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白的爱情——雨天
雨天  发于:2009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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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除了后来……我会真心喜欢你,李西凡。”

西凡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天,在一个公共车站,盛家臣曾经把自己按在车前盖上说,‘我算来算去,没算进去自己的心情。’

……

“家臣,我恶心,”西凡皱着眉头叫家臣。

“西凡。”

“家臣,快扶我起来,我要吐了。”

西凡脸胀得通红,腮都鼓起来了。

盛家臣才知道西凡是真的难受,手忙脚乱松开了西凡右腕上的带子,刚刚扶他欠起身子,还没有来得及去拿漱盂,西凡就呛了出来,喷了两人

一身的血。

看着满眼鲜艳的颜色,盛家臣闭上了眼睛,抑制住声音,让眼泪慢慢滑下僵硬的脸颊,没进白色的棉布里。西凡看不见,家臣反倒庆幸,只怕

西凡看见了自己的眼泪,也不过是恨得多吐口血而已。

再次陷入昏迷前,西凡靠在盛家臣怀里说:

“你若是还有一点心,……就放了我。”

医生和护士们闻声而来,手忙脚乱了很久,才让西凡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

一连几个小时,家臣默默站在无菌室的玻璃窗前,看着浑身插满了管子的西凡,只想躺在那里的人要是自己就好了,又想,若是西凡死了,自

己该怎么办呢?

会诊的结果出来了,大夫说是因为情绪激动导致胃部溃疡被引发的缘故,原本愈合中的病灶有迅速恶化的趋向,最好是过两天就做局部切除手

术。

西凡还在昏迷之中,他没有亲人,所以还是家臣在同意手术的单子上签了名字。

护士小姐们来了又走,换了两班,第二天上午十点多,西凡终于被送回了加护病房。连日的焦虑和不眠掏干了家臣的精神,医生看他脸色太坏

,和早晨赶来的麦小姐合力劝说着,把他送进了隔壁的小休息室。

家臣和衣倒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看浅绿色的天花板,看了半个小时,也就睡着了。

虽然极度疲倦却睡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家臣梦见自己站在海边一块岩石上,远远看见西凡脸部朝下,一动不动地漂在黑沉沉的海水里。一头

冷汗醒过来,家臣定定神,却真的听到了西凡的声音。还没有跑进加护病房,家臣就听见了西凡凄厉的尖叫声,揉了揉酸酸的鼻子,家臣心情

黯淡地推开了房门。

“……放我走,我不要在这儿,让他们松开我,不要捆我,不要捆我!”

一群医生护士,还有匆匆赶来的顾章,正束手无策团团围在西凡病床周围。因为手脚动弹不得,所以西凡只是胡乱地摇晃着头部,直着脖子,

一刻不停地嘶声喊叫。

顾章正在惶急之中,见家臣进来,连忙紧走几步,一边给他看护士盘中的针剂,一边低声询问:

“董事长,镇静剂,要不要现在就打?”家臣疲惫地看过去,不知西凡已经醒来了多久,此刻已是声音嘶哑、脸皮紫涨,腕子上的伤口也已经

被床单磨破了。家臣调开眼睛打量那些针剂,许久没有说话,突然间,他慢慢抬起头,盯住了顾章。

顾章心里冷冷打了个突,做了盛家臣八年助理,他早已熟悉而且习惯了盛家臣冷酷深遂的眼神,但是第一次,他感到那冷酷刺向了自己,即便

疲惫,即便布满了血丝,那无法掩饰的冷冽和恨意还是惊醒了顾章,他已经不再是盛家臣那个可以推心置腹的精干助理了,如果盛家臣连自己

都不能原谅,更何况同被绑在罪人席上的顾章。

不用说话,顾章心虚地避开了眼睛,悄悄叹口气,他挥手示意要所有人离开,跟在大家后面,完美的特助小心地带上了房门。

终于,房间里空旷下来,只剩下了西凡刺耳的叫声,家臣慢慢俯身,把双手按上西凡肩头,试图止住他的挣扎。

“……你们放我走,放我走!你们不放我,我不会吃药的,我不配合,我……”

突然,尖叫中的西凡似乎闻到了什么,他猛然住了嘴,眼睛空洞洞地瞪着,黑白分明。

“西凡。”家臣说,“你要吃药。”

西凡狐疑地看着天空。

“西凡。”家臣说,“大后天你要做胃部的局部切除手术,……溃疡比以前厉害了。”

“放我走。”西凡说。

家臣一时停住,片刻才低声道:“……不行,我不放。”

“哼!”西凡轻声冷笑。

“怎样都行,除了放你。”

“为什么不放我?”西凡的嗓子叫坏了,声音变得沙哑磨人,“我还能给你什么?”

“不放你……我们总还有机会。”家臣垂下头,说给西凡听,说给自己听。

“机会?”西凡不怒反笑,“什么机会,难道香港……还有一个周涛吗?”

家臣闻言,把头低下去抵在西凡的手上,痛心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西凡本来被帆布带子捆得心烦意乱,这一刻被家臣把身子压住,心情反

而渐渐平静起来。不再犀利刻薄,西凡微微张了张嘴,缓缓地垂下了空洞失神的眼睛。

“不放我,……你会后悔!”

从此,不是在嘴巴被强行撬开的情况下,西凡再没有开过口。

因为西凡的抗拒,手术被迫延迟。不管家臣怎样哄劝,西凡只不肯进食,这天大夫要作胃镜,家臣无奈,只好帮着大夫,强行把西凡的嘴撬开

。从此以后,西凡只要感到身边有人,就会警觉地看着天花板,紧紧用牙齿咬住下唇,不几天,渐趋青白的嘴唇上就现出深深一道黑紫的瘀痕

来。

他曾试着灌药。被两三个大汉按着,西凡不能呼吸,只好张开嘴,家臣趁机把药灌进去。不料水呛进了气管,大家还没来得及松手,西凡已经

搜肠刮肚地咳嗽起来,一声一声,让家臣心惊肉跳,只好半抱着西凡拍他后背。眼见西凡薄薄的嘴角处流下了深红色的黏稠液体,家臣悄悄扭

过头去,眼眶却渐渐红了。西凡终于不咳了,闭上眼睛身子往后一仰,家臣默不作声用湿毛巾给西凡擦了血迹,打理了溅湿的衣服,这才慢慢

把他身子放下。

医生看着摇头,无奈只好把药剂通通加到了点滴里。补充营养的脂肪乳浓度太大,一瓶要滴上六七个小时,此外还有防止电解质紊乱的生理盐

水,长时间的输液让西凡每天都累到脸色发青,家臣虽然心里早已疼到无力,却依然不肯让步,只是时刻守在西凡床前,一打完点滴就把西凡

身上的带子松开,盯着抱着帮他活动筋骨。

西凡沉默而顺从地让家臣照顾,然而家臣却一天比一天更领略到了西凡平和心性下的强硬坚韧。

一点一点,西凡日渐虚弱,为他擦拭身子时突出的锁骨和细瘦的手腿都让人胆战心惊,眼看大半年的呵护辛苦付诸流水,家臣的防线一点点崩

溃了。更为严重的是,西凡胃部的溃疡再也等不得了,这天中午,主治医生叫出了日夜守在病房里的家臣。

受够了西凡的固执,医生同情地看着眼前面部轮廓如刀刻的大男人,从开始到现在,他比病房里那个大麻烦瘦得更多,似乎绝食的不仅是李西

凡,还有这个沉默寡言的董事长。

“盛先生,我们建议……强制手术,否则的话,李先生性命堪忧;但是……如果他手术后依然不能配合恢复治疗,甚至继续刻意伤害自己的话

,脆弱的刀口会是危及他生命的另一个麻烦。”

“……我知道了。”站在干净明亮的医院走廊里,家臣愣了半晌,才略显突兀地点点头说,“我会解决的,大夫。”

回到房间,西凡因为药里的镇定剂,依然在沉睡。想让他在梦里自由一点,西凡身上的束缚已经被家臣悄悄解开。

坐倒在床边的椅子上,家臣轻轻拿起西凡发红的手腕,像往常那样仔细揉捏按摩。可是渐渐地,他的动作慢下来,头一点点低下去,终于埋进

了雪白的被中。

“你赢了!”脸抵在西凡肘间,家臣闷声对沉睡中的情人说,“我不够冷酷了,而你,不再心软了。”

家臣嗓子里呵哥地笑。

“所以,你赢了。”

“做完了胃部和眼睛的手术,我就放你走。”盛家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头看着自己交叉的手指上突出的骨节。

“怎样放我走?”十几天来第一次开口,西凡的声音沙哑,低沉但依然清晰。

“你要怎么走?”家臣抬起头来。

“准备护照签证,我要离开香港。”

“……”

“不要跟踪我。”

“……”

“还有吗?”家臣问。

西凡冷冷地看着天花板,一时没有说话。

家臣吸了一口气,起身离开去叫护士通知主治大夫,走到门口,却又被西凡叫住。

“还有,在我离开之前,不要你照顾。”

家臣没有答话,低下头,拉开了房门。

两个人都是守约的那种,家臣不在身边,西凡平静地接受了接连两个手术。

那些日子里,家臣小心地清除身上所有可能沾染Gevallia气息的东西,加上小护士们帮忙,他每天及时地在西凡麻醉剂失效之前离开病房,或

者在所有人都还沉睡的凌晨开始探访。

有一次西凡说要喝水,家臣一时糊涂,马上把水递了过去。西凡问是谁,家臣心慌意乱,胡乱打着手势招呼门口的护士过来圆场,等听到了护

士温柔的声音,西凡才轻轻点点头,冷笑了一下不再言语。

家臣从此连靠近也不敢了。

角膜移植手术之后,西凡的眼睛重新蒙上了厚厚的白色纱布,家臣盼着,又怕着。

终于到了揭开西凡眼睛纱布日子了,上午大约十点来钟的时候,病房里突然传来了护士们的欢呼和大夫的祝贺声。一直等着的家臣靠在门外墙

上也笑了,他把头仰靠在医院白色的墙壁上,闭着眼睛幻想该怎样和西凡分享这一刻的快乐,怎样把西凡抱在怀里,看西凡的眼睛,让西凡的

眼睛看自己。

门轻轻开了,家臣往一边躲了躲,一个瓜子脸儿的护士微笑着闪身出来,一转头,看见了满脸笑盈盈的盛家臣,周嘉顿时为之动容。两个月下

来,高级病区所有的小护士们都已经爱上了这个痴心的钻石王老五,即便他常常不刮胡子,即便他总是神不守舍,即便他的心只给了那个疤脸

的李先生……

周嘉招招手,家臣会意地走开几步,把头低下去听她说话。

“盛先生,再观察两天,李先生就可以出院了。”周嘉微笑着说。

家臣点点头,又问:“现在能看多少。”

“现在不过0.3/4,过一阵子,会自己上升到0.7/8,就跟正常人差不多了。”

家臣又点点头,弯弯腰道:

“周小姐,可不可以拜托您一件事。”

周嘉自顾自脸红了。

“他的眼睛好了,恐怕就要走了。”家臣看着自己的鞋尖说。

“不做整容手术了吗?麦小姐说……”

“不做了,那个……”家臣顿顿说,“李先生说他要留着。”

“噢!”周嘉知趣地闭嘴。

“拜托周小姐帮我问一问李先生,愿不愿意走的那天,让我送他。”

周嘉难过地点点头,家臣见她答应,抬起眼睛,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那一刹那,周嘉突然很想抱一抱眼前这个骨架高大、满脸胡茬的

男人,没有了在电视上的锐利和锋芒,此刻的孤苦和无奈使家臣看起来像一个伤心的大孩子。

周嘉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抱着病历转身离开,忍不住想,这盛董事长一定是前世欠了李先生的。

两天后的中午。

西凡换下病服,穿了一身蓝色泛白的牛仔装,正站在床前收拾东西。东西不多,一个书包都装不满,门响了,西凡抬头看过去,是盛家臣站在

门口。

西凡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最后一眼看见盛家臣的时候,还是四年前,在他们的小岛上,漫天飞尘中,家臣开着直升机缓缓离开……后来,西凡讨饭的间隙,也曾经一遍

一遍回想家臣的样子,想他的动作和声音;等到重逢之后,西凡更是常常用手指磨蹭家臣的五官,可是那仅仅是一种手感,要真在脑海中看清

楚家臣实实在在的样子,很难。

家臣瘦了一些,头发比以前稍长,脸刮得很干净,看起来清清爽爽,只是一双陷下去的眸子里含了点血丝,目光比记忆里更深,更沉。

……

“来了。”西凡的语气是说,不是问。

“嗯。”

西凡低下头去,继续往包里收拾那些扎了针孔的纸板,虽说能看见了,还是不舍得扔。

“这是你平时的几件衣服,我没有带太多。”家臣递上手里的纸袋。

西凡默默接过,掏出衣服的时候却不自觉微微笑了。一直觉得这件套头衫是蓝色的,居然是橘黄色的,真难看,应急可以,以后再不能穿了。

把衣服草草塞进包里,西凡去洗手间里收拾毛巾。家臣的手上,带着两枚一样的戒指,新的那个大一点,是珠宝商上个星期才仿制完成的。家

臣慢慢从自己的小指上摘下了西凡那枚,放在唇上亲亲,然后拉开书包的侧兜,丢了进去。

门一响,西凡折回来,家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他道:

“护照,签证,一张信用卡和一个花旗银行的帐户。”

西凡愣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在手里掂量掂量道:

“东西好多,是我在盛氏里挣的薪水吗?不知道你们怎么算的?”

家臣没有说话。

西凡轻笑一下,把信封放进了书包。

“还……疼吗?”家臣犹豫地问。

“……?”西凡困惑地皱眉。

“我是说眼睛。”家臣忙道。

西凡摇摇头:“这点疼算什么。”

无心的回答却让家臣一阵悸动,两个人的世界太小,而做过的错事太多,边边角角里,那儿都能迎头撞上。

“还有什么吗?”家臣掩饰地问。

西凡摇摇头。

“我该走了。”

西凡四下里看看,确定没有落下什么东西,这才伸手提起了不大的灰色书包。

“我送你。”家臣说。

西凡点点头往外走。除了第一眼,他再没有正眼看过家臣。

西凡和家臣隔了大约两步,步履协调,一前一后地穿过医院白色明亮的走廊。

是个很平常的日子,两个人沉默着步下台阶,医院大厦前宽敞的庭院里,小小喷泉在阳光下晶莹地涌动,有轮椅推过来,有孩子在跑。

出了医院大门,西凡终于熙熙攘攘的大路边停住脚步。马路对面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公共车站,恍恍惚惚一行繁杂的站片告诉行人这是个很大

的换车点。

西凡回头:“别送了。”

‘好’字梗在了家臣喉里。

西凡垂着眼睛说:

“记住你的话,不要跟踪我。”

“嗯。”家臣点点头。

西凡突然抬起了头,看着家臣的眼睛,笑了笑。

西凡刚刚剪过头发,依然是瘦削苍白的脸,不深不浅的疤痕,清矍犀利的眉宇。看着那双纯净而沧桑的眼睛,家臣终于明白自己已然覆水难收

。永失所爱,僵硬的外壳下日渐脆弱的心无声地碎开来,利刃互相搓磨着,每一个平面上,都反射着李西凡平静的笑容。

这个笑,像水彩画,在以后的岁月,长长久久地留在了家臣的脑海里,不很清晰,却无法淡去。

收起笑容,西凡转身向大路走去,走了十几米,停在斑马线前面等着行人绿灯。灯亮了,西凡过了马路,淡蓝色的身影不急不徐在人群中穿行

,鼓鼓囊囊的书包甩到了肩上,左手松松地插进牛仔裤的裤袋里。

一辆公车缓缓从后面开过来,超过西凡停在站台。西凡沿着人行道小跑几步,随后,淡蓝色的牛仔装融进了上车的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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