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第四卷 上(有前部连接)————共君一醉一陶然
共君一醉一陶然  发于:2009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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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亲眼目睹了傅悠的变化,感觉他像是一只经历过炼狱烈焰的凤凰,在痛苦的涅盘和轮回之后,沐浴着佛光重生世间。

  

  周的心神似乎都被傅悠震撼了,佛光里的傅悠耀眼生缬,刺伤了周的眼睛。等他适应了光线再抬头看时,傅悠已经不见了,只余下两三片零星的树叶,随着春风悠悠堕入红尘……

  

  傅悠走的安安静静,正如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让周几乎要以为刚才所见不过是南柯一梦。可是当他好奇的跑到傅悠站的位置,顺着傅悠刚才的角度探看时,已经压下去的无名心火又猛的蹿了上来。

  

  湖边的亭子里,新驸马夏钧雷陪同刚刚出嫁的皇姑回来拜望父皇,父皇设下宴席款待公主夫妇。可是站在父皇一旁陪侍左右的,不是董笠,也不是干将,而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金缕衣!

  

  周终于忍耐不了了,随手扯过一朵娇红的花,狠狠揉碎,抛在脚下,仿佛那就是让他愤怒的金缕衣。

  

  支离破碎的花瓣如同一滴滴红泪,纷扬于风中,而后惨淡坠在少年脚下。那是,少年零落的心。

  

  奉诏陪侍公主夫妇回来,缕衣去了户部。林瑾和亲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礼部在筹备,户部自然是少不了要拨大笔银子的,向来冷血的缕衣这次居然对林瑾充满了歉疚,忍不住过去打听些消息。

  

  刚到大堂门口就看见中丞满头大汗,抱了一大摞账本从堂里出来,差点撞在缕衣身上。缕衣皱了皱眉,问中丞:“怎么最近户部这么忙?”

  

  中丞见是天子面前正当红的大人来问,赶紧满面堆笑:“户部近来确实有些忙乱,倒叫大人见笑了。只是十三省新收的税银,怀南公主的嫁妆,还有闵浙一带的水利工程款项都赶到一起核算,人手不够,尚书大人也连续数夜未归,一直在理事呢。”

  

  缕衣闻言眉皱的更紧,再不理中丞,直接推门进去,就瞧见傅悠正端坐案前,手边放了一大堆的账本和奏折。

  

  傅悠的容颜实在清减了不少,脸色苍白,眼睑下隐隐浮现出一圈青紫,憔悴的有些过分。不过以前一直眸光浅淡的眼睛却明亮了不少,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反而比以前更精神,这倒让缕衣有些迷惑。

  

  “来问怀南公主的事?”

  

  傅悠手中笔墨未停,只是抬头瞟了一眼,见是缕衣,已经知道来意。

  

  缕衣却按住了他的笔:“心里难受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自己吧?”

  

  傅悠怔了怔,摇头笑了:“我想通了,你不需要为我担心。这两天忙的是公务。”

  

  缕衣眉峰一挑:“想通?”

  

  傅悠抓过笔重新铺开账目,运笔如飞,声音却没有停顿:“我只是觉得我该做些什么,毕竟人生苦短,朝生暮死,不能总是纠缠在一些纷扰往事中。”

  

  从干将怀抱里醒来的时候,傅悠才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这样近乎报复的行为,除了伤害了他和干将之外实在是毫无意义。纵然所有痛苦皆因夏钧雷而起,可是爱他那份心意,终究没有被仇恨取代。

  

  他没有责怪干将,只是默默离开了他。不是不明了干将对他的心意,可是他无法给予干将回应,再留下来,只能增加更多的伤害。

  

  身心上的巨大创伤让傅悠回到府中卧床整整三天三夜,当他终于一点一点把遭受的背弃和伤害淡忘,他才豁然开朗:当初违背祖先遗训,入世为官,他是怀抱着兼济天下苍生决的心愿而来,倘若因为感情的纠葛沉沦,实在有负自己的初衷,也辜负了今上的知遇之情。

  

  所以,傅悠决意振作。

  

  少时读书,书言人命危浅,如同蜉蝣,瞬息即死。既然生命苦短,刹那昙华,所以由不得自己犹豫,只怕稍一迟疑,已是白驹过隙,时过境迁。

  

  他希望,他可以在有限的生命里达成自己的心愿,为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尽一份心力。至于夏钧雷,有些事情无法强求,他只愿意默默守侯在他身边,耐心的等待,也许有一天,当他们都可以放下过往的时候,还可以重新团圆。

  

  傅悠垂首浅笑,温雅如故,缕衣已经看不到那个微笑里埋藏的忧伤。

  

  也许,东篱真的看透了吧。

  

  从户部出来,缕衣沿着御柳街慢慢踱步,往自己府邸走。

  

  御柳街是官员住所聚集的地方,大道两旁皆是画堂朱户、飞檐高墙,一派富贵。街边柳丝妖娆垂下,遮住娇羞的容颜,桃花疯狂而执着的从朱墙中斜逸而出,艳色逼人。花瓣零落坠下,随着东风的节奏细细铺满长街。

  

  指尖拈起一朵落花,仰头,是漫天狂舞不息的残瓣,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看起来就像一场绯红的雪。长街尽处,熟悉的油壁车静静停在那里,车幔上悬挂的五彩风铃随风微微晃动,声音却已不再清脆,反而带了几分暗哑,沉重的仿佛叹息。

  

  缕衣在心底默默的叹气:该来的还是会来,躲也躲不过。

  

  该结束这一切了。

  

  车帘掀开,瑾儿的脸略显憔悴,双眼红肿,已经不知落了多少次泪。

  

  长街那一端,心上的人站在漫天飞花里看着自己,林瑾意识逐渐恍惚,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痴痴的望着,想要把那个人刻在心里,一生一世都不要忘记。

  

  缕衣走向林瑾,林瑾也下了车迎向缕衣,长街中央,两人沉默着彼此相望,桃花悠悠飘落在两人中间。

  

  今日人面桃花相映红,只是两人都可以清楚的预见他年:春波桥下,人面不知何处,绿水依旧长流。

  

  ……

  

  一阵伤感,林瑾终于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缕衣,我已经在你家门口徘徊了三天,你现在肯见我,是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缕衣什么也没说,上前轻轻握住了林瑾的手:“到我家再说吧。”

  

  缕衣家后园的春花已经有些残破了,虽只是春尽,整个院落看起来却很萧疏。林瑾走进白玉亭的时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然扑进缕衣的怀里,死死抱住了他。

  

  “缕衣,带我走吧!”

  

  林瑾哭了,语调里却流露出铁一般的意志。

  

  “今生我只喜欢你,决不会再侍奉第二人。洗衣烹饪、洒扫耕织我都可以去做,天涯海角,我随你去。带我走吧!”

  

  缕衣能清晰的感觉到肩头的湿溽,还有怀中人娇躯的颤抖,心中蓦然一痛,可是理智还是让他无情的推开了林瑾。

  

  缕衣无法面对林瑾燃烧着希冀的眼睛,只能咬牙背过身去,冰冷低沉的话语传来,竟听不出那是属于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瑾儿。”

  

  林瑾一僵,离开了缕衣的怀抱的身子立时感到温暖的流失。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啊……可我为什么非要听到你说这句话才肯甘心?”

  

  过了很久,林瑾满腔的苦涩终于化成一声叹息,狠狠切割着缕衣的心。

  

  缕衣转过身来,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林瑾痛苦的神色,最终发不出半点声音。

  

  泪如雨下,细细的呜咽再也无法抑制的汹涌而出,林瑾死死咬着嘴唇,将那些眼泪恶狠狠的擦干了。

  

  再抬头时,林瑾已经勉强恢复了几分冷静。她看着缕衣,淡淡的开了口。

  

  “为什么不肯带我走?是因为舍不下荣华富贵,还是……舍不下皇上?”

  

  缕衣的脸色瞬间变了,冰寒的光芒从那双幽深内敛的眸子里射出来,流矢一样扎进林瑾的心里。

  

  林瑾知道缕衣在想什么,嘴边慢慢晕开一丝苦涩的笑容,伸手抚上了缕衣的额,把他皱起的眉头抚平。

  

  “那时你受了伤在家休养,我来找你的时候,看见皇上和你……”

  

  林瑾垂下头来,眼中掠过浓浓的忧伤。

  

  那一幕仿佛是噩梦,在每个夜里痛苦的困扰折磨着她。她始终无法相信,当今圣上、她的姐夫,竟会和她的爱人相拥在花树之下……

  

  震惊之后,她才突然明白姐姐让她远远离开缕衣的苦心。原来,原来,原来……!!!

  

  原来是这样的!

  

  可是她不相信,更加不甘心。她了解缕衣,决不会甘心屈服于人下,而她,在经历了几日几夜的肝肠寸断之后,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她离不开缕衣,她是真心爱着那个人,所以,即使对手是如此强大,她也要去拼一拼!

  

  缕衣的拳头攥紧了,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林瑾的手停留在缕衣额上,看着看着,便不觉痴了。

  

  对于周鼎华的仇恨无休无止奔腾袭来,彻底将缕衣淹没。

  

  “你……真的爱他么?”林瑾轻而又轻的问着缕衣,缕衣知道,林瑾是害怕失望。

  

  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时,满眼的怨毒已经被缕衣压下去了。

  

  “爱他?”缕衣轻轻一哂,“我留下来,不是为了他!”

  

  “那你为什么不走?难道你真的稀罕那一点功名富贵?”林瑾压抑着情绪,平静的问缕衣。然而那答案,已经隐隐浮出心底。

  

  缕衣长长的叹了口气,伸出手来,轻轻将林瑾抱在怀里。

  

  “瑾儿,你那样了解我,难道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低低的一句,如同炸雷凭空破裂,惊的林瑾浑身一颤。

  

  缕衣温热的气息就拂在自己的发梢上,如此真实,如此温暖。谁能想象,这个此刻含情脉脉搂着自己的男人,有着多么可怕的野心呢?

  

  “目前周朝北疆未定,荆越王的宝座也是刚刚坐稳,两国为求后方稳固自然一意结好。然而荆越国富兵强,早已对大周构成威胁,时机成熟之时,皇上决不会放过荆越。何况越王雄心勃勃,也是一心北顾,如此,交兵是迟早的事。”

  

  缕衣轻抚着林瑾的背,柔情缱绻。可是林瑾却感到一阵一阵的心寒。

  

  “瑾儿,你如此聪明,嫁到荆越去,若能得到越王信任,将会帮我很大的忙,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怎么不明白……

  

  林瑾眼神幽幽的,一切已了然于心。

  

  就算荆越的兵马不能帮到他,至少可以拖住皇上一时片刻吧。那对他来说将是一个攫取权力的大好时机……

  

  缕衣啊,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冷笑一声,林瑾推开了缕衣,背过身去。

  

  缕衣一愕,旋即苦笑了起来:“瑾儿,你若是怨我,可以不答应。我会拼尽全力,让你远远离开这里,隐姓埋名去追求你的幸福……”

  

  林瑾怔住了。

  

  缕衣忽然一把将林瑾扯进了怀里,头一低,已是深深吻住了怀中人。

  

  林瑾的眼倏地放大,不敢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那个人说,他会拼尽全力,让自己走……

  

  他的心里,是不是……也真的在乎自己……

  

  缕衣啊……

  

  明知他是在利用自己,却仍然管不了自己的心,也只能,尽全力帮助他实现心愿。这也算是,爱他的一种方式吧……

  

  林瑾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揪住了,跳起来,又跌下去,直直在胸膛里跌荡不休,一直在呼唤着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缕衣,缕衣,缕衣……

  

  那那个缠绵入骨的吻结束的时候,林瑾面上晕开一层绯红,痴痴的看着缕衣,已经咽下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缕衣,我……答应你!”

  

  身体一紧,林瑾再一次被缕衣死死抱住了。

  

  “瑾儿,我保证,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荆越。我会一直,等着你!”

  

  林瑾把头靠在缕衣肩上,闭上眼睛,任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心里,将那片柔软的地方灼烧的模糊不堪。她知道,见这一面,已经是离别。无论缕衣是否愿意等她,她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缕衣,抱紧我。”

  

  林瑾在缕衣怀里低喃,抱着她的臂弯收的更紧,两人紧紧相依,落花在亭外飞舞,翩跹如雪,带着一腔绝望的感情,落满了两人的发稍……

  

  “缕衣,我们的时日,不多了吧?”

  

  过了很久,林瑾忽然开了口。

  

  “让我为你,卜一次命吧。”

  

  缕衣的手放松了,看着林瑾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惊奇:“瑾儿精于此道?”

  

  林瑾取出绢帕拭干了眼泪,淡淡道:“我幼时得遇异人,授以占卜之书,只是当初师父授书时曾言,天象之道,泄之不祥,惟心自知而已。所以我虽通此道,却从不为人施术。”

  

  “那瑾儿可为自己占卜过命运?”

  

  林瑾闻言只是垂首低笑:“当局者迷,人在局中,反而看不清自己。”

  

  “瑾儿想知道我的命运?”缕衣不禁被林瑾勾起一丝好奇。

  

  “缕衣,我希望……我希望你能一生平安。你的面相很怪,一片死气,什么也……看不到。”

  

  缕衣听林瑾这样说,忍不住神秘一笑。忽然抓起林瑾的手,带着她在园子里七弯八绕,一直走道暗藏于假山里的一处僻静洞穴才停住脚步。林瑾正自奇怪,却见缕衣背过身去,轻轻一揭,薄薄的面具应声而落。当缕衣再次面对她的时候,林瑾征住了。

  

  犹如庭中生出了玉树芝兰,幽暗的洞穴被那张俊美无铸的容颜辉映生光,一时耀花了林瑾的眼。

  

  原来,这才是缕衣本来的容貌。

  

  林瑾看着面前绝美的脸,神思再一次游离。灵魂飘飘荡荡追随着眼前的人,仿佛永远也看不够,想要把他永远铭刻在记忆里。

  

  “瑾儿。”

  

  缕衣温柔的低语唤回了林瑾的神智。“我的命途,如何?”

  

  林瑾掐指仔细推演,十指落尽,神色陡然变的惨白。

  

  “怎么?是刀兵之相?”缕衣似乎不甚在意,生死在他眼里也不过寻常。

  

  “不。”林瑾神色凝重起来“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是……隐帝命格。”

  

  缕衣剑眉一挑。“隐帝?那是什么意思?”

  

  林瑾使劲摇摇头,好象并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结果。

  

  “不会是这样的,一定是我推断有误。我……我回去再仔细推算。”

  

  缕衣察觉到林瑾的反常,林瑾无法掩饰她的惊慌,连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看到缕衣追问的眼神,竟然举止失措,匆匆忙忙的站起来往外走。

  

  “我……先回去了,走前,我会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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