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筠霜 下————掠水惊鸿
掠水惊鸿  发于:2009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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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好用,我也懒得跟他们分辨,打了几个,关了几个,就都安生了。”

李妃抓起他的手道:“怡铮……不要,不要再杀人了,我们已经犯了罪,菩萨不会饶恕我们

的,你就算为我,放了他们,别再因为我增加罪愆了好吗?昨晚……昨晚我做梦了。”

怡铮一提袍子,干脆就在她身边坐下,笑道:“梦见我了?”

李妃摇头:“我梦见他……他满脸是血,拿着我的孩子,掷在地上……”她说着已是哭了起

来。

怡铮脸色微变,随即又笑着揽住她道:“乖,这几日变故太多,你累着了。朕传太医给你瞧

瞧,吃两副安神的药就好了。”

李妃垂首道:“我没有病,我不要吃药。我就是害怕,他昏过去的时候,手一直在空中乱抓

……”怡铮忙捂着她的嘴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他抬起李妃的脸,望着她的眼睛道

:“什么都别怕,知道么,根本没有鬼神那回事,若有,我们也不能成功。你什么菩萨都不

用信,只信我一人就可以了。”

李妃怔怔望着他,挂着泪水点点头。

怡铮又笑起来:“朝堂上的事情,你不用管。朕杀那些人,不光因为他们多嘴。我刚登基,

素来又乏威望,不杀几个鸡给猴子看,满朝大臣还是不怕我。”

李妃低声道:“你……会不会杀你哥哥?”

怡铮笑道:“当然不会,他和那些人不同,我要留着他,我要他心悦诚服拜倒在我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怡锒终于醒来,看见杜筠就守在他床边,形容极其憔悴。略一想,自己上次

醒来不久又晕去,他怕是一直未曾合眼。

“殿下,你醒了。”杜筠声音哽咽,脸上却有喜色。

怡锒知他怕什么,握住他的手,淡淡一笑:“死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是,死亡有时候让人

猝不及防,他的母亲,他的父亲,这两个生他养他的人,不管是他爱的还是他恨的,却都在

不明不白中离他而去,让他连抚尸一哭的机会都没有。可是,落魄如他,大罪如他,却又偏

偏死不了,真是上天不肯从人愿。

“他……有没有再来?”

杜筠迟疑一下,轻声道:“殿下,要不要我去找守卫说?”

怡锒摇头:“我只是上次没来得及问他,他把我的旧部属下怎样了——算了,不问也知。怡

铮隐忍多年,终于一飞冲天,我真是傻,自己的弟弟,一同起居饮食,一同长大,却始终没

有认得他。”

杜筠听他语气中无限落寞灰心,简直了无生趣,心中又惊又痛,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

得道:“殿下,你不要这样。”

怡锒慢慢抬头,默默地注视着现在唯一还留在他身边的人,可笑,这个人在半年前还差点被

他凌虐致死。这是上天对他的愚弄还是补偿?

他手上紧了紧:“不要叫我殿下。”

杜筠心中一酸:“不管你出了什么事,在我心中都是殿下。”

怡锒的嘴唇动了动,他平生第一次他开始自卑,他已沦落到如此境地,若请求杜筠的原谅,

是否太过自私?是不是会连累他陪自己送死?可是,他已经错过了许许多多的机会,若再不说

,他怕也许下一刻,就有锦衣卫来把他、或杜筠带走。他怕连这片刻的相守都成奢望。

怡锒从未失去的如此彻底,四年前,母亲死后他还有吴王的身份,有岳父的支持,现在他只

有杜筠。能不能让他自私一回,在最绝望的时候,有没有人可以与他相伴?即使无路可走,

还有人不曾舍弃他吗?若连杜筠都离开,他是不是真的一无所有了呢?

“子蘅……”滚烫的呼吸里还带着颤音,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不要叫我殿下……你,忘

记我们的约定了吗?”

杜筠愣在那里,不知是梦是幻。

“你还会……叫我怡锒么?”

杜筠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离,他屏息许久,方能轻轻透上口气,低低叫了

声:“怡锒……”恍如隔世的两个字,杜筠的脸上缓缓淌下泪来。

怡锒奋力抬起身子,伸手拭去杜筠脸上那颗泪滴,背上的鞭伤、臀腿上的杖伤还在叫嚣着疼

痛,身体像在烈日炙烤下寸寸碎裂的土地。可是在这颗晶莹泪水的滋润下,便如久旱逢甘露

般开出大朵大朵喜悦的花来。

杜筠幸福地叹了口气,用脸蹭着怡锒的手轻轻微笑,他已经满足,他从来就不曾奢望过什么

长久,只要有这片刻的宁静,怡锒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他就能把地狱当成乐园。他对眼前

的处境,并没有丝毫的担忧和畏惧,怡锒活着,不管多难,他会陪他,若是怡锒不愿再受苦

,他陪他死,这原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后来的十数日中,仍然有太医来给怡锒看伤,怡锒并不抗拒,他用黑巾自己做了一条带系在

发髻上。不管嘉德帝是不是因为他而死,他是他的儿子,他要为他服丧。

嘉德帝停灵的地方大约离这里不远,常常在傍晚时分,听到哀乐和哭声。怡锒让杜筠扶着他

,慢慢走到门边,倾听那细若游丝的凄楚之声。他虽不言语,却是握得拳头上青筋都跳了起

来。杜筠只是轻轻叫一声,怡锒,怡锒便会回过头,对他凄然一笑。他默默地算着日子,怡

铮说了等先帝二十七日释服之后,便要议他的案子,那么是不是连这相依相偎的日子,都快

要到了尽头。

当远处钟声响起的时候,杜筠看见怡锒偎在门边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知道这是宫城东边的太

庙传来的钟声,宣告着国丧结束。国丧以日代月,第二十七日为释服之日,文武百官脱去麻

衣,民间恢复婚嫁礼乐,就算丧事已毕。他也知道,释服之日皇帝要告祭太庙,那么,怡锒

的处置,大约也会在告祭中定下来。

他一生中快乐的时间都是这样短,童年……童年或许是单纯快乐的,但是因为怡锒的出现,

他之前的生命变得模糊不清,怡锒将他的生命硬生生割断为两截。自从认识怡锒之后,只有

强烈的幸福和更强烈的痛苦,但是如果没有他,却又不知道生命该怎样维持下去。

杜筠慢慢走上去,像往常一样握住怡锒的手,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可是怡锒的掌心却是冷

的,让杜筠恐惧,是不是那天他把胸中的热血都吐干了,只剩下一个冰冷的躯壳。杜筠从侧

面看到怡锒扭曲着痛苦的脸,他轻声道:“怡锒……怡锒,不要这样,那不是你的错,一定

不是你的错……”他抚摸着怡锒的脸,想让他转过来,不要去聆听那瘆人的钟声,不要去想

那个无法确定死因的父亲。

怡锒转过身,抱住杜筠,他的身子剧烈颤抖,声音里带着沙哑的哭腔:“我不知道……我没

有想害死父皇,真的没有……可如果怡铮说的是真的,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杜筠的泪水涌上来,但他强忍着,他第一次努力克制泪水,这是第一次,怡锒比他还有脆弱

,这个曾经傲视一切的王爷,在害怕。他平静地道:“我知道不是你,先皇也会知道。”

怡锒紧紧地拥抱住杜筠,除了杜筠的怀抱,他不知道,这广阔的天地间,还有什么地方可以

让他躲藏。钟声还在一波一波地传来,这对于天下人,是一个暂新的开始,对于他们,却是

死亡的催促。怡锒想,他不怕怡铮杀他,他见惯了死亡,母亲的死,父亲的死,死亡真的太

过平常,他已经不会再恐惧。但是,他对这尘世还是有留恋的,上天给他和杜筠的日子,本

来就很短很短,还大半被他错过了。

带着泪水的亲吻,相互救赎的拥抱,他们闭着眼睛,相拥着屋里跌跌撞撞,找不到出路般绝

望。杜筠任凭怡锒的手撕破自己的衣衫,任凭他捏住自己的肩膀,捏得骨头都痛,任凭怡锒

灼热强劲的身体将他覆盖……他知道这是怡锒能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所有的道德,尊严,

在生离死别的激情面前变得微不足道。

可是这一切却又突然停了下来,杜筠听见怡锒喘息的声音:“不,我不能这样……”

杜筠稍稍清醒了下,睁开眼睛,明白了怡锒的意思,他抚摸着怡锒的手,轻轻道:“我愿意

。”

怡锒奋力摇头,想维持自己所剩无几的理智,有一些水滴坠落在杜筠赤裸白皙的肩头上,他

艰难地道:“我不能,我不能再让你受那样的痛,我不知明天会怎样,我不能带累你……”

杜筠轻轻笑起来:“我说过,只要是你,我愿意。”他拿过怡锒的手来轻轻的亲吻,他皮肤

的味道,他呼吸的声音,是他长久以来的梦中祈望。

百步之外的乾清宫,太监们正在撤去白布,准备迎接新帝;再百步之外的太庙,怡铮正身着

衮冕,一本正经地告祭太庙。礼部为先帝上谥号光天法道英毅哲肃宣文广武纯仁圣孝景皇帝

,庙号康宗,以明年为咸顺元年。又按照先帝遗愿,请立永和宫皇贵妃李氏为皇后,同日为

皇后上尊号,称慈懿皇太后。追谥帝生母为孝烈景皇后。

改朝换代只在一夕间,哪里有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

关于吴王谋反案,到底还是顾全了他是新帝的同胞兄长,没有论死,废为庶人,永远囚禁,

但因为这谋反案子有些特殊,直接成了先皇驾崩的原因,故而又在废黜之外,加杖一百。怡

铮亲自下谕旨:“怡锒毒兴逆兵,祸延宗社,朕废爵问罪,不得已而。彼固不义,然祖训待

亲藩自有成法。锒,康宗皇帝子,孝烈皇后亲出也,今日宗室,朕惟一兄,虽春秋大义灭亲

,朕实未忍加以极刑。故仅纠其忤逆皇考之罪,从宽发落。依明律,凡子孙违犯祖父母、父

母教令及奉养有缺者,杖一百,常赦所不原。朕未敢更改。其它,仍视宣宗惩高煦之法,锢怡

锒于哕鸾宫,饮食衣服之奉,悉仍旧无改。望其体察朕亲亲保全之心也。”

这些斥责罪状的声音,恭贺新帝的声音,哕鸾宫里的两个人都听不到,灼热的鲜血,盲目的

痛楚,无可解脱的罪孽和没有缝隙的融合,他们用身体为记忆打上永久的烙印。

三十二、藏垢怀耻

怡铮从太庙退回来,王世杰就立刻请见。如今他已是中极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执掌内阁,

每日除了为先帝守丧,还要料理政务,熬得眼圈发青,满脸胡子拉碴,进来的时候脸色煞是

苍白。

怡铮抬头一看,先命赐座,笑道:“承宇(王世杰字),怎么也不回去沐浴小憩一会儿,这

些日子着实乏了。”又命上茶。

王世杰皱皱眉,眼下怡铮已是皇帝,不管往日他多不争气,君臣名分一定,自己就必须恭谨

守礼。当下拜谢,将茶接过来饮了两口,放在旁边几上,便道:“陛下,微臣进来,是想问

问早上祭太庙的事。”

怡铮随手翻翻桌上的奏折,对那些咬文嚼字的东西着实无兴趣,扔到一旁笑道“怎么,祭太

庙的一应事宜不都是承宇亲自安排的么?”

王世杰强压着心中惊怒道:“可是……微臣为陛下草拟的诏书上,并没有杖责吴……怡锒一

条。”

怡铮笑道:“哦,这个,朕不是说清楚了么,按忤逆父母处置,常赦不原,打一百杖是最轻

的。要是真论起他气死先帝的罪过,凌迟都不够。”

王世杰听他说起“气死先帝”,只觉胸口一紧,竟有些上不来气,他真不知道怡铮怎能心安

理得满脸带笑说出这四个字来,是这个人原来没心没肺,还是太擅于掩饰?王世杰顿了顿道

:“陛下,您答应过善待吴王。”

怡铮望着他微笑:“我并不曾亏待他。”

王世杰急道:“那为何一定要杖责?他如今已成阶下之囚,打与不打,有什么关系?陛下若

是免去怡锒杖刑,既可慰百官狐悲之惧,又能彰陛下宽仁之德,请陛下三思!”说着便拜倒

下去。

怡铮闻言一笑,站起来踱到王世杰身边,拍拍他肩膀道:“承宇,起来,起来。狐悲……哎

,看来同情三哥的人还不少——你别急,咱们不是外人,别来这一套——朕知道,朕登基太

突然,有点主少国疑的味道,对三哥抱着念想的人怕是还不少。所以,这一百杖不但要打,

还要在先帝灵前,让百官陈列两厢观刑,你说,一个气死了老爹,又被当众脱了裤子打屁股

的人,还有皇帝之份么?”

王世杰才知怡铮这招虽然无赖,却极狠辣,便是要把吴王昔日威望踏入泥淖,断绝国人的指

望。只是,他心中终究对怡锒有愧,把他囚禁起来尚且不安,何况再大加羞辱?便道:“这

……陛下,一百廷杖是重刑,用于宗室,况且陛下以弟挞兄,毕竟有伤亲和……不如找个大

臣斥责一番,令其谢罪,也能起到示辱的作用。”

怡铮看看王世杰笑道:“我三哥那个人,父皇把他打成那样,也不肯说一句软话,你指望他

谢罪?也罢——朕去见他一面,若他能对朕尽君臣之礼,朕就免了他这番皮肉之苦如何?承

宇要是不放心,不妨一起去劝劝他。”

王世杰一噎,他实在不愿面对怡锒,但又怕怡锒硬顶上来,惹恼怡铮杀了他。只得点点头:

“臣……遵旨。”

怡铮这次去看怡锒却不像上回那样只带几个大汉将军护卫,除王世杰外,护驾的还有锦衣卫

指挥使汪伟、新受封的神机营指挥使谢宝,司礼掌印太监张安。张安和谢宝都是在怡锒事败

后,新投效了怡铮的人,王世杰苦笑一下,怡铮带这么一票人去见怡锒,明着就是要将怡锒

气到吐血,还提什么谢罪。

守在门边的锦衣卫先给皇帝行过军礼,打开房门。怡铮从外头顶着大太阳进来,一到这阴暗

的宫殿,竟然有些看不清东西,稍眯了下眼,才发现怡锒背对着他坐在镜子前,杜筠正帮他

把发髻结好,听到门响,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那种尘埃落定的安详,必然是将前生今世

的因缘都了了之后,才能有的从容。怡锒先握了下杜筠拿梳子的手,温言道:“好了。”才

转过身,静静地凝视怡铮一群人。

只是这一转身的功夫,怡锒的眼中已褪尽温柔,与方才镜中的影像判若两人。他的眼睛从怡

铮脸上扫过,又一一将他身后的王世杰、谢宝、张安、汪伟四人看了一遍,那四人竟被他看

得一哆嗦,只觉他眼睛在暗室中亮得摄人,好像能在自己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怡铮轻轻抽了口冷气,但他在心里说,他已经是皇帝了,他已彻底打败了这个人,从此以后

再也不会被他比下去。他向张安扫视一眼,张安当然知道该说什么,上前硬着头皮道:“三

爷,万岁爷来看您了,您得起来叩拜行礼。”

怡锒淡淡道:“这容易,叫两个人上来把我按倒。”

怡铮笑道:“三哥,这又何苦?我来是跟你说,父皇的大丧已毕,梓宫现在停在启祥宫里。

你的案子——今早上已告祭太庙,你毕竟是朕的亲哥哥,只是废黜封爵,就在这里圈禁,杜

筠朕也给你留下,如何?”他笑问杜筠:“你可愿意陪着三哥么?”

杜筠一直站在怡锒旁边,低声道:“怡锒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声音里已无往日那种茫

然无措的怯意,倒是让怡铮又怔了下,随即笑道:“看来你们已经两情缱绻,朕就放心了。

怡锒终于开口,语气中仍是不喜不怒:“说完了么?说完了就出去!”

怡铮侧着头看着怡锒,忽然噗嗤一笑,就好像小孩儿发现了好玩儿的东西。以前他们同在书

房读书,怡铮总是静不下心,母妃着急,怡锒也有时候狠心要罚他,刚骂两句,怡铮就是这

样噗嗤一笑,于是他怒气全消,无法伪装,只好无奈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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