们不得不分开了。
  两年之后,也就是知道杜咏珒出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在曲正彦众多繁杂的念头中,总有一个是怎么也摆脱不掉的:如果那一年他复读初三,重新考进附中高中部,是不是会更好?
  但是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如果,所以曲正彦还是去了新家附近的十九中,而且非常意外的碰到了王白鹭。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王白鹭的中考成绩不但是十九中高一新生中最高分,甚至在附中也是全年纪第一。她完全可以留在附中,但她却选了城市这一头的这所烂学校。后来曲正彦问起她原因,王白鹭说,一个是因为这所学校收费低,而且提供奖学金;另一个,是她不喜欢原来那个学校。
  曲正彦点头,那是当然啦!想想看那些曾经用言语和态度伤害她的猪头老师和同学,换做是他也不会留下。而她的优秀成绩就是回应他们的最好武器。
  不过,王白鹭也在十九中这件事,曲正彦很聪明地对杜咏珒隐瞒了。
  火灾
  电博会之后,曲正彦与何自明的来往逐渐增多。万事开头难,有了开始,接下来的发展就自然了许多,通常都是临近中午时曲正彦往楼下打个电话,若两人都没事,就叫上何自明一起去附近吃午餐。为什么是午餐呢?因为夏成蹊经常上晚班,碰到这种时候,何自明一定会回去为他煮晚餐。
  莫说小夏只是何自明的房东,就算他们是朋友,这样服侍他也未免太超过了!曲正彦每每想起,心里就不是滋味,也就更想把何自明弄到自己那里去住。可是没想到的是,还没来得及说服何自明,他自己的住处先出问题了。
  那一天整个上午没接到曲正彦电话,起先何自明没多想,高层开会或外出时他也不会打电话来。可是下午刚到上班时间,大家还没坐稳,曲正彦忽然从外头进来,脸色有点憔悴,眼底布满血丝。
  何自明的位置朝向门口,一眼就看到,但他没站起来,继续忙手里的活儿。还是电脑中心的头头老孙迎了上去,惊讶地问,“怎么了?这是?”
  曲正彦苦笑,“我住的那幢楼失火,折腾了大半夜。”他声音有些沙哑。
  “啊?“周围的人都听到,关切地围过来。
  老孙哎呀一声,“今天早报说漳泉路一处公寓着火,难道就是你住的地方?”
  “可不就是。”曲正彦把手里抓着的电脑包放到何自明桌上,“就从我楼下那家烧起来的,幸好我醒得及时,可是屋子里的东西就没辙了,先是烟熏火燎,接着是高压水枪……”他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一副无言状,拍拍电脑包,对何自明说,“被水浇了,帮我看看还能不能用,里头有些资料要用呢。”
  “快说说,怎么回事?”连老孙带其他人,都好奇得不得了,拖过一把椅子把曲正彦按坐下。既然人在这里没事儿,那事情经过是一定要打听一下的。
  “原因还在查呢,”曲正彦慢慢说给他们听,“发现的算及时,看外墙也就往上燎了三层,火灾警报器没响,我是给呛醒的,赶紧打119,又去砸邻居的门……”他没说下去,半天叹了口气。
  旁边的人看样子还想细问,这时候何自明忽然说,“你嗓子是不是呛坏了?喝点水,别多说话了。”说着把水杯塞给他。
  “对,你这个声音真吓人,”老孙也点头,“快喝点水喘口气。”
  头头发话了,大家也只得意犹未尽地暂时走开。曲正彦喝水,吁气,胳膊肘架在桌上,沉默地看着何自明捣腾他的笔记本,渐渐地显露出一丝疲态。
  何自明一声不吭地把部件拆下来调试,间或悄悄瞄曲正彦一眼。过一会儿,他伸手抽张纸,在上面写几个字,顺桌面推过去。
  曲正彦不解地看看他,把纸拉过来。
  纸上写着:“你今天一定要留在公司吗?”
  曲正彦抬头,困惑地摇摇头。
  何自明低声说,“硬盘资料应该没损坏,不过这个机器不行了。”一边说,他一边继续在纸上写字:“我现在陪你去配,你跟我们主任说一声。”
  曲正彦眨眨眼,抬头招呼,“老孙,我硬盘可能还救得回,不过机器不行了,急等着用,跟你借借小何,陪我去配一下行吗?”
  “没问题,”老孙大方地摆手,“去吧。”
  何自明垂着眼皮站起来,收拾东西,跟着曲正彦出门。一直到上了车,曲正彦才笑着说,“其实没有那么急啦。”
  “我知道,”何自明看看他,“其实也不用配,我有现成的,给你把硬盘换一下就行了。我是觉得你好像应该休息,或者先去一趟医院,你去过了吗?”
  “医院?没有。”曲正彦反射性清清喉咙,他的肺部、气管一直到上呼吸道这一线确实有点不舒服,但自我感觉还没严重到需要上医院的地步。他狐疑地反问,“需要去看吗?”
  “最好是看一下,这样……比较放心。”
  曲正彦呆了一会儿,笑起来,说,“那就去看一下。”
  两个人先开车到医院,挂号,检查,结果是非常轻微的吸入性呛伤,基本上可以不用药,只要细心保养,等它自然好转。放了心,两个人一起出来,何自明转头看他,“你回去睡一下吧,我看你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然后他忽然想起来,接着说,“家里被子什么的没浇湿吗?”
  “都湿了,全是灰,再加上水,都搅和成泥了!”曲正彦摇摇头,“我上午到酒店开了个房间。”他转头看看何自明,犹豫一下,说,“我先送你,再去酒店。”
  何自明皱了皱眉,沉默片刻,慢慢说,“……到我家去吧。”
  房东的建议
  曲正彦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到我家去吧?
  是指去他家拿那部他说可以借用的笔电?还是说可以在他家休息一会儿?或者到他家睡一觉?又或者……干脆在他家借住几天?最后这种可能性曲正彦没敢多想。总之,满腹疑问并没有阻止他把车开上去往月亮湖的路。
  何自明说话的方式让他拾回一点熟悉感,虽然语气柔和许多,听起来带着商量的口吻,但对于曲正彦来说,仍是让他猛然回到少年时期相处的方式:他说,他就听。自然而然,天经地义,就像交错的齿轮一下儿卡回正确位置。反而是之前那种曲正彦来做决定,何自明安静地听从的情形,真的太诡异而常常令他感到别扭和不安。
  大中午头,夏成蹊还窝在家里睡觉,而且还是在客厅的沙发上,被子卷成一只茧的形状。大概何自明和曲正彦进门的声音惊动他,蠕动了一会儿后,他从某个很奇怪的角落拱出头来,睡眼惺忪地看他们,懒洋洋打招呼,“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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