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受不了里头的热气,转移阵地站到外头聊天去了。
禄龄在人群里搜索来搜索去,居然连一个武当派的人都未见着。
正疑惑间,突然有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禄龄吓了一跳,转过头去。
是一个着天青色长衫,眉目秀挺的英气男子,打了招呼却不说话,只拿着眼睛直直盯着禄龄
的脖子好一会儿。
禄龄循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去,自己脖子上正挂着小言送给他的观音玉佩。上次竟然忘记将这
么重要的东西交还给他,真是糊涂啊。
懊悔了一番,见那人仍旧是盯着它看,禄龄下意识地伸手将它捂住,出声问道:“这位少侠
,有事吗?”
那人的眼神恍了恍,随即敛起表情,抱了一拳道:“在下姓许,草字止念,敢问这位小侠尊
姓大名?”
禄龄连忙道:“我叫禄龄,少侠可是认得此物?”
“禄龄?”许止念一愣,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一把扇子,他将扇子顶着自己的下巴,又接连将
他的名字念了好几遍,突然一拍扇子恍然大悟道,“哦——”
禄龄心道他难不成是认得我?
结果那许止念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似的,语气一转,对他笑笑道:“我不认得。”
“呃……”禄龄一阵尴尬,“禄龄与少侠且是初次相识,当是不认得的,我只是问,”低头
掏出那玉佩晃了晃,“方才见少侠一直对着它看,我想……”
“不认得。”未及他把话说完,许止念就将其打断,“方才在下只是在想其他的事情,一时
失了神,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哦哦,”禄龄点点头,被他跳跃的思维绕得表情有些茫然,“无妨无妨。”
“禄龄,是吧?”对方又唤道。
“对。”
许止念点点头,挑指“呲啦”一声将手中的折扇打开,摇了摇问,“这次来‘剑华阁’,是
为了去报仇?”
“报、报仇?”
许止念瞥他一眼,继续悠闲地摇着扇子,细风带起他鬓边的几根发丝翩飞:“今天会到这儿
来的人,不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吗?”
“好像……是啊!”禄龄稀里糊涂地回答。
真正要说起来,禄龄以前与颜如玉其实并没有什么恩怨。其实并不一定就非得要杀了人才能
当个大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这些都可以,可不知为何当初却偏偏总要想着去杀他。
对于现在禄龄来说,报仇之类的话,都过于暴戾了。
他已经不想再当大侠,只想将妹妹救出来,然后带着她一起平平安安回到娘的身边去。
这孩子生来虽然顽皮好破坏,却是极度的善良,有什么仇恨皆是隔天就忘。
那天山中,分明就是颜如玉出手救他于噩梦之中。只要禄秀无碍,那么这恩,他当是始终记
得的。
许止念狐疑地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啪”地将扇子一收,却是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转身便离
开了。
真是个怪人。
**
转眼已是正午,各路武林好汉该到的都到了,司空流溢领着“剑华阁”的人迈入堂屋。
众人见状纷纷停下了话头,为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司空流溢满面红光地走到上位,扫视了一下四周,脸上显出疑惑的表情,转脸看了一眼风无
流。
风无流连忙低下身子,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司空流溢闻言“哼”地一声:“如此便随他们
去吧。”
禄龄知道他们在说武当派的事情。
方才等待之时听来了不少八卦,说是武当派自那日比武回去后关了好几天的大门。
眯眼子环被发现中毒之后,听说张凌生是为他找了不少大夫,但最后依然是无解毒之法,白
白送走了一条人命。
张凌生是个极度要面子的人,直觉此事是给他丢了大脸,于是差人上“剑华阁”扬言要自己
带人去找颜如玉算账。那武当派来的弟子大约也是有些心浮气躁,语气相当生硬张狂,颇有
些责怪风无流办事不利的样子。“剑华阁”的弟子却也不是吃素的,两方一言不合便吵了起
来,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隔了一会,司空流溢重新摆出了笑脸,对着厅内乃至由于地方太小而被挤到外头的武林侠客
一个握拳:“感谢各位英雄好汗今日屈尊来我‘剑华阁’,老夫这一生为江湖安宁拼尽了心
血,却不料在晚年之时,又逢邪魔之灾。老夫虽已是年迈,但这颜如玉一刻不除,如何能够
含笑安生入九泉。各位今日的倾力支持,不仅是为了给江湖一时的平静,也是一还老夫的生
平夙愿啊!”
说着已是激动起来,喉间一喘一喘,咳嗽声接连不断。
见此情形,在场的人皆是动容不已,纷纷表示一定尽力协助“剑华阁”除去颜如玉这一江湖
大患。
“戚——真是苦情的一幕啊。”身边有人不屑地嗤鼻,音量甚小,却被禄龄听得清楚。
禄龄转过头去,又见方才的许止念。
他不知何时背上背了个灰色的包袱,站在那儿悠然摇着扇子,满脸附和的严肃表情,哪有刚
才声音里不屑的模样。
察觉到禄龄的目光,许止念转过脸来,弯嘴眯眼对他摆出一张过于夸张古怪的笑脸:“禄小
朋友,看我作甚?”
禄龄一阵鸡皮疙瘩突起,干笑一声转回脸来。
“各位请看……”司空流溢差人呈上了一张羊皮绘纸,铺陈于桌面。
禄龄连忙踮起脚尖凑过去看。
司空流溢肃然摸了摸胡子,在绘纸上用手指画了一圈道:“这便是颜如玉洛阳的栖身之处‘
蓝颜宫’,其地名曰‘夕渚山’,此山地势高耸,山脚四面有广阔树林,林中树木森森实难
辨路。”
这图真可谓是细致无比,从“剑华阁”到“蓝颜宫”的路线被红色墨迹清清楚楚地描出,连
沿途较为醒目的标记都被画了出来,禄龄认认真真地把它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
司空流溢顿了顿,又道:“过了那林便能见一湖,过了那湖便可上山,”司空流溢一番思酌
,“只是近日阴雨连绵,山间必然湿汽浓重,颜如玉又好养些蛇虫毒物,此时正是它们出没
的好时机啊!”
提及此,又是一番沉默。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啊!”厅外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
众人寻声转过头去,确见绿燕这小丫头一脸笑嘻嘻地站在太阳下面,露着梨涡道,“我们那
边的山上也都是这些东西,只要抹点雄黄在身上,再佩戴个雄黄香囊,既可辟邪驱瘟,又能
放毒虫叮咬,多好!”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小腰,果然有一包粉色绣花的小香囊悬挂在那里。
众人恍然大悟,司空流溢抚掌对着绿燕道:“这位女小侠真是聪明伶俐,不知你那居处是在
何方?”
绿燕晃了晃脑袋:“司空前辈过奖,小女自小在蛮荒之地长大,不足挂齿。”
“呃——”问个问题被拒答,司空流溢举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如此,各位英雄便暂
且在我‘剑华阁’留宿一晚,我这便差人去准备雄黄等物,等明日雾水散去几分便出发吧,
各位到时切记要小心为上,颜如玉其人实在不容小觑,他的手下个个武艺高强,再者,难说
途中除了蛇虫毒物这些障碍,还有没有什么机关暗器之类阻挠。”
此言一出,无人有议,各路好汉纷纷举拳同意。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司空流溢推说身体不适回了房。
接着来了一帮“剑华阁”的小弟子,说是要领着大家去客房。
“这么多人,客房够塞吗?”禄龄嘟囔一句,抬眼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那个许止念不只何
时已经不见。
他思索了一番,看见那边绿燕正背着手,一蹦一跳跟着众人往客房那边去。连忙拔腿追了上
去:“绿青蛙,你等一下!”
绿燕身形一顿,握拳抖着身子转过头来,小脸扭成了一团:“你个猪头色狼,我正要找你你
就送上门来了!”
“嘿嘿!”禄龄憨笑一声,冲她拘了一礼道:“绿姐姐莫气,禄龄知错了!绿姐姐聪明漂亮
又大度,禄龄心下崇拜不已,这不来给你赔罪吗?”
“谁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绿燕毫不买账,“唰”地一下自腰间抽出软剑,一挑手举
了起来,“谁是谁非自有事实说话,我要和你决斗!”
看来这姑娘真的是被他气昏了头,禄龄吓了一跳,连忙摆摆手道:“绿姐姐剑下留人,我不
是来找你打架的……”
“少废话,看招!”剑尖一冲直指眼睛,势头劲猛毫不留情。
“啊——绿姐姐!”禄龄连忙闪避,“我这次真的是有事找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油嘴滑舌的家伙,我才不会信你。”绿燕咬紧了牙关道,“有多少本事就给我摆出来,还
不快还手?”
“好好好我认输可以吗。”禄龄躲得心惊胆战,就怕她再来那么出其不意的一下。
“剑华阁”堂屋门前本就是点大的地方,花花草草种了一堆,禄龄左躲右闪自顾不暇。
“哗啦”一声,终于闯祸。
正是摆在门口最显眼处的洛阳牡丹,被禄龄闪躲间一脚踢翻,花盆跌了个粉碎,他也是重心
不稳一屁股坐在了碎片上,刹时疼得“嗷嗷”大叫。
“好痛啊——绿姐姐——”禄龄呲牙咧嘴,眼里闪出小泪花。
“喂你不是吧?”绿燕终于将剑收起,犹疑着慢慢凑过去,“快站起来啊!”
“出血了,你看!”禄龄嘟着嘴将自己的手心递出去,“我说了不想和你打架你偏不听。”
大眼睛里金光闪闪,这泫然欲泣的表情瞧来甚是可怜。
绿燕拿眼一瞧,还真是伤着了,原本白嫩的手掌上间或插着几片陶瓷的碎片,旁边正“答答
”往外冒着鲜红的血滴。
“那……那怎么办啊,要不我去给你找点药包扎一下?”绿燕冷着眼道。
“去哪里找药?”禄龄伸手揉了揉眼。
“啊呀手那么脏你别擦眼睛。”终于被他打败,绿燕低头摸出一块手帕,一提裙子蹲了下来
,顺带翘起兰花小指,“手拿来我帮你挑碎片。”
禄龄乖乖伸出手。
禄龄皱了皱眉,用大拇指和食指夹起禄龄的手掌,往太阳下推了推。
“呃……这是绿燕姐姐疗伤的绝招吗?”禄龄脑后一滴汗,抬起另外一只手学着她翘了翘小
指。
“你懂什么!”绿燕一翻白眼,狠狠自他手心抽出一块大瓷片,“这叫男女授受不亲!”
“……”
“绿姐姐。”隔了一会,禄龄开口唤道,“你看你今天都把我弄伤了。”
“那又怎么样,是你活该。”绿燕一边继续忙活,一边嘴不饶人,“谁叫你那么讨打。”
“所以你要送我礼物赔罪。”禄龄兀自接着道。
这边已经快速地清理完伤口,并用手帕系了个可爱的小蝴蝶结,绿燕甩下他的手站了起来:
“你小子打了什么算盘?”
“没什么。”禄龄“嘿嘿”笑着露出牙齿,摊出裹着手帕的手,“把你的香囊送给我吧。”
“你要这做什么?”绿燕疑惑地看了看腰间的粉色小包。
“我喜欢得紧。”
“啊?”绿燕一愣,突然红起了脸,“这是我随身之物……”
“不然我还是去告诉风大侠吧,绿姐姐原来是个小气的泼妇!”禄龄作势转身要走。
“喂你个臭小子!”绿燕拿他没办法,一边叫住他一边掏出香囊,“给你给你了!”
“早说嘛我就不用那么费力了。”
禄龄喜滋滋地退了回来,双手接过,立正一鞠躬:“谢谢绿青蛙!”
说完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你这个……”绿燕气得鼻子冒烟,可哪还能看见禄龄的影子。
第十三章
禄龄终究是一个人去了夕渚山。
年轻就是无惧无畏,他只一味地想着要怎么去救妹妹,甚至不怎么考虑路途的凶险。
这琉璃似的性格,以后在这江湖上不知还要吃多少的苦头。
循着记忆中的地图寻到夕渚山脚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又是一日夕照时。
天色透暮紫,一片残阳隐山脊。
那山脚下果真是茂密森森繁广浩大的树林。
枝叶旁生荒若无人烟,加之天色的黯淡,几乎是看不到一条被人开辟出的小路来。
禄龄在林间走得辛苦,拨开眼前的斜枝,又有一条接着弹出来,脚下是高及膝盖的野草,踩
一步就会挤出绿色的汁水,一路“吱呀吱呀”地叫唤。
越往深处去,越是见不到光线,本就不浓的暮色全被密密的树蓬遮蔽,抬头仅见微弱的稀光
,远处隐隐可见一山高耸入云。
然而这样恶劣的环境,要如何准确地于其间寻到出路?
禄龄停下脚步开始犯愁,整个身子几乎已被困在一簇簇的枝蔓间,行一步都显得艰难。
正踟蹰间,忽然听见一阵“簌簌”的声响传来。
禄龄寻声转过头去,左手边不到三尺之处,一棵桫椤树枝叶摇晃得厉害,在一片静谧中尤为
明显。
神经猛然被拉紧,再次凝神细看过去,突见一个人影飞速掠过树梢,瞬间便已远去。
禄龄犹豫了一番,一提步施展“燕子飞”跟了上去。
谁知那人真是快得惊人,只是眨眼间便已不见。
轻功靠的是内力,内力越是深厚,脚下的本事就越大,禄龄对于方才加深的内力,还不能运
用自如,速度自然是及不上高手,但从那人瞬时消失的本事来看,武功当是不在风无流之下
。
会是谁呢?
不做多思,只能先随着那人的去向尝试着往前行了。
只一会功夫,太阳便已西落,即便是离了树荫也开始看不见明亮的光线。
直至头顶星斗满天,禄龄终于欣喜地发现,原本郁郁葱葱的密林渐渐稀疏,随之可见一滩鹅
卵石汀的湖水,盈盈碧波荡漾,掩映天边一弯细月,湖的那方,正是那座在林间看见的山峰
,这天水相映,瞧来美不胜收。
禄龄呆呆地站在湖边看了一会,将双手拢在嘴边,冲着湖对面一声高喊:“颜如玉——”
对面有山,这一声叫唤被山壁弹回,断断续续回荡在空旷的鹅卵石滩上,除此再无其它动静
。
禄龄站在回声过后的阒静里想了想,脱下鞋子,一抬脚踏进了水里。
耳边是“哗啦啦”的淌水声,湖面渐渐抬高,从膝盖到腰腹,最后终于深至脖子,禄龄一踮
脚游了起来。
从此岸至彼岸的距离其实较远,方才未经思索在万般寂静中叫出的一声“颜如玉”让他心有
余悸,总觉得如此过于莽撞。
怀着“别别”的心跳,禄龄这下一路游得小心,将至岸边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响。
禄龄被这一声吓得心都快要跳出嘴来,连忙顿住不动,一憋气将脑袋塞进了水里,唯留一双
眼睛露在外面。
却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复又一阵“哗啦”的轻响,不远处的湖面下,一个人浮出了水面。
湖面洒下粼粼的月光一如珍珠落盘,声动溅起涟漪荡漾,惊扰点点绿色的小光翩飞,细看过
去才知是蛰伏在芦苇丛中的萤火虫。
那打破寂静的人一头乌色湿润的长发,在明光下显出奇异的暗蓝,透明的的水珠顺着发端滚
落水间,和着湖面细碎的银光,构成了一副绝美的夜色泼墨画。
荧光漫舞间,那人已自水间站了起来,背着身子竟是未着片褛,湿发如瀑布及膝,掩住纤长
的身形,唯露臂上脚裸的肌肤,那肤色白皙得几近透明。
月如白玉上柳梢,青山漠漠,星点烁烁,迷醉了人眼。
这真是……一湖春光乍现啊!
光脚踩上了岸,那人弯下腰拣起一件长袍,抬手裹在了身上,颈下的长发被埋在衣领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