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在此—Wish You Were Here————阿晕
阿晕  发于:2009年10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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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曲已至高潮,吉他贝斯键盘和鼓融合成一片噪音墙,巨大而温暖,宁昊觉得自己只是一只小小的飞虫。他认识台上的人,那些平凡的人,在疾速变幻的灯光下,忽然变得遥不可及,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宁昊真想蜷缩在这个房间的一角,轻轻地哭泣。
第二首歌是一曲慢歌,主唱换了路路,她的声音低沉迷幻,好像在月亮的背面一样阴冷而温柔,贝斯和鼓手都在后排无所事事,只有强强和孟夏的两把吉他轻轻地扫弦,那些最简单的声音组合在一起,如此让人沉迷。
第三首歌开始,宁昊忽然觉得他不能再听下去,他怕自己会在充满烟雾和酒精的空气里窒息,他在果果的耳边说他去上厕所,然后慢慢的分开人群向外挤去。
"神经病!"有人骂他。
对!宁昊对自己说,他疯了,他不能再停留下去了,他在这个夜晚被一个人的光芒灼伤了。
他仍然忍不住回头看看舞台,孟夏似乎在和他的效果器过不去,也许是舞台灯让人视线模糊,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弯下腰去找效果器,只是弯着腰的时候手指仍在快速拨弦。
14
宁昊觉得这是某个梦境的重演,因为他确实想上厕所了,他费尽全力挤到厕所的时候,发现一件最傻逼的事情,这么多人,竟然只有一间男女合用的简陋厕所,更傻逼的是,厕所的门是反锁的,一对狗男女正在里面乱搞。
宁昊想砸门,可是没好意思,只好在门口傻等,不停的交替站立的支撑腿缓解尿意。孟夏的演出已经接近尾声,人群却骚动着要求他们加演。宁昊已经被尿憋得勃起了,厕所里那对的浪叫真是雪上加霜。
两个中年男子逛了过来,看宁昊在等,就站在旁边抽烟闲聊。
"我看了,今儿的乐队,就这个范儿正,强强有半年没露面了吧,上回看他们现场还挺傻逼的,这回加个键盘就脱胎换骨了,那尖果儿不是路路吗,她不是一直跟五哥,怎么跟上强强了?"
"谁知道有什么猫腻,女人啊,都是水性杨花。你没看换吉他了吗?强强还行,乐队就不上路了,这回肯定是吉他手调教的。这个吉他叫孟夏,几年以前还挺火的,然后就出国了,刚回来,音乐学院的科班,没别的,就是牛逼,他要一直在北京,早成腕儿了。他有年头没出山了,不知道强强怎么把他挖出来的,不过孟夏这小子,人牛逼,人品就操蛋了点,当年老钱在他身上赔了各底儿掉。"
"还真不知道,赶紧给哥们儿讲讲。"g
"当年他可风光,音乐学院的科班,可惜是个gay,上学的时候就跟教授乱搞,被扫地出门,然后就混进了摇滚圈,混了两年,老钱看上了,那时候对他真是仁至义尽,他穷困潦倒的时候,老钱供他吃,供他穿,Gibson就砸进去两把,那时候的人,哪见过世面,孟夏一上台,亮出琴来,台底下就惊了。就这么对他,要跟他签约了,结果找不着人了,老钱给急坏了,费半天劲查出他家的电话,闹半天他父母都是名牌大学的教授,早不认自己儿子了,老钱没办法,带着强强去砸他住处的门,砸开了一看,早搬空了,就翻出一打子出国申请材料,人早飞了。老钱气的差点背过去,那时候大家都穷,老钱也是借钱供他,后来缓了一年才缓上来,签了俩流行金属,幸好都赚了,要不恨丫一辈子。"
"操!还有这事!我要是老钱,现在就签了他们,然后捏死丫的。"
"嘿嘿,谁知道呢,你是你,人家老钱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没准还余情未了呢。"
"你说老钱,还好这口?"两个人同时露出会心而猥琐的笑。
"那我哪知道,我看他玩琴还行,模样也就那样啊,不知道老钱怎么想啊!"
"操!准是活好!昨儿二黑还跟我说,说他们那儿新来了个摄影师,男的,口活天下第一!还问我要不要试试,我靠!"
两个人越说越笑,越说越不堪,宁昊站在厕所门口,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抽了一个嘴巴,他紧握着拳头,真想冲过去给那两个杂种一人一拳,让他们鼻子开花。他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着,让他喘不上气,只想砸碎点什么。这时候厕所门开了,一对衣冠楚楚的男女走了出来,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脸强词夺理的表情,好像在说"我们什么都没干"。
"变态!"宁昊骂了一句,把自己关进了厕所。
女人身上强烈的香水味掩盖住了厕所的骚味,可是想想刚才他们在这里干了什么,宁昊还是一阵反胃,他迫不及待的尿了一泡,然后对着小便池发了几分钟呆,出门的时候,那两个抽烟的男子已经离去了。
宁昊无处发泄,他看看舞台,最后一支乐队已经上台了,流行金属,乐手都是一头长发,吉他手满场尥蹶子,把人群的状态煽得亢奋了,可是宁昊已经累了。他不想回到人群里去,小心的绕开拥挤的地方,到门口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他反复回想那两个男人的话,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的戳着他,他忽然觉得无比委屈,好像受了侮辱的是他自己。他忽然明白了这件事的可怕之处,也许他们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他从来就不了解孟夏,从来都不知道他的过去,一个放浪形骸的吉他手,他的过去怎么会像一张白纸一样?
演出结束了,人群开始散开,像潮水一样,把宁昊冲了出去。他在人丛中寻找着果果,可是那些来来往往漠然的面孔中,没有一个是果果的。
他等到人群快散尽了,还没有等到果果,又不安的站了一会儿,看见强强和路路骡子大米小孩一样排着队走了出来。
"停!"路路看见宁昊,高喊了一声。
"耗子跟我们去玩吧!"骡子大叫一声。
宁昊还没来得及回他,转眼看见孟夏也走了出来,拎着琴,背着大包,表情漠然,看不出高兴还是疲惫,只是紧紧抿着嘴,嘴角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细纹。宁昊张开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你也来了。"孟夏对宁昊说,不是问句,他根本不想听宁昊回答,说完就径直奔自己的车去了。
宁昊看着孟夏的背影,看他把东西放在地上,打开后备箱,然后把东西小心的塞进去,做这些的时候他很专注,并没有看周围发生了什么,就像他在调效果器时候一样专注。孟夏的背影轮廓很干净,从舞台上下来,光芒散尽,看上去很平常,可是宁昊却想起了那些肮脏的流言,他就那么傻站着,傻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相信什么,又该忘记什么。
"三哥又不陪我们去玩啊!"路路抱怨了起来。
"我明天有事,下次吧。你们玩好。"孟夏钻进车里,发动,向大家挥挥手,打开车灯,扬长而去。
"你呢你呢你呢!你跟我们去玩吧!"路路发疯似的对宁昊说。
"我......我找果果呢,我得送她回家。"
"对了!"路路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支笔和一张纸片,匆匆的写下几个电话号码,"这是我们电话,最上面是我的,记得给我打电话啊!最下面是孟夏的,你可别给他打,打了也别说是我告诉你的。给我你的电话,我去那边吃饭的时候叫你。"
强强一边指挥大家装车,一边看着他们嘿嘿冷笑:"人家比你小,还有小媳妇了,你别跟嫁不出去似的这么着急。"
"去你大爷,你才一辈子娶不到老婆呢!"路路笑着回答。
宁昊趴在强强的车上,在另一张纸片上写下自己的宿舍电话,交给路路,然后把路路的小纸片塞进口袋。
忽然看见路路在不怀好意的笑,一回头,发现果果就在自己身后,一脸淡淡的怒意。
"我们快走,快走!不送你了啊!"路路拉着大家往强强的车里钻,几个人钻进车里,跟宁昊道了个别就溜走了。
"我一直在找你。"宁昊说。
"我也是啊。"果果的怒气散了,只是有些疲惫。
宁昊跑到路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他们俩钻进去,坐下的时候都觉得很累。
"好玩吗?"宁昊问。
"不错,就是累死我了。"果果靠在座位上,懒得动,"他们很棒。"
"谁?"
"还有谁呢,你的哥们姐们啊,锚,这个名字真怪,不过他们真棒,特别是那个吉他手。"
"嗯。"宁昊有点集中不了精神,漫不经心的回答着。
"就是他有点怪怪的,好像在躲着什么似的,他唱和声的时候,总是唱完就远远的躲开麦克,好像很害怕。还有,他总是猫着腰看效果器,可是又不像在调效果器,他那个表情,好像是......很疼......"
宁昊睁大眼睛有些吃惊的看着果果,可是果果不想再说话,向后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第十五章
那天之后,宁昊就再也没和乐队的人联系过,他有了他们的联系方式,杂志和网站上开始有他们的报道,大多是无聊的溢美之词,可是宁昊不再买杂志了,他想是不是该就这样忘了孟夏,他们注定属于两个世界,没有交集。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宁昊如愿以偿的买了Diskman,而且陪着果果去海淀斜街买过几次cd,时代在变,宁昊可以感觉到,地下乐队越来越多,演出越来越频繁,依然不意味着他们的专辑能卖出去。小众的小众的小众的独立厂牌在变得家喻户晓,4AD和恩雅一起进入小资必读手册,这也不意味着他们明白他们听到的是什么声音。宁昊在种类越来越多的cd中翻翻拣拣,不知道想要什么,不知道该听什么。他会没完没了地想过去的时光,在这条街,在某一家小店,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用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画奇怪的线条,孟夏在他身后忙忙碌碌的挑挑拣拣,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扔掉,宁昊经常被他扔出来的磁带盒砸中脑袋。天气好的日子,他们会一起坐在门口分一对奶油双棒雪糕,他们就是坐在一起,吃,什么都不说。
孟夏曾经的小店重新开张了,换了老板,装了门面,看起来生意还不错,除了卖打口带和cd,还卖复刻的文艺片vcd,果果去淘过不少话剧的录像,可是宁昊一直没有勇气走进去。
生活没有改变,他依旧穿着轮滑鞋,刷着上课,刷着下课,刷着考试,每天和果果混在一起。
唯一不爽的是设计课换了老师,是个博士师兄,他混进代课教师队伍的唯一目的就是追果果,死乞白赖的换了教研组,死乞白赖的占了宁昊他们那组,都是为了追果果。每周两次设计课,每次四小时,他迟到十分钟,早退二十分钟,全组集中二十分钟,给果果看图三小时,用剩下的十分钟给别人看图。
宁昊开始逃设计课,一来他懒得去瓜分剩下的十分钟时间,二来他和果果混在一起早被博士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宁昊懒得去被他打击报复让他把自己的设计骂得一钱不值。
可是果果丝毫不被三小时打动,依然如故的和宁昊同行同止。
宁昊经常在系馆看见孟先生,他的办公室和宁昊的专教在一个楼层。宁昊已经熟悉了大学里的很多习惯,例如"先生"绝对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头衔,从二十几岁的年轻博士到七八十岁的院士,都可以被称为"老师",而"先生"只属于特定的人,"先生"意味着一种特别的尊敬,这些人身上有一种属于那些不可再现的旧日时光的印迹。孟先生对学生总是微笑着,很慈祥,但是一个人走过的时候,紧闭双唇的表情就有几分倨傲,他的嘴角有一条清晰的细纹,宁昊曾经在孟夏的脸上看到过相似的倨傲。宁昊在图书馆的时候,就会找孟先生的文章和书来看,孟先生用笔名写过很多文章,都是一样的犀利,宁昊听说他得罪过很多人。宁昊相信,他就是孟夏的父亲,因为从很多地方看,他们都太相像了,甚至他们如此步调一致的努力忽视对方的存在。
有一天宁昊回宿舍的时候接了个电话,是路路打来的,路路一直在电话那头哭,哭得很伤心,她说很难受想这个人聊聊,宁昊问她在哪儿,路路说了师大附近一家咖啡店的名字,宁昊不知道为什么路路会找他,可是他不忍心让路路就那么哭下去,宁昊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几个兄弟带点嫉妒的大笑。
宁昊赶到咖啡厅的时候,看见路路坐在角落里,她看起来已经平静了,眼睛微微红肿,泪痕未干,正拿着手机发短信。
"怎么了?"c
"没事了,刚才不太爽,到处打电话抱怨,结果就你在,就让你跑过来了,我就知道你最好!男人都是王八蛋。"路路勉强的笑了一下,撩了撩额前的长发。她没化妆,穿着一件素色连衣裙,头发上也没有了花花绿绿的丝带,看上去有些不像她。
"你是骂我王八蛋,还是骂我不是男人?"
"你不是男人,你是小屁孩!"路路趴在桌子上,忽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久才停下来,帮宁昊要了一杯咖啡。
"谁欺负你了,我抽丫的去。"宁昊说。
"我说了你也不敢去。是孟夏。"路路看着宁昊的眼睛微微一笑。
宁昊也跟着惨淡一笑,他想他是不太敢。
"算了算了,不说了,我知道没什么,他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我心里不太舒服吧,到底意难平,你觉得我可笑吧?"
"到底怎么了?"
"我问他为什么把我招进乐队,他说因为乐队需要个美女,我说我仅仅是个花瓶吗?他说也不全是,但是他的初衷就是找个美女。我知道,他说的也没错,键盘手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人,可是我从会说话起就开始弹钢琴弹了二十年钢琴从音乐学院毕业了然后又把过去的一切都扔了让爹妈恨我就是为了做一个他用来点缀舞台的花瓶......"路路停顿了下来,捂着脸,努力的调整了一会儿呼吸,放下手的时候她又笑了,"我是不是很傻逼,跟你说这个。"
"说出来就好了。"宁昊手足无措的推过去几张纸巾。
"你出来跟我约会你媳妇知道了不生气吗?"
"别开玩笑,"宁昊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和果果是哥们儿。"
"你跟孟夏,还真有点像。为什么你们男人都一样呢?"
"我们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就是一起玩,她什么课都优秀,拿一等奖学金,追她的男生横跨八个系纵跨十个年级,我是个人渣,什么都干不好,你说可能吗?"
"没什么可能不可能的,"路路放肆的伸了个懒腰,"追我的男人横跨八个职业纵跨二十年,可是我就是跟着一个看不起我的男人混,而且还明明知道他是个gay压根不会多看我一眼。我是个傻逼你不要跟我学。"
宁昊脸色变了变,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幸好路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为什么跟你说呢?可是我他妈真的受够了,如果跟圈里人说我会被笑话死吧,为了他把过去都扔掉,功名利禄啊,上等人的日子啊,统统都扔了,跟着一群人渣混,日子过得暗无天日。其实我进音乐学院的时候孟夏都走了,他的故事我都是听来的......都他妈是传奇了。"
路路正要说下去,忽然停住了,呆呆的看着窗外,宁昊顺着她的目光,看孟夏正从外面走进来,宁昊只觉得胸口发闷。
孟夏进了门,看见路路和宁昊坐在一起,愣了一下,然后直接忽略了宁昊直接坐在了路路身边。
"真生我气了?"孟夏低头看着路路,目光关切。
"少来,德行!"路路忽然变了脸,抬起头来娇憨的笑了。
"用不用我负荆请罪?"
"有诚意就埋单。"
孟夏笑了笑,招手叫过店员,付了咖啡钱。
"晚上陪我出去一趟吧。"孟夏依旧微笑着看路路,笑容温暖。
"没空,有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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