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之《谷雨惊蛰》———— 宋颖
宋颖  发于:2009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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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喜欢她,虽然当初,对于作驸马有那么一丝不甘愿。


瞧着面前女子晕红的颜面,蓝成式一阵动情。


那人却,逃出了他的怀抱。


“你?”


“今儿不行,我要入宫,宫里今天,有喜事呢!要不今儿朝廷怎会放假。”


瞧着丈夫不解的目光,独孤青罗淡淡的笑。


宫里有喜事。


确有喜事。


修容梅氏诞一女。


独孤青罗到宫里的时候,独孤炫正在进午膳。


今日很难得,事不多,但独孤也忙。


吃饭时也忙着,忙着给刚出生的女儿起名字。


不管他喜欢或是不喜欢,他也必须有那么多的孩子,以保证皇朝血脉的延续。


不管他喜欢或是不喜欢,他也必须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是人都得有名字……


独孤头很疼,他讨厌起名字。


那么那么多的字里,要凑出一个好听又不凡的名字,其实,有些难。


却又不得不起。


而且还得取两个,一为闺名,一为册封之名。


皇帝的女儿,是公主。


公主有封号。


凡公主封有以国名者,国代国霍国是也,有以郡名者,平阳宣阳东阳是也,有以美名者,太平安乐长宁是也。


他的面前不仅摆着《说文解字》,还摆着全国的郡县地名图……


食不下咽。


看到她来,独孤大喜。


“皇姊,你来就好了,快,快帮朕想想该起什么名字……”


可怜她这弟弟,好似捞到了救命的稻草。


可,这忙可怎么帮?


“陛下之女乃天姬,良宜如何敢越俎代庖擅自取名。陛下,自己的事,自己要负责任哟!”


皇姐居然取笑他,独孤气闷。


“皇姊,你进宫,可是专程来消遣朕的?”


“当然不是,倒是陛下,除了公主诞育普天同庆,可记得太华也到了该出降的年纪。”


太华长公主独孤瑟瑟,今年十五。


独孤没想到姐姐会提起这个小妹妹。


“瑟瑟,她还很小嘛!需要这么赶着把她嫁出去吗?”


印象中,瑟瑟一直都是笑容甜美的小妹妹,成日里跟在他们这些兄弟身后跑进跑出。


光阴似流水,梦里流年虚度。


一晃眼,小妹妹也已经成人了,可独孤还是想把她多留在身边一些时日。


独孤青罗显然不这么认为。


“陛下,太华不小了,四月她就满十五岁,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皇姊,莫非你已看中了哪家子弟?”


一挥手,叫人撤下御案上满满放着的盘碗和书本,独孤问。


他也不是笨蛋,这么拐弯抹角,估计姐姐已经看中了哪家的儿郎,该不是那人吧……


皇帝微笑,等着答案。


出乎意料。


“云阳谢家不是派了嫡系子弟上京来,陛下不觉得,他是好人选?”


独孤一怔,想了想,又想了想。


“皇姊消息倒灵通,按说这谢家人应是不错,可咱们毕竟没见过他们……事关瑟瑟的幸福,朕觉得,还是缓缓些吧!如果皇姊真这么想把瑟瑟嫁出去,朕倒有个人选。”


看着姐姐一脸不甘的模样,皇帝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驸马二弟?”


独孤点头。


“蓝梓怀不错,元旦那天百官饮宴,我看他一直都在瞧着瑟瑟。”


“不行。”


独孤青罗反对。


“何故?”


独孤似笑非笑。


“二弟个性不好,瑟瑟脾气也不太好,这两个人都那么年轻,也不知道礼让,凑在一起,岂不天天吵。”


独孤青罗大大摇头,独孤炫朗笑出声。


“皇姊,既然你也清楚这个道理,为何要让瑟瑟与云阳谢家的人结亲?朕虽与那谢家子弟未曾谋面,可听说此人年岁甚小,眼高于顶,与瑟瑟同个脾性,蓝梓怀与瑟瑟吵得,皇姊怎就断定他与瑟瑟不会吵?若是他们婚后不合,岂是我们所愿。”

独孤青罗不言,垂了头。


“可我还是觉得他适合瑟瑟,这人写字,一派祥和风流……想来人也该不错。陛下什么时候才打算召见他?”


“明天。”


独孤低声道。


“明天?”


独孤青罗不解。


科举还有些天才进行,为何明日就宣见于谢默。


“是,朕打算举制科,开延英殿,宣他考策论诗赋,考完,当殿评卷。朕不能让他落入齐英手上,想来想去,只有制科出自朕手,为天子门生,用不着参拜座主宰相……若是云阳谢家和齐英联手,对付起来,可就难了。”

独孤缓缓地说着自己的打算。


独孤青罗看着弟弟,发现她的弟弟这些时日消瘦不少。


即位未及一年,独孤炫已经挑起了这个国家的重担。


“敕书下达了?齐英对此事有何反应?”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对政事也无能为力。


“草诏的人还在宫里,朕派世宁前去告诉他们,假作是去探视慰问。大概齐英还不知道吧!”


许是看出了姐姐的担心,独孤突然微笑。


很柔和的微笑,很有精神的微笑。


象是在说。


放心,我很好,我没事……


但他心里没底。


对于明天,他其实心里没底。


(PS:公主的封号,其实是有专人负责起的,这里为了情节,修改了。公主出嫁称“降”,驸马娶公主称“尚”)


谷雨惊蛰10
这日崔宜出去办事,回来得知宫中来了内侍,已是傍晚。


匆匆赶到谢默所居西厢房,侍儿说那人在临波阁。


谢默一向喜欢水,来京这些天,不爱出去游览,却爱在他府里的水池畔发呆。


崔宜喜欢看他发呆,正如此时。


不若平素的活泼开朗,他一个人独处时的神情极平和。


他喜欢看谢默那样沉静秀逸的神情,温温存存的笑容,即使不是对他,他也喜欢看。


这时的他,不象,还只十五岁的少年。


不经意地喂着湖中的鱼儿,那人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不想打搅,却又好奇宫中来人的因由,崔宜踌躇了半晌,还是出声打破了沉寂。


“今天宫里来人了?”


“嗯,说是明天要我进宫面见皇帝。”


回神,抖抖手上的鱼食,又撩了些水洗手,谢默不经意地回答。


崔宜一愣。


“怎么会这么突然?进士选月底才进行啊!”


他想不通,又想问,抬头,却住了嘴。


那人不瞧他,不瞧他,见他看过来,便撇了头,连身子也连带转了过去侧对他。


不觉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


崔宜对谢默,总是无奈。


“你要气到什么时候?”


自那日,从广元大长公主府回来,谢默就不给他好脸色看。


不仅如此,见了自己,他就躲。


在自己府里也得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崔宜着实有点倦。


他有错,可他已认了错。


除了不肯坦白自己那点私心,他什么都说了,为何那任性的家伙还是不肯理他。


他哪知谢默心里的恼。


他恼他怒。


为了这么点无聊的理由,这几可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居然这么戏弄他。


难道看他脸红,看他手足无措竟是这般快乐。


怨……


怎么不怨,才不要这么轻易就原谅他。


少年心里这么想。


可是也是有些想笑的,为了崔宜那难得一见的苦恼。


似是十万分地冲他陪着小心。


想着,想着,清明的眸子里不禁闪过了一丝笑意,小心,不让那人看到,因而侧过了身。


太容易的原谅,比较不值钱。


谢默懂这个理。


还是不理他,也不答。半晌,身后已无动静。


以为那人走了,回头,却见,一人正在灯火阑珊处,幽幽地看他。


夜色迷蒙,天光已晚。


崔府的水池很大,崔家的仆役在入夜的时候,会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点上一盏盏纸做的莲花灯。


烛光飘摇,微弱的映上了人脸。


此情此景,扳起脸,有点难。


“怎么还不走?”


声音柔和,他问。


“有事想和你说。”


他答得也淡淡。


“什么事?”


崔宜用手捻起一盏莲花灯,放在临波阁的石桌上,瞧着在晚风中摇曳的小小火焰。


“你可知道朝仪?”


“朝仪?这我怎么不知道。”


眨眼,对崔宜的问题,谢默有些觉得好笑。


别人都不记得,崔宜也不该忘却,他的祖父是端方先生谢桐,精通历代仪礼。而他谢默,是谢桐的孙子。


耳濡目染,诗书传家,他知道的东西,要比一般人来的多。


崔宜这话,问错了。


“那你知道面见圣上,要行山呼舞蹈之礼吗?”


“知道。”


听到这话,谢默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会吗?”


很轻很低很柔的声音,飘进耳际,近得就象紧贴着他身旁说的话语。


有时神情会泄露一些秘密,有时害羞会让不老实的人变得老实。


谢默突然变得很老实。


“不会,那是蛮仪之礼。”


带着些鄙夷,清雅的声音掩盖不住晕红的颜面上,那样着恼的神情。


他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臣民面见皇帝所行的最尊贵礼节——蹈舞之礼。


祖父说,杨坚建隋代北周,恢复古礼,虽有大半礼仪传承自周礼,可这蹈舞礼却有可能出自北魏。


即是蛮夷之礼,不知也罢。


谢默随祖父学了很多仪礼,唯一没学过,也不会的就是蹈舞礼。


他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他谢默也得学祖父瞧不起的蛮夷之礼。


崔宜轻笑。


“看得起,看不起,都得学啊!来,过来,我教你……”


“为什么一定得学这东西。”


不安分地嘀咕,身子却朝他靠过来。


阿默这家伙,从来就很喜欢口是心非。


崔宜,手扶在谢默腰间,宽大的白衫下微凉的肌肤仿佛触上他的手心。有一刻,崔宜的心漏跳了一拍。


脚步回旋,他的轻浅呼吸扑上自己的脸。


喜欢的人离自己竟是这么的近。


有一种叫做喜欢的情绪渐渐地在全身蔓延开来。


崔宜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喜欢,他确实喜欢他。


虽然,那人是男子,和他有着同样的性别与躯体。


可还是喜欢,超越了世俗的偏见。


“怎么了?”


明朗的声音活泼的响起,见他发呆,谢默微微一笑。


崔宜还是在发呆,这回是看呆。


“呀,你们两个都在这里,太好了。”


突然有一个同样明朗的声音传来,惊起二人,回身,却是熟悉的人。


“阿奇,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来人正是谢奇。


“我在前厅听到咱家下人说,祖父已经选定崔家十五娘子为阿默你的未婚妻,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要娶那个泼辣刁蛮女?”


崔宜一惊,立时回头,却见谢默点头。


他不吃惊,他早就知道了。


“你也知道了,是啊,阿爹选中了清河崔家十五娘,待科举试完,大概就要去崔家下聘了吧。”


谢奇对谢默这样轻松的态度有些不可理解。


“有没有搞错,祖父怎么会选她……崔玲崔十五娘脾气可是有名的坏,你干吗这么委屈自己啊……不行,不行,我要回去和爹说,怎么也不能娶崔十五娘进门。”


崔玲那女人泼辣之名远播,他谢奇的小叔父谢默资质温润如玉,配崔玲也太可惜了,更别提崔玲比谢默还大一岁。


他不要叫个泼妇叫叔母,更不想谢默掉进火坑。


谢默闻言皱眉,却不是赞同。


“说什么呢?阿宜还在这里,你注意点,崔十五娘也没你说的这么可怕吧……虽然她的脾气也是有那么一点不好,但我多让让她也就是了。阿爹选她,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你我都大了,也该为谢家多想想。再说,我若不娶十五娘,可就换你娶阿宜的八妹,你考虑清楚……”

话音未落,谢奇已呼天抢地。


“什么,阿宜的八妹,她才只四岁,这是什么世道啊,阿宜你评评,这叫什么……为什么……你干吗,你发什么呆?”


崔宜没答话,还是呆呆地看着谢默。


“你要成我姑父?”


崔玲,崔迪之妹,为崔宜的姑姑,在家排行第十五,称崔十五娘。


谢默点头,笑笑。


崔宜头痛起来,他的爱情之路,本来就不太好走,现在好像更不好走。


有一瞬间想打退堂鼓,又一瞬间明净祥和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


还是喜欢,自己的心情。


无法骗自己。

谷雨惊蛰11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正所谓天上人间。


今日他生平第一次,见识到了皇家风范。


朱红高柱与华拱支撑着庑殿式黑灰屋顶、石绿屋脊,如华盖浮展云霄。紫宸殿内房、厢、室、序相通,如千户洞开,门窗涂为红色,墙壁白色,斗拱用赭黄,门钉、栏饰用鎏金铜件,地上铺有涂红莲形方砖,这样的的地面好像水池之感,让他想起家乡六月盛开的墨荷。

据说,这是皇帝举行“内朝”的便殿,朝臣到了这里,称作“入阁”。


如今殿内无朝臣,除却殿外廊下的禁军,殿内服侍的宦官和宫女,只有皇帝与他。


一个在内里,一个在外边。


谢默并没有见到皇帝,午时过后,在中使的引路下,他穿过重重又重重的玉宇宫阙,来到这里,而这里并非正殿,而是偏殿。


有人引他入坐,有人在他的面前放上了案几与纸笔墨,还有三个锦囊。


殿内空阔,亮堂堂的,不需要照明,却意外的点着粗如婴儿臂般的蜡烛。


“这儿有三道题,你在三条蜡烛点完之前答完。”


说话的人是位老者,须发皆白,内侍装束。


一切都显得有些奇怪。


好奇有的,但这是宫禁。


在宫里,不要多话,要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小心些不是坏事,多一事也不如少一事。


进宫前,大哥谢岷对他说的话浮上心头。


谢默打开墨盒,取了墨,又在砚台上添了点水。


只轻轻一划,便闻到苏合香那清幽的味道。


苏合香有宁神定心的作用,看来准备的人,倒也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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