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身在民间,所谓微服,也脱离不了宫规的限制。
青年此时突然羡慕起方才所见,似乎无忧无虑的少年。
附录:《谷雨惊蛰》中独孤炫18岁,谢默15岁,谢奇16岁。
(这是阳阳正传定稿本第一部,看反应如何,不好我就继续水磨功夫慢慢写……汗,本来打算2年以后再写这个正传的,居然还是被人催出来……没人要看的话,我就继续潜吧……做设定……)
谷雨惊蛰2
青年抵达的时候,顾震正在书斋看书。
“先生,他真是师兄吗?为什么先生从来没提过呢?”
面对借口奉茶给老师,却只记得问问题,忘了把自己手上茶递给顾震的谢默,顾震轻微皱眉。
“默儿,你今天的情绪,似乎过于亢奋了点?”
委婉的批评使得少年红了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乖巧地立刻就递过在手上拿着已久的杯子,怕被老师责怪,谢默告退。
望着稚气的身形远去,顾震松了一口气。
他并无责怪之意,但弟子问的问题看似简单,回答其实很难。
通过谢默对郭玄的形容,顾震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确实算是自己的亲传弟子,但如今他的身份不同,身为九五至尊,为何孤身跑出来寻自己?
莫非朝中情势不稳,想到这里即便性格平和如顾震也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郭玄并非如谢默所言的那样,只是个看起来一表人才的贵公子,他的真实身份是中略宁朝的现任皇帝——独孤炫。
汉山所在的汉阳府离中略宁朝的国都中都大约有六百多里的路程,途经二十四个驿站,如果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一日夜便能赶到……
皇帝作为天下的执掌者,不能离开权力中枢中都太久。专为皇家饲养马匹的飞龙厩里最多的是突厥马,突厥马速度与持久力都很强,飞龙厩里作为皇帝御骑的突厥马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那是激速的行进,对人和马的身体都会有不利影响。到底有什么事会让皇帝这样做?
辞官已久,对朝中的情势顾震虽然知道一些,仅凭手上掌握的情报,顾震无法判断出具体发生什么事。
可他知道现在的皇帝,并未完全掌握住政局。庙号为高宗的至德帝独孤蕲崩驾,太子独孤炫登基即位至此,时间尚未满一年。朝中除了皇帝,还有权臣齐英,形成了两大不同的权力重心。
中央政权如果独孤炫不能够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上,那么君权和相权就会起冲突,造成京官的动荡。朝中党派林立,帝党和相党任何一派发生动荡都会发生朝官们的血斗,从而再影响到朝官在地方上的党羽势力。中央和地方都不在皇帝的控制之下,就会动摇这个国家的权力根基。
这是极为危险的一件事。
看到青年的时候,从他竭力掩饰的神情,顾震证实了自己的推断。
屏退左右,吩咐闭门弟子谢默回房读书,又吩咐随从梁首谦守住书斋的门,顾震打算好好与弟子谈谈。
“陛下。”
当旁人都不在的时候,顾震的态度变得极为恭敬,这让青年有些不自在。
“先生,不要这样。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昔年先生任中书令与太子詹事的时候,对炫多加爱护与教诲……炫无一日忘怀,在这里,只论师徒,不论君臣……”
他微笑,倾身扶起想向他行叩拜大礼的顾震。
这样的想法当然是真诚的,顾震很清楚大弟子的个性,也没异议,过于执着便成迂腐,反而伤害双方的感情。
“陛下这次是私自出行吧!”
该说的还是得说,依然是委婉的批评,听的人如旧,也红了脸。
“是……齐英这次太过分了。”
激愤的神色,长久以来一直隐忍的抵触情绪爆发出来。
“他做了什么?”
“春节刚过,他就逼着我迁居大明宫……把太极宫让出来给他祭奠父皇……”
顾震突然沉默下来。
独孤炫的父亲,庙号高宗的至德帝独孤蕲去年春天崩于太极宫。已经不在人世的至德帝与齐英、顾震都有一段纠葛,虽然独孤炫多少也知道些内幕,但提及往事,顾震不知道该怎么表明自己的立场。
有些事,他已经看开了,而齐英还是执迷不悟。
这又何必呢?
不觉叹息。
“先生?”
回头,看见独孤炫担心的眼神,顾震安抚的笑笑。
宁朝典制,京城三大内,西内太极宫地位最尊,为正宫,天子春秋所居,又称京大内或大内;大明宫位在郭城东北的龙首原上,因在太极宫之东,钦明宫之北,因而称为东内或北内,乃是天子夏冬所居之所;钦明宫为天子私邸,位在隆庆坊,与太极、大明两大内有夹墙相通,位置在大明宫以南,称南内。
春天皇帝居太极宫为定例,齐英敢犯大不敬之罪,逼着独孤炫迁宫,可谓是胆大包天,而新任天子显然拿他没办法,难怪他会气得跑出来。
可是顾震能理解齐英的做法,除了他,可能现在已无人知道齐英对先帝的感情有多么深厚。
“这事……唉,他做的太莽撞。”
等了半天也只等来淡淡的,不痛不痒的一句话,独孤炫不是很满意。
“先生……朕无法再容忍下去了,齐英这根刺一定得拔掉,朕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眠?再说他太守旧,有的制度必须加以改革,他却横加阻挠……”
如果在放任齐英这么下去,朝官会怎么想,他怎么治理朝政,怎么变革已与目前情势不相适应的典章制度。如果皇帝无法在朝官中树立威严,局势只会越来越乱。
“陛下有办法了吗?”
还是淡淡的一句,顾震不置可否。
他觉得事情没这么容易。
“没有……所以朕才来找先生,我不知道该找谁商量。”
忧郁的神情浮上青年的脸,顾震沉默。
“臣已淡出官场许久了。”
“先生,我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指望了。虽对以后有远大的理想,可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你不能给我指点一条明路吗?”
苦恼地揉了揉眉心,独孤炫十分没有自信。
顾震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陛下,这是你自己的仗,你必须要自己去打……无论多痛苦,也别指望别人能够给你带来希望,在无助的时候,人能够依靠的,往往只有自己。如果陛下无法处理好齐英的事,还谈什么以后?”
很严厉的话,可也只有顾震,会对他说这样的话,独孤炫心里清楚。
“先生,我需要你……请你教教我,该怎么做?齐英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连父皇当年都被他架空了。我虽然已是皇帝,可论处事的经验和应对突然情况的能力还是不如他,况且他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朕既想办他,可暂时又离不了他……”
他还没扶植起自己的左膀右臂,目前还得依靠齐英,独孤炫很苦恼。
“陛下,你下定决心了吗?也许铲除齐英,会动摇国本,现在陛下要面对的不仅仅只有他,还有南方大士族、以及异姓王后裔可能会反叛的势力,时机如果选的不巧,接下去的处理可就麻烦了。”
“朕知道,这几件事朕始终要面对,为了保险起见,个个击破比较稳当……但朕觉得齐英始终是最危险的。”
他的切身体会告诉他,一日不除齐英,他一日连觉也别想睡好。
看来皇帝想下定决心,可又好像对自己没有多少自信。恐怕这一年他被齐英打压的厉害,完全不复过去那种锐意进取的狂放。顾震叹口气,打开门,出去吩咐了一声,又进门。
“陛下……不如听听他的想法……”
顾震笑道,独孤炫吃惊地看着他。
当谢默奉师命前来的时候,独孤炫还处在吃惊的状态里。
和先前所见一样装束,却又有些不同。
独孤炫发现老师的弟子谢默穿着有些像晋人,不似中略的男子穿圆领长袍,着六合靴。
谢默身上穿的是宽大的白衫,足踏木屐,而他经过的地方,有淡淡的荷花芬芳。
他还是唤他郭公子,即便顾震告诉他,他也算他的师兄,固执的小家伙还是不依。趁着顾震不注意,还冲独孤炫做鬼脸。
“默儿,别淘气……”
“先生……为什么一定得叫他师兄?”
蓝眼睛颇为委屈的瞅着老师,顺便瞪独孤炫两眼,谢默讨厌被人占便宜。
看在眼里,顾震又好笑又好气,摸摸小徒弟耷拉下去的脑袋,他简单的把事情对他说了一遍,最后又道。
“郭公子是陛下派来的人,你有什么看法,不妨说说看。”
老师要他说?
独孤炫大吃一惊,这小不点看上去才那么点大,又淘气的紧,能有什么好办法想的出来。迟疑半晌,正欲说话,回头,却见谢默老大不高兴的瞧着他。
“秦甘罗十二岁为相,莫以年纪论高下。”
“……”
他居然还教训他,独孤炫还从没这么面上无光过,脸不由黑了一半,顾震急忙打圆场。
“默儿,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有什么想法?”
谢默低头,想了一会,一脸迷惑。
“陛下到底有什么好烦恼的啊?除掉齐英,连根拔起他的势力,现在只有这么一个选择了……权臣的权力大到逼迫皇帝迁宫的地步,那已经是很危险的状况,陛下不会再容忍下去。虽然先生说陛下下定决心了。可先生,弟子觉得皇帝陛下没下定决心呢,看你说的状况,似乎他对自己很没自信,如果是这样的想法,那事情没做,就已经输一半了呀!”
“你懂什么?齐英在朝中的势力异常庞大,要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我还用得着烦恼成这样?”
顾震还没发话,独孤炫已经跳了起来。
有一半由于羞恼,有一半觉得他说的不对,羞恼的是小家伙根本就没给他这个皇帝面子,把他犹豫的心思全部抖落出来,觉得不对的是谢默还搞不清楚状况,以为事情好解决,但他要考虑的事太多,牵一发而动全局。
不在局中,怎知局中事?
谢默对他的反应是白他一眼,没生气。
“笨,那有什么,他有权力,陛下也有……目前陛下缺少的是时间,齐英多少年经营才取得这样的局面,陛下即位一年不到,想取得齐英数十年积累的成果,那根本就不可能。不现实的想法,对自己也别估计的太高……”
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先递给顾震,又倒了杯茶,独孤炫以为是给自己的,没想到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自己抿了一口。
“……,目前机要部门大多都掌握在齐英的人手上,没他们不行,动不得怎么办?”
“抢过来。”
谢默斩钉截铁的回答。
“……怎么抢?”
独孤炫觉得自己要昏倒,怎么什么事到这小娃娃眼里都会变得简单无比。
这回谢默垂下头沉思,到底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靠。独孤炫看了顾震一眼,发现老师的神色不若他一般哭笑不得,倒是用期许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先生还真这么信任这小家伙?
回头,独孤炫盯着谢默,上下打量。
他发现他有一双很爱笑的眼睛,那双眼睛蓝蓝的,总是笑意盎然,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也很爱瞪人……
先生看他,他笑,自己看他,他白眼白他。
待遇差别还真大,被人这般厌恶,当真不是滋味。
以为他不想理睬他,或者也想不出什么办法,罢了罢了,反正他也就没指望他,独孤炫正想开口,谢默问道。
“如今兵权在陛下手上,还是齐英手上?”
“太极宫守军南衙六军十二卫中,有三卫的控制权在齐英手上,守卫大明宫的神策六军有一军控制在他手上,其余还都是帝党的人。”
“重要的是地方,地方情形如何?”
“绝大部分在控制之下。”
谢默点头。
“那就不成问题了,不妨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齐英如何培育党羽,陛下也可从之。只要有新人能够取代齐英的旧党,只剩他一个人,还能有什么作为?”瞧见独孤炫露出不敢苟同的表情,他莞尔一笑。“手段不是问题,重要的是结果。没什么可丢人的,能有效使用的办法就是好办法啊……”
“执掌科举的礼部尚书与侍郎都是齐英的人,可以说科举已经被他把握住了,还有其余门道可想吗?”
谢默一愣,又迅速答道。
“怎么没有,科举乃是常科,属礼部直管,但制科还握在陛下手上。制科与常科进士、明经等科不同,无资格限制,有官阶的臣子与无官阶的白身人皆可应考,且什么时候考由皇帝决定,并由皇帝认定中考资格,有利于非常时期的人才选拔……况且,常科考中进士、明经之后要拜谒主考与宰相,考上的人便成主考与宰相的门生,也就成了他们的人。制科考出来的,却是‘天子门生’。吏部选曹掌握在谁手上?”
独孤炫的眼睛渐渐亮起来,他突然发现谢默年纪虽然小,性子又高傲淘气,看问题有时也看得很简单,但是,这孩子有政治家的素养,至少,长远的战略眼光他能够看得到。
此时听见他问,独孤炫微笑道。
“在帝党。我朝典制,三品以上官员由皇帝下敕书临轩册受,五品以上官员由皇帝下敕册受,五品以下由吏部选曹负责铨选……啊呀,齐英竟然忘了控制吏部选曹……”
愉悦而兴奋的语气,听得谢默唇角上扬。
“不错,就算目前全朝机要部门大多为齐英的人,只要军权、制科、吏部选曹还在陛下控制之中,就没什么可怕的。什么位置上的人,始终都要换人坐,他看不到这点,将来必将失败!”
“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
独孤炫勾起了兴趣。
“他太感情用事,也太狂妄。”
“哦?”
你这小家伙不也一样狂妄,独孤炫看了看顾震,发现他也在笑,只有谢默没发觉,还认真的点头。
“所谓骄兵必败,而感情太丰富,会影响到对事物的判断力,容易误事……你怎么这么看我呀?”
突然觉得有道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谢默纳闷地看过去,发现先前还很看不起自己的青年此时浑身一震。
“还有什么?”
用崭新的目光看着谢默,独孤炫发觉自己也与顾震一样,对谢默产生期许的心情。
少年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没理他,倒看向顾震。
“先生,弟子肚子饿了,能不能先出去吃点心?今天的点心是芋头酥,看上去好像很好吃。”
……
“你就不能说完再吃?”
抢在顾震之前出声,皇帝很生气。
“民以食为天……吃饭是天经地义的事!”
正经八百,谢默一句话就堵回独孤炫所有想说的话。顾震笑笑,又摸摸小徒弟的头。
“好,你先出去吃点心……别饿着自己。”
瞧他兴高采烈的出门,独孤炫气急败坏。
“先生……这……这……”
“他说的也没错,俗话不是也说,吃饭要比皇帝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