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寒烟别过头道:“我今次来,不是和你争论的。也罢,你喜欢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轩辕持越发动气,冷冷道:“呵呵,我倒忘了,你今次可再不是王府的管家了,有老爹给你撑腰。哼,你或许还不知道我对俘虏的手段吧,也罢,既来了,不让你见识一番,岂不枉费了你忠君爱国的一番心意。”
素寒烟默不作声,随著他来到大帐,只见众多将领早已在那里等候,见到他,莫不投来惊诧豔羡目光。轩辕持狠狠瞪了一圈,众人方垂下头去,暗道:“原来让元帅如此重视的俘虏竟如此年轻,奇怪,他究竟有何举足轻重的作用?让元帅连就要到手的山月国都不要了?”
他们这里猜测纷纷,轩辕持便冷声道:“各位,这便是山月派在我国的奸细,那幅至关重要的兵力分布图也是被他所盗,皇上和我均恨他入骨,皇上更曾言明,若抓他到手,定重罚不饶,如今我不擅长什麽刑讯拷问的,倒是你们给我出几个好玩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就不必拿上来了,免得让人笑话我大风无人。”说完看向素寒烟,只见他面色平静,并无害怕伤心之举,他心中更加烦躁,又气又恨,厉声道:“把你们压箱底的绝活都给我拿出来,必要好好招待招待他方泄我与皇上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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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领均面面相觑,便有几人说了一些手段,素寒烟在旁听著,心中也不觉惧怕,只是面上不肯露出丝毫畏惧罢了。看向轩辕持,只见他状似认真的在那听著,自己低下头去叹一口气,暗道:“你若真如此恨我,莫若把我千刀万刮了,好过被这样毫无尊严的用刑。
谁知轩辕持听了半天,竟都不满意,他也有他的一番心思,素寒烟是个眼高於顶的人,兼身子又瘦的这般厉害,把这些刑哪怕用上一样儿,只怕无论是气不过,抑或受不过,当场也就交待了。自己这样说,也不过为吓吓他而已,谁知他竟不听吓,此时话已说在前头,若不用刑,要如何自圆其说。因此冷下脸来道:“亏你们也自称拷问人的好手,说了一顿,尽拿这些东西出来现眼,还不给我下去再仔细想几个好的来呢。”一顿训斥将众人赶跑,还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呢。
当中也有聪明的,走出来便自言自语嘀咕道:“分明是舍不得,又何必做这架势呢,不说也就罢了,如今却拿我们填限,连累我们倒霉。这些法子若不能用,还到哪儿找能用的法子去呢。”因回屋也不去想,倒头便睡。只苦了那些个看不明白的,回去点灯熬油的苦想,却哪里能够想的出来。
这里登时只剩了轩辕持和素寒烟两个,轩辕持有心令他在地上睡,却又担心他受不住寒,虽是春天,但看他衣裳单薄,不由得只好道:“你且上去睡吧,只是不许逃走。”说完自己又觉窝囊,一摔门走了出去。
且说轩辕桓,从接到轩辕持要撤兵的信後,朝堂上每日里便争论不休,有人是真心不愿放弃山月这一块肥肉,也有人是趁机落井下石。盖因轩辕桓不拿态度,这些人也摸不著头脑,只频频要皇上严惩轩辕持,以做众将之戒。轩辕桓不过微笑听著,也不置可否。
这一日上朝,众人照例上本,轩辕桓便微笑道:“爱卿们的意思,朕又何尝不懂,这些日子思虑甚久。想到轩辕元帅少年上阵,替朕和大风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他却从未要过朕半点赏赐,也不曾居功自傲,虽日常行为放荡一些,也不过是年少轻狂而已。如今他头一次张口,朕怎忍拂他心意,想来山月虽是势在必得,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国,就迟几年再接手也不迟。只要了了持弟这番心愿,怕他还不替大风尽心尽力夺取土地麽?”说完环视众人一圈,方坚定笑道:“因此朕倒要满足他这一回,信朕已经拟好,明日便发往边关。朕意已决,众爱卿不必再多言了。”说完也不待众人说话,就命退朝,来到午门前望向边关方向,自言自语道:“持弟啊,朕能为你做的,也仅此而已了,从此後是福是祸,全靠你自己把握了。你可一定要认清自己的心意,方不负朕这一番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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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赏晴亭里,红颜默默倚在栏杆上,只看著满园争奇斗豔的花卉发呆,她已得到轩辕持不日便将搬兵回朝的消息,虽不是凯旋而归,她倒觉松了口气。只是听说素寒烟也将回来,心中不禁便有些难受,情知这一次,他可再没有往日的风光了。
正出神间,忽见大丫头碧玉端著一杯茶过了来,笑道:“夫人原来在这里,怎不回去吃饭?少爷来信了,说不日便到,还让你准备一个差使,越苦越累方好,我想著咱们王府哪有这样空缺呢,就有,也早被人做了。莫非这回还要他巴巴的带回个苦力不成?”
红颜微微一笑道:“你平日里倒也有些聪明,此时竟不知这个差使是给谁预备的吗?”
碧玉笑道:“原来夫人和奴婢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是这麽猜著的,只可惜那般美貌高洁的一个人儿,怎能忍气做这些事呢?少爷这招也忒行的狠了,素管家只怕撑不到几日,气也气死了。”
红颜摇头道:“这可未必,你也太小瞧了素寒烟,若连这种气度都没有,怎能让少爷心折,就连我也是佩服他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已回了屋子,只见桌上满满的,送饭的小丫头道:“王爷说夫人虽没保住胎儿,但也不要过於伤怀,伤了身子就不好了。左右等少爷回来,也不怕再没机会。”
红颜便赏了那丫头几串钱,打发她去了,这里和碧玉苦笑道:“难为王爷这时候还想著我。倒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了。此时最难受的人,只怕是他无疑了。”说完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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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轩辕持果然带著素寒烟回府,红颜迎了出去,彼此相见过,都觉心中怅然,老王爷称病不出,红颜和素寒烟都知他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素寒烟的眼泪便有些儿忍不住。偏轩辕持冷冷的道:“罢了,我也饿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麽?”说完便命一个家丁带他到下人房去。红颜早打扫好了一个房间,忙命碧玉跟上前去领素寒烟到那屋里,这边便吩咐传饭。席间见轩辕持心情也不好,也不敢多说话,况自己心中也沈沈的,因此闷闷吃了一餐,轩辕持道:“我要歇一觉,晚上还要进宫向皇兄请罪,你看著点儿时间,到时候别忘了叫我。”
不觉数日已过去,红颜担起了王府管家之务,倒也把帐目理得清清楚楚。只是每日里未免忙碌,她是个精於计算的人,这样生活倒也乐在其中。只是每每想起原本清高的素寒烟却还在柴房受苦,不免嗟叹唏嘘,她虽不奸猾,却注重明哲保身之道,因此刻意避免相见。只是轩辕持回房的时候日渐减少,她知此时乃非常时期,况自己本来对他也无甚深情,也不肯去招惹,如此过了半个月,大家彼此倒相安无事。
这时早春已过,王府花园里的各样花卉尽已盛放,只因主子们都无心观赏,以致花柳消魂。忽一日有人来报,说太後在宫中心闷,有心过来走走。大概两三日内便到。红颜立刻著忙起来,登时王府中忙碌无比,方又添了一丝生机。
果然第三日,太後在众多太监侍卫宫女的陪同下轻装微服前来,轩辕敬和红颜忙喜笑颜开的接入。轩辕持因为进宫去了,所以并不在家。
此时卯时刚过,也不是摆饭时候,红颜便命人安排茶点。太後便道:“哀家在宫中已用过早膳了,这会子又吃什麽茶点,你不用忙,素闻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儿,上回哀家也已看出来,你倒陪著哀家说说话儿,解解哀家的闷儿是正经。”
红颜笑道:“太後老祖宗若要红颜解闷,敢不从命,只是无论何时,派个人来告诉一声也就是了,怕我不一阵风似的进宫去呢,何必还劳师动众的过来这边,可知这话是哄我呢。”
太後笑道:“你怎麽就生了这麽伶俐的一张嘴。”又道:“我成日里在宫里,只得一个御花园子,也逛够了,前几日持儿说你们这花园倒不错,让哀家过来散散心,我这可不就来了。”一边说,红颜早搀著她拾级上了赏晴亭。
太後登高一望,游目四顾,点头道:“持儿说的不错,果然这园子很好。“说完在一个石登上坐了下来,丫头们忙奉上茶果,轩辕敬也陪坐,几个人自在说著话儿。
彼时太阳暖暖的挂在当空,王府中人都知道太後今日来,因此谁也不敢多走。诺大的花园里,连一个杂人也看不见。太後便笑道:“这里若多一个闭月羞花的美人,便更加好了。”说完注目打量红颜,道:“大概合府里也就只你能配得上这样形容了。”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身著粗布白衣,身形纤细的人影缓缓步进园子。仔细看去,只觉他形容秀丽更胜红颜,衬著那些随风摇曳的花朵,真似人间仙子一般。便不由道:“没想到王府竟有这般令花柳无颜的人物,只是衣服实在粗糙。”又看到那人微微弯身,自池子里舀了一桶水,摇摇摆摆的提过花圃,从那里舀水浇花,不由叹道:“你们也会糟蹋人,这样一个孩子竟干这种活计。”说完看向红颜,目中已微微有了责怪之意,道:“听说王府里是你管家,莫非只因这孩子美貌,你便容不得他麽?”
红颜低头不敢分辨,忽听轩辕敬叹道:“太後莫要错怪她,唉,这是我们王府结下的一段孽缘,不提也罢。”说完望向素寒烟单薄身影,见他又吃力提了一桶水,心中也不觉一酸,自言自语道:“孽缘啊孽缘。”
太後见他们都这般模样,忽然恍然大悟,失声道:“莫非他就是持儿这次带回来的那个逃跑奸细?”见轩辕敬无言点头,她不由道:“难怪持儿念念不忘,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人。”说完也叹息道:“可惜了,否则倒是一段好姻缘。只是见他连浇个花儿也如此尽心尽力,倒不像那不负责任之人哪。”话音刚落,轩辕持的笑声已然传来道:“太後老祖宗可觉著我们这园子如何?”说完人已从另一边拾级而上。来到面前,顺著太後目光一望,登时身形一滞,愣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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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见他目光,虽只有一瞬,便知他对素寒烟仍是有情,更是觉得可叹,轩辕持回过头,问红颜道:“你没告诉过他今日太後驾到,不许乱跑吗?”
红颜道:“我是打发了人挨屋告诉的,想必他那里偏僻,竟致忘了,其实也没甚麽。”说话间,只见又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进了园子,低声对素寒烟说了几句,他诧异向这边看了一眼,忙提起木桶离去。
轩辕持一直看著他走的没了影子,方回过头陪太後说笑,只是脸上全无适才欢悦。说著话便已到了晌午,太後用过午膳,又绕著花园走了一圈,便径自回宫去了。轩辕持这里得了空闲,这才忙问红颜道:“这些日子我忙,但不知给他的活计干得怎样?”
红颜笑道:“据我看来,比先前人干得还好呢,说到这里,不由得人不佩服,我尝闻人说宠辱不惊,究竟也没见谁能做到,谁知这素管家经历了这样大的起落,我每每偷眼望去,竟无丝毫羞窘惭愧,说他淡然如水也不过分。谅来这四个字他是当得上了。”
说完见轩辕持脸色忽然阴沈下来,森森道:“我抓他回这里,不是享福的,还宠辱不惊呢。你明日就再找些下贱脏乱粗重活计给他做,我倒要看看他还是不是那幅讨人厌的清高样子。”说完一摔帘子,径自出去。这里碧玉奇怪道:“少爷这阵子脾气怪的很,先前还命不安排那太过粗重活计呢,怎的几天功夫,就变了?”
红颜道:“你哪里知道为情所困之人的心思呢?自他回来後,少爷何尝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个好觉。他那里辗转反复,素管家却平静淡然,心如止水,他哪吞的下这口气呢?虽说到底也是少爷控制不住自己,不关素管家的事,只是此时却到哪里说这个理去?”言罢又叹道:“这就和我当初是一个样子……”说完才知自己怅然之下,竟至失言,忙住口不说,连忙用话岔开道:“你看著吧,素管家以後的日子,怕只是更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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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洗衣房里,素寒烟将最後一件衣服甩干搭在架上,忙倒了水,靠在墙边的马扎上坐了下来,眼望著天上浮云,不由不自禁的吟道:“东门饮酒沽我嘈,心轻万事如鸿毛,醉卧不知红日暮,有时空望孤云高。”吟罢苦涩一笑,自言自语道:“终究还是个凡夫俗子,哪里能做到人家那样超凡脱俗境界呢?”
算算回来王府已是月余,轩辕持嘴上说的凶狠,其实倒没真给他那些粗重活计,他心里是知情的,既感激,又不免难受,虽面上总作没事人一般,但午夜梦回之时,想起这段感情,也难免泪湿青枕。他是个固执的人,既认定了是自己对不起轩辕持,便只盼著他能及早解脱出去,重寻真爱,却丝毫没想过自己以後的日子该怎麽办。
正出神间,忽觉心口绞痛起来,他“哎哟”呻吟一声,忙握住胸前衣服,一时间只觉气喘吁吁,汗水淋漓而下,忙攀住了墙壁,却早已不由自主的滑了下来,他情知旧疾复发,待要张口呼叫,却发不出声音,渐渐的眼前转黑,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晕倒在地上。
再说轩辕持,自己在书房里越想越觉烦恼,索性来找素寒烟,走至半路,忽见前面有人行走,他本也不在意,却听那两人言谈竟涉及素寒烟,忙放轻脚步,细听起来。
原来这两人是新来的,并不熟悉素寒烟之为人,只见府中人多暗中帮他,不让他干那些脏累活计。他两个原本是当马房的差,听说有个俘虏要来,如何不高兴,正想著这活儿可以脱手了,却见那素寒烟被众人保护的滴水不漏,每日里不过浇花喂鱼,一旦有什麽活分派下来,众人又都忙著做了,他两人如何不妒,因这一天见素寒烟昏倒,几个人将他抬进屋去休息。他两个又不了解实情,越发来了气,因此两人嘀咕道:“说是要给罪受的,我看他比老王爷还受用呢。这样天气,不过洗几件衣服,洗完了就睡觉,最可恨是那管家,不说惩他偷懒,反扶进屋去休息,还好饭好菜的供著,这哪是俘虏,分明是个祖宗来的。”
轩辕持将这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里,只气了个目瞪口呆,暗道我说怎麽他还和从前一样呢,却原来这些下人在暗中帮他,他只道是因素寒烟做管家时,施恩颇多,因此众人皆回护他,既认定了,便不肯去分辨,气冲冲来到内室,厉声将红颜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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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正要歇午觉,闻言连忙披了一件衣服出来,见轩辕持气的眉眼都变了,从没有这样过的,不由也有些慌了,忙问:“怎么了?下人们有错,要打要骂都由得你就是了,什么事值得气成这样?也要爱惜身子才是。”
轩辕持也不放脸,一转身坐在那红木的雕花椅里,先不由分说将红颜训斥了一番,说她管家不严,放纵下人等,说的红颜十分委屈,及至明白了原委,方道:“我道是什么事呢,若说这种事,怕也是有的,素管家得势时,对下人施恩颇多,难保下人们不照顾他,明日里把大家叫来,再不许这样也就是了。”说完又苦笑道:“你这样磨折他,是什么意思呢?看你一时恨不得立时将他剥皮拆骨,却又打不舍得打,杀不舍得杀,只用这样手段作践他,有什么意思?若想他低头,其实也不必这样……”还未说完,只见轩辕持一瞬间沉了脸色,忙住口不说,果听轩辕持道:“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我的事不用你说,我自有打算。”说完拂袖而去。
碧玉忙出来道:“我说夫人别替素管家说话了,这不又受了一顿抢白,少爷这些日脾气也差,以往哪有这样说夫人时候?”
红颜冷笑道:“你当我只是为了自己么?太后那日和我闲话,分明有意要让少爷娶亲,人选我也知道了,我若解开了他们两个的心结,于我也有益,否则当我没事干,老往那风口上撞吗?”说完沉吟半晌,又冷哼一声道:“你看少爷现在威风,其实最难为的便是他,偏那素管家又是个宁死不肯认输的主儿,他心中虽有愧,只是少爷攻打山月,他又如何能不恨,因此你没见他到现在为止,连个错儿都不肯认吗?这原本不是他这样有担当的人做出的事情呢。唉,只是这样下去,总是爱恨纠缠的,什么时候能有个了断呢?我只愿老天保佑他们醒悟的早,别到时后悔不及,也就晚了。”说完进屋,果然第二天将众仆人召集一处训了一顿。自此后便无人敢明帮着素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