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在此—Wish You Were Here————阿晕
阿晕  发于:2009年10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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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宁昊喜欢这样的活,他没有别的同学那样想家,他的家有和没有没什么区别,泡在学校比泡在家里还舒服,起码楼下就是食堂。每天他脖子上挂张学生月票坐公交车进城,逛够了再回去,跟几个没回家的神经病切两盘星际然后睡觉,每周找老师交一次工作表,混过一整个暑假,似乎也很容易。
一个多月,挣的钱正好够买个Diskman,配个好耳机。打口带正在淡出,打口扎眼和盗版CD正在涌入市场。
宁昊相信他阴差阳错的接下这个活是冥冥中注定的,他会选择那样一个下午开始走进那条小胡同也是冥冥中注定的,当他慢慢接近一片住宅的时候,他听到一阵噪音,他定了定神,才判断出那是乐队排练的声音。
这里会有乐队在这里排练并不奇怪,旁边就是音乐学院附中,附近居民经常同时感受钢琴课戏曲课和声乐课同时上课的盛况,从而练就了超强的抗噪音能力。乐手们知道这里排练挨骂的可能性最低,自然蜂拥而至,要是在这里挨了骂也不要紧,说明该乐队的噪音制造能力已臻化境,一定能大红大紫,横扫京城酒吧。
宁昊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他已经轻易的分辨出了这支乐队的风格,因为他把强强给他的那张小样翻来覆去听了太多遍了,对他们的风格已经了如指掌,无论是强强穿透力十足的肉嗓还是能把人感动的前仰后合的旋律线,都是原有风格的延续,只是吉他已经变成主宰,完全的控制了乐曲的走向,而且多了键盘,有了更辽阔的空间感和更丰富的节奏元素,这支乐队已然让人惊叹。
好像被人推了一把,宁昊莫名其妙的一头撞进了半掩的朱红大门,进了门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并不是他进过的那些大杂院,院子里整整齐齐,没有一间私搭乱建的破房子,难得的还是标准四合院的格局,房子之间有回廊相连,院子很小,但是花木繁茂,宁昊一下子被吓住,停下了脚步。
厢房里的乐音也戛然而止,宁昊听见孟夏爆发出一声熟悉的脏话,然后传出一阵笑声。
12
"我说,三哥,咱改改规矩成不?以后出错的不许先骂人。"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在笑,似乎遇到好笑得不得了的事。
"妈的,外面有人。"孟夏抱怨了一句。
"我看看去,别是街坊来打架的吧。"这次是强强的声音。
"别理丫的!接着干!"孟夏还在意犹未尽的发火。
宁昊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从脚底到脑门像要烧着了一样,他忽然有一种冲动就是转身跑掉。孟夏的声音,如此熟悉,此刻只如一声惊雷。
"哎,是你啊!"强强已经出了门看见了宁昊,一边打招呼一边挠着脑袋。
"我,耗子。"宁昊知道他在回想自己的名字,忙不迭的接上了话茬。
"对,是你小子,怎么在这儿,进来玩会儿。"强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兴高采烈的拉着宁昊进厢房的门。
宁昊已经在冒汗了,忽然觉得不知怎么走路了似的,轻飘飘的每一步都像踩不到地上,他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孟夏,又迫不及待的想逃离。
厢房是一间似乎专门为排练准备的空空荡荡的房子,几把椅子,蛛网一样的满地电线,音箱和乐器到处乱扔,宁昊一眼就看到了抱着吉他坐在墙角里的孟夏,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改变,他们冷漠的对视了片刻,孟夏竟然有些紧张的先移开了视线。
"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这是耗子,三儿的干儿子。"强强开始上赶着介绍,得到的回应是一片哄笑。
"别他妈胡说八道。"孟夏毫无语调的说,他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少来这套,家长会都开了,你当我不知道。"
"这就是三哥不对了,有这么大的干儿子都不跟我们说。你好啊!"漂亮的键盘手先和宁昊打了个招呼。
"这可是我们镇乐队之宝,大美女路路。"z
路路轻轻的笑,表情里有漂亮女孩特有的自信和快乐,让人不喜欢都不行。说实话,她确实漂亮,素面朝天,装束随意,长长的直发上随意的缠着各种颜色的丝带,有种波希米亚女郎的洒脱气质。
"这是我们贝司--骡子。"一个头发长长梳着马尾辫的大男孩要上来跟宁昊拥抱,却被强强打断了,"你少理他,他话痨,粘上能烦死你!"
"切!"骡子翻了个白眼,又跑了。
"这是鼓手,帅哥大米,就是不爱说话。"
大米却意外的跟宁昊打了个招呼,他说话很慢,软软粘粘的京片子,一听就是胡同里长大的孩子,大米很腼腆,说话的时候目光总是躲躲闪闪。
强强刚介绍一圈,回头看见孟夏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走了。
"嘿,你丫怎么回事,刚几点就走人,说好了今儿一块儿吃饭的!"
"我去看我妈。"孟夏漫不经心的找了个借口。
"说好了送我回家,又不算数。"路路坐在椅子上,不满的噘起了嘴。
"你赶紧收拾东西。"还是美女有办法,连孟夏都停下了脚步。
"对了,"强强忽然转向了宁昊,"你这两年哪里混去了,怎么摸到这儿的?"
"上学......"宁昊挥挥手里的文件夹,"帮老师干点活。"
"你在哪上学呢?"路路笑着问。
宁昊迅速的扫了一眼孟夏,然后小声说出了简历,一群人发出一声整齐的惊叹,宁昊发现孟夏的脸色忽然变得无比难看。
"耗子跟我们吃饭吧。"强强笑着说。
"我得回学校跟老师交差。"宁昊都不知道自己的瞎话怎么来的如此快。
"正好啊,我们一起回去好了,三哥送我回家,然后你们就顺路了。"路路一边手脚麻利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帮孟夏安排着行程。
孟夏恶狠狠的瞪了宁昊一眼,没有发话,走到门口点了一支烟,宁昊胆战心惊的垂下了头,夹着资料夹帮路路拎起背包,跟班一样的追在他的身后。
走到院门口,强强追了出来。
"明儿十点得到电视台,别晚了。"
"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就他娘的改了两句歌词,你丫不至于这样吧!"
"你给他们改了吧,别再问我。"孟夏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强强还要再追出去,宁昊看见路路在孟夏身后偷偷向强强摆了摆手,强强点了点头,退了回去。宁昊本来还好奇,一看这阵势,顿时闭了嘴。
其实路路的家不远,就在小西天,孟夏的车看起来很新,是一辆灰色的捷达,宁昊开始确信,冬令营结束的时候,漫天大雪中从他面前呼啸而过的车并非孟夏的。
"我们周六有个现场,去看吧!"路路一边下车一边对宁昊说。
"在哪里呢?"宁昊问。
孟夏白了露露一眼,想让她闭嘴,可是路路全无反应,絮絮着继续说:"就在Club
8啊,提你大姐,不不不,你得叫我姑姑,反正提我就行,没人敢跟你要票。"
"你们不用交换电话号码了吗?"孟夏用嘲讽的语调问。
"不用,他知道跟谁要!记着,八点开始啊!"路路微笑着回答。
路路一下车,宁昊顿时觉得别扭起来,因为两个人都没话说了,孟夏打开cd机,音箱里传出清澈的吉他声,简单的和弦和一个潮湿阴暗的男声,
"这是谁?"宁昊问。y
"Nick Drake。你不打算感动得哭了?"孟夏反问。
宁昊没回答,他知道孟夏的挑衅回应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孟夏对挑衅的结果业颇为失望,两个人又不说话了,就那么闷闷的听着繁密的吉他音。
"你什么时候买的车?"宁昊忍不住继续问,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强迫症,他一次一次告诉自己那个风雪天看到的人是谁都已经不重要,可还是忍不住想确认。
"以前有一辆Civic,去年在高速上撞废了,命也丢了半条。真他妈邪门,那天出去是找死的,可是快死的时候还是打了一把轮,从车里爬出来的时候还想是不是应该打120,可是发现自己没事,就是车废了。我在护栏外面等清障车的时候,还在想,看来我是不想死,就不要惦记着了,还是惦记着给垃圾电视剧写点口水歌吧。"
孟夏说着说着就笑了,宁昊笑不出来,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后来我去海淀斜街找过你,你已经走了。"宁昊叹了口气。
"报仇去的吧?你还记仇呢?我可没记你的,我要是记仇刚才就抽你丫的。"
宁昊真想说:"我不抽你就是忍了你丫凭什么记我的仇咱们现在下车干一架算了!"可是他忽然想起了十七岁那个夏天的某一个夜晚,他想起那个梦,想起梦里把他劈成两半的那道闪电和那个肮脏的结果。他看了孟夏一眼,专注的眼神,干净的面部轮廓,干净的头发,干净的手指,宁昊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卑鄙小人,已经做了对不起孟夏的事,被孟夏骂一千遍一万遍也理亏。
"不是,我欠你几盘磁带没还。"宁昊逆来顺受的回答。
"留着玩吧,我也没用。"
车已经进了T大的校门,孟夏轻蔑的把手里的烟头扔到窗外,突然猛踩了一脚刹车,车被死死踩住,然后熄火了。
宁昊被猛地往前甩,脑袋差点撞在车前挡上。
"你要这么报仇......"宁昊刚要发火,忽然发现孟夏的眼睛正直直的盯着外面,他的目光冷冰冰的,可是又像要冒出火来,那种极端的温度,反而让人无法分辨其中的含义。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位骑车的老人身上,老人正在慢慢的过马路,他骑着一辆老永久自行车,老派的装扮,头发斑白,宁昊忽然想起曾经在系馆见过这位老人,大家都叫他孟先生,他忽然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响成一片。
老人并没有回头看看他们,他的身影慢慢从两个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后面的车开始抽风一样的按喇叭,孟夏心不在焉的打火,忘了摘挡,车向前窜了一两米,又熄火了,他骂了一句脏话,再次点火,挂挡,不知是自动档开习惯了还是紧张,变速箱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孟夏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点火,变速箱里传出哗啦哗啦的异响。
"真他妈是灾星,"孟夏狠狠地砸了一下方向盘,"你自己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宁昊不敢多问,逃命一样的下了车,向宿舍的方向狂奔而去,一直跑到气都要喘不上来。
13
宁昊给果果打了个电话,邀果果周末一起去Club
8,他一门心思要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怕一个人去。接电话的是果果的妈妈,例行公事的被盘问,然后他听到果果的尖叫和低声争吵,最后果果抢过了电话。
"当然去了,我们六点在西直门集合吃饭吧。"果果没过脑子就答应了。
周六晚上两个人在肯德基一起吃了几个鸡翅就坐车去三里屯了,Club
8的门面在街上,演出场地却是旁边一个废弃仓库,很多人在门口堆着,有看门的,有卖票的,有不想买票想磨进去的,其实门票不值几个钱,可是很多人就是觉得买票入场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因为这种演出,只要你证明是"圈内人"就可以随便进,那一张门票事小,圈内圈外事大。
只有宁昊对那个圈内圈外不感兴趣,他正犹豫是不是上前是买两张门票算了,正好路路走来走去的发放海报,向他打了个招呼,看门的高高兴兴的放他和果果进门了,然后继续和剩下的人纠缠不清。
路路画了个冷艳得有些夸张的妆,眼影唇膏的色彩都很浓烈,穿着一条装饰繁复的长裙,长发披散着,结着花花绿绿的丝带,她先和果果对视了片刻,然后同时友善的伸出了手。都说女人互相嫉妒,可是美女见了美女,也会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情的,寒暄了五分钟后,宁昊真的怀疑她们是不是认识好几年了。
"跟我去后台玩吧。"路路说。
"人多,我们占个地,结束了再去找你们吧。"宁昊说,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怕见到孟夏,特别是这个时候。
"那我去后台了啊,这两天他脾气可大了,我可不敢惹他。"路路把剩下的一叠海报塞给果果,在万众瞩目中跑回后台了。
海报上是各个乐队自己做的宣传,今天参加演出的有五支乐队,孟夏的乐队第四个出场,他们改了新乐队名,只有一个字--锚,他们的宣传画很漂亮,整幅大片明亮的蓝色,一条纤细的黑色铁链贯穿整个画面,右下角连着一只小小的黑色的锚。
仓库不大,已经挤满了人,空气中烟味浓烈,宁昊拉着果果,伪装成发放海报的,好不容易从人缝中挤到靠中间的位置,刚挤过去人群就骚动起来,演出开始了。
先出场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乐评人",他走上台,有些激动地说着无聊的开场白,人群对他报以热烈的欢迎,大家齐声高喊着:"滚!"在大家的欢迎词中,他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是摇滚之类的话,有人大声回答:"操逼!"最后他还告诫大家pogo不要太热烈,他几个月前被pogo的人群撞断了脚踝,若不是大家珍惜手中的酒瓶不想在开场就浪费掉,"乐评人"怕是要顶着猪头下台。
接着乐队就出场了,前两个乐队都是后朋,扮相不错,就是活糙,但是非常能煽,很快人群就沸腾了,人群疯狂涌动起来,一手举着拳头一手高举酒瓶子,跟着乐手的节奏齐声喊起了革命口号。宁昊和果果被撞得东倒西歪,可是果果很兴奋,不停的大笑,跟人群一起高声呐喊着口号--"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昊心神不宁的时候,第三支乐队也上场了,一支很清爽的民谣乐队,主场是个声音尖利的矮个女孩,戴着一顶凉帽,帽沿遮着眼睛,直直的长发垂下来,她坐在凳子上,离麦克很近很近,唱到高潮处就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声嘶力竭的。他们的分解和弦很干净,旋律却有一种飘忽不定的不稳定感,曲调怪异,但是偏偏有一种能撩动心弦的感觉,灯光温柔起来,人群安静下来,不再晃动身体,一个个像鸭子一样伸长了脖子看台上的女主唱。
宁昊觉得越来越没有心情听下去,不安的感觉在继续,他知道孟夏就要出场了。他紧张的口干舌燥,额头也冒出了密密的汗珠,莫名的紧张,好像要上台的是他自己,他开始担心,担心强强会走音,担心孟夏会出错,担心他们会乱得一塌糊涂,担心他们会被酒瓶子砸。
乐队终于出场了,人群中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路路在舞台上太漂亮了,而孟夏拿着一把漂亮得扎眼的暗红色Fender
Stratocaster。孟夏一直低着头,一上台就忙忙碌碌的,认真地调效果器,从上台开始,他就没抬起过头看一眼台下,而且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T恤,牛仔裤,运动鞋,很随意。强强则抢眼得多,他微笑着面对观众,脖子和手腕上的金属链在变换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他们调音的时间略长一些,其间一直很安静,台下也没有人催,一来是大家蹦到现在有些累了,二来乐队的气质真的很沉静,有一种让人不忍打扰的庄重感。
乐手们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下,汹涌澎湃的前奏鼓击就占据了整个空间,贝斯就沉稳的跟进,接着吉他音色饱满的和弦冲了出来。人群刚刚还安安静静的,好像忽然被点燃了一样,强强神经质的歌声是引燃全部热情的火光。所有的乐手都已经沉醉,所有的听者也仿佛失去了一切理智,他们在音乐的幻觉中高潮。宁昊被涌动的人群翻卷着,他看着孟夏,那个在舞台上低垂着头的人,那个和自己的吉他融为一体沉浸在音乐中的人,忽然莫名的孤独起来,好像这世界不再与他有关,被人群拥挤的狭小空间仿佛在无限扩大,而他孤独的站在一角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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