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鸣长空(卷一)红尘劫(下)+番外————星燃
星燃  发于:2009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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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死方休----

  这一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终于他停止挣扎,安静下来。上天终于怜悯的让他昏了过去。

  雨仍然不停的下着,天上的海东青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啸。当崔延廷带着一众侍卫匆匆赶来的时候就发现了鹏城城门口这一惊天惨剧。凤清磐被一箭射了个对胸,血流一地。阮三被钉死在地上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他们英明威武,神勇无敌的宣昭帝一身是血的抱着一个同样一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的少年。雨打在宣昭帝苍白的脸上,顺着他的眼角汹涌的落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个孤独的帝王好像在流泪。

  他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宣昭帝伤的极重。“皇上!”他惊叫失声,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您怎么,怎么会...”简直不敢相信是什么人有能力,能让宣昭帝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怒瞪向钉死在一旁的阮三,“皇上,是不是这个逆贼带人伏击你?他带了多少人?可是有千人之众?可是彭城贱民作乱,伤了陛下?”说着扫了一眼洞开的城门。

  彭城城门已经大开,一名守军的将领颤抖道,“陛下吩咐我等紧闭城门,他不出声示意我等不得擅开城门。我等不敢违令,却万万没想到陛下会受如此重伤啊!”他们早就颤抖的跪下请罪了,头磕得砰砰直响,“陛下,臣等死罪,臣等死罪啊!”

  宣昭帝眸光一冷,淡淡道,“崔延廷,朕伤颇重,如今已经无法骑马,你去备一顶软轿。朕要即刻就医。”

  崔延廷即刻命人备了一顶软轿,望着宣昭帝的伤,更恨驻城的守军,不由狠道,“皇上,奴才替你屠城杀光他们泄愤。”

  宣昭帝轻轻摇头,抱起凤破弩上了软轿,“朕答应过人决不屠城。休再言。”转过头,又点了一下地上的两个。“凤清磐的尸身不得损坏。至于阮沉璧,救活他,朕要他——”冷眸闪过森寒的狠意,“生不如死。”

  42

  黄泉碧落。

  凤破弩这一睡,睡了整整三个月。宣昭帝身穿雪白的襦衣,捧着一杯南方进贡的雨前龙井,在静静候着。冷眸牢牢守着榻上少年苍白的脸。他也许今日就会醒,也许明日会醒,也许一个月,也许二个月,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再没耐心,也得这般枯坐。他抿了一口新茶,苦涩无比。

  他问过太医,太医说他无碍,只是不愿醒来。他也问过浮华寺的普藏大师,大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只有摇头叹气。

  三月前,他已经把凤清磐的尸体按前朝皇帝的登遐来发丧。这已经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他眉宇流露出深深的倦怠,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么心生无力,束手无策过。

  夜阑静,烛焰闪烁,宣昭帝深邃的眸光投注到凤破弩的脸上,仿佛置身梦寐。那个少年就算昏迷着,也足以倾倒一座城池。

  他不由前倾,然后床铺忽地一陷,他坐了上去,同时轻柔地掀开他胸前衣领,绞起一张帕,专注的俯身帮他擦拭着身体。这个男人曾经是那么冷酷,那么遥远,而此刻那专注的神情却是那么的深情。深情得让人看的心悸。温柔的伸手轻轻执起一缕少年枕边的乌发,拢在他温柔的掌中,有一点过分的小心。也许只有这一刻,在少年不知道的这一刻,他才会这么赤裸裸的流露深深的情和深深的愧。

  烛火在闪,他浅眸内的火也在闪。他俯过身来,温柔的视线暗了,垂下眼睫,他冷酷的薄唇轻轻覆上去,与少年的红唇紧紧相融。落下的黑发与少年枕畔的发相叠,缠绕,交融。

  门口处,崔延廷小心翼翼地捧着干净的水盆愣住了,他惶恐的看见宣昭帝小心翼翼的吻住了那个沉睡的少年。这明明应该是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但他不知道为何心中只有满满的酸涩。那里的两人无人可以打扰,他退一步,再退一步,一步步退出了房间。屋外清月皎皎,他想起方才的刹那,他看见宣昭帝一向冷然的眸底,泛起了一抹很温柔很温柔的笑意。今夜,月特别亮,特别亮。他不由拭了拭湿润的眼角。

  房内,那睡梦中的少年眼睫忽然动了动,恍惚中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他缄默的望着他,视线逐渐清晰。

  宣昭帝微震了一下,瞬间凛容,眼眸沈敛。他本想开口说话,然而,当那双美丽沉寂的眼瞳和他对望时,刹那间,他忽然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有什么可以说的?还有什么可以辩解的?这一眼,是一场无声的战争,而他从开始就已经败了。千言万语,千头万绪,这刹那,仿佛说什么都多余的。

  良久后,少年一转目,原本沉寂的黑眸逐渐有了神采,他伸手摸上了宣昭帝消瘦惨白的脸,红唇温柔的吐道,“长空,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病了吗?”

  宣昭帝心头一震,握住他的手,眼眸微敛,肃然道,“你...不气我了?”他问得有一点惶恐也有一点颤抖,“不恨我了?”

  凤破弩眨眨眼,眸光投注到他脸上,目中有着不容错认的深深情意,“长空,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恨你?”他微微红了脸,“我这么喜欢你。你不是都知道吗?”

  宣昭帝仔细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奴儿,你可记得发生了什么?”

  “灵山祭天阮三要害我们,长空,是你救了我。姑姑和哥哥不要我了。长空我只有你了。”他望着他双瞳漾水,雾气湿润,“长空,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宣昭帝刀一样的视线暗了,轻轻的抚摸着凤破弩的发顶,悠悠叹道,“傻孩子......”猛地攫住了他死死揽入怀中。“长空?”凤破弩吃痛。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反常,不由问道,“你怎么了?”边问边要抬头看他。宣昭帝死死按住那不安分的头颅,暗哑着声音,“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他的声音有一点悲伤,有一点黯然,“奴儿,其实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你喜欢我吗?”凤破弩把头埋在他的耳畔,象个最贴心的情人,他轻声问道,“长空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说你喜爱我,其实都是我自己说的。长空,你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嘘。”宣昭帝搂紧他的腰身,拉起他的一只手按在心口处,眸光闪着动人的光泽,“听这里,它在跳,为你跳。奴儿,只要你想,它就是你的。”

  “我不要你的心。”凤破弩埋在他胸膛叹息。

  “觉得它太冷酷了吗?”宣昭帝的语气有点萧瑟。

  “你会死的。”凤破弩颤抖道,“没有心的人会死的。”

  “我本来就没有心,因为你才生了它,它本来就是你的。”他轻叹,“你要是恨我就挖了它。”

  “我不恨,我不恨!你为何总是要提醒我恨你!”凤破弩尖叫一声,“我明明是这么这么喜欢你!”

  “嘘,嘘。”宣昭帝安抚的搂住他,轻声哄道,“我知道。奴儿静下来,你不能再受刺激了,你会毁了的。奴儿,我是说以后当你厌倦了,不想再这样下去,就挖了它吧。”现在就让我陪你演一场失忆的戏吧,你什么时候想清醒,什么时候再醒吧。

  凤破弩默默地垂下头,暗中捏紧手中的传国玉玺,他想起了哥哥温柔的笑脸。他似乎要哭,但如戴着一张人皮面具的脸上却映出了浅浅的笑痕,他的目光一如当初那般深情,“长空,我真的很喜欢你。”

  夜晚,枕着那人的臂膀浅眠,周公座前,他想起,他曾告诉过他有一种毒叫牵情。是前琼的一个女子为他负心的情人所制。只有交合才能引发毒性。中毒者会死,施毒者亦会死。梦中他的笑容有些甜蜜。比翼不能折翅,鸳鸯怎能失伴?牵情。这种毒连名字也这么的凄美。

  月光洒进,让他甜蜜的笑容变得有些狰狞。

  彭城一役,少年入魔。

  红尘中森罗万象,大师说这是因果轮回。事事纵横交错,珠珠含彰,影影相摄。

  缘起,缘灭。

  湖畔边他与那个帝王相会,那惊鸿一眼,他看到了他的冷酷,他的无情。

  他知道他们有缘,注定纠缠一生。

  逃不脱的,谁都逃不脱。

  43

  永兴十七年,自彭城一役,帝日渐沉疴。北方前朝凤氏遗孤兴兵作乱,帝时有镇压,却不见剿灭。群臣不解,上奏曰,宵小之辈堪虚泱泱大国,帝固仁德,奈何不知思恩图报。臣祈灭之,昭显君威。帝压之不许。群臣上表,弹丸之地,蝼蚁之力,虽今不惧,长此已久必为祸由。帝不为动。群臣无奈。时有一人又上表曰,凤氏狐媚,迷惑上听,祸害龙体,紊乱朝纲,臣乞杀之!帝大怒,杖毙于庭。之后,无人再柬,此事不了了之。

  灰黑的瓦片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枯干的树枝也被沉甸甸的积雪压着。偶尔寒风卷过,便簌簌发颤,似乎随时会折断。幽森的回廊,蜿蜒的宫墙,重重宫阙,门扉皆是紧紧闭合,一片肃杀之气。

  一身银紫色滚袖边的素袍。男人站在雪里,他如墨染一般的发,用一顶金冠高高束了起来。站在阑干旁,他的脸色比雪更白,眼神孤寂,高深莫测。他轻叹一口气,呼出的白雾中有一些落寞与沧桑。忽的掩帕轻咳一声,身后崔延廷立刻步上来,为他披上一件玄色的雪毡,忧心道,“皇上的咳血之症越发严重了。”

  宣昭帝折起帕子,摇首轻声道,“不碍事。”拢了拢身上的雪毡转身,吩咐了一句,“别跟来。”沿着弯曲的宫廊渐行渐远。

  正是又一年的隆冬。紫宫深处,他寻着一条不易发觉的小道走向掖庭。掖庭里关着的是宣昭帝此生最恨的人。

  黑暗中,墙壁上铜制的灯罩中燃着两把壁火,为森冷腥湿的掖庭带来一点点光亮,宣昭帝一步步踏入那最黑暗的一处,如同一脚踏进地狱之门,他轻声道,“阮三,朕来看你了。”

  黑暗中一冽诡异的腥风扑鼻而来,有人阴阴笑道,“怎么?阮长空你还没有死?”

  “朕不会比你死的早。”宣昭帝淡淡的说。

  “你中了牵情,毒发时可是有揪心之痛?”黑暗中阮三仿佛笑了,“这种毒,情越深痛的越是厉害。阮长空,你也是个疯子。明明知道他在给你下毒,还当作不知道的陪他演一出情深意切的戏码。我真想知道毒发时,你们俩是谁更痛苦一些。”

  “行了,朕做什么从来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宣昭帝冷言道,“朕来是问你到底想到了没有。”

  阮三闻言又笑了,“想到了什么?我不懂。”

  宣昭帝沉下声,声音冷如玄冰,“阮三朕当初可是为此,才留着你的舌头和耳朵。你告诉朕,牵情怎么解?”

  “哈,我没听错吧?”阮三的声音隐约从黑暗中传来,“阮长空你可是在问我牵情怎么解?你好像应该是去问你的心肝宝贝吧?毕竟是他下了牵情。”

  “阮三!”宣昭帝抢前一步揪住了他肮脏的衣领。“三年前的灵山之事,朕就知道你跟凤平瑶那贱人有旧,朕就不信当初你没有问过她牵情的解法。”说罢厌恶的掩着鼻,又把他扔回了黑暗。阮三全身的骨头像是碎了一般,瘫在地上。这个人似乎已经坠入了永恒的黑暗。

  “阮长空,我听说牵情一旦中下就是两条人命。”阮三瘫在那里嗤声笑道,“你是不是心疼那个为你施毒的人啊?”他阴恻恻的说,“可惜我阮三决不会告诉你这牵情的解法,我要你们与我同坠阿鼻地狱!”

  宣昭帝看了他良久,突然笑了。他俯下身对地上一团烂泥似的阮三低柔的说道,他的声音残酷而狠决,“如果朕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爱了一辈子,要杀了朕为他报仇的那个人并没有死,呵呵。你会怎么样呢?”

  他的声音压着愉悦的笑意,“你成了现在这个模样都是以为朕杀了他,你恨朕,却斗不过朕,才造成的。你为他弃了荣华,废了手足,瞎了双眼,碎了一身的骨头。到头来朕告诉你,他不但没有死,绝对活得比你这个废人要好得多的多,你会怎么样呢?”

  “你说什么?”阮三空荡荡漆黑的眼眶寻着宣昭帝的声音转了方向,他哑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宣昭帝直立起腰,笑意盈盈,“阮三,朕记得分明没有剁下你的耳朵。朕刚才说的你不是一字字听的很清楚吗?”

  阮三浑身震颤,“你是说灵玉没有死?”

  “灵玉?”宣昭帝冰玉般华丽的声线,凉薄的在耳边响起,“呵呵,到如今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阮三,你这辈子真是一个可怜的疯子。”

  “阮长空!你不要和我打哑谜,要说什么就痛快地说罢。”阮三扯着嗓子厉吼一声。

  宣昭帝看着他,像看着一堆肮脏的垃圾,拂袖道,“他不叫灵玉。阮灵玉十多年前就死了。他化装成灵玉的样子混入了晋宫,这奸细狡猾无比,一待就是十几年。多年前朕识破他,碍于他根基渐稳不予声张,故放他去西北好借机杀了他,没想到却让他寻机逃了。他一逃逃入了北齐,后来就听闻北齐十多年云游四方的二王子回宫了。呵,阮三,你这个可怜的蠢货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吧。他不叫阮灵玉,他姓袁,叫袁红玉。”

  他望着瘫在黑暗中的阮三,悠然的微微一笑,“他是北齐二王子袁红玉。阮沉璧,你这一生可真是够讽刺的。到如今才能在别人口中听到心上人的真名。”

  “我不信!”阮三怒哮一声,“阮长空,你这个魔鬼,你在骗我,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不信?”宣昭帝挑了挑眉峰,“听说袁红玉出生时,左脚踏有一块半月形的红色胎记,故齐王才赐名红玉。朕想你爱他入骨,这红记你可是亲眼看过?”

  阮三牙咬得嘣嘣直响。“他没有死,原来他没有死。”

  “袁红玉知道你为他心痛不已,知道你为他要谋害兄长,篡夺皇位,甚至知道你失手被擒,却一直不发一言,你知道为什么吗?”宣昭帝一点点地打击着他,这世上最折磨人的刑法不是毁灭他的肉体,而是折磨他的心,用他心爱的人作引。这一点,宣昭帝就亲身体验过。黑暗中,他冷冷笑道,“因为他很开心。你给朕找麻烦,他无比开心。你爱他入骨,但在他眼里你不过连一只畜牲也不如。”

  44

  走出那如地狱般黑暗,森冷,腥湿的掖庭,宣昭帝抬头,阳光刺目,一时受不了突如其来的白昼,抚着额微晃了两步,脸色霎那间变得更白了。掖庭外崔延廷立刻上前扶住,轻声道,“皇上小心。”

  宣昭帝淡瞥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晃了两步后自己站稳,“朕记得吩咐过你务需跟随,怎么现在朕说的话不顶用了?”

  崔延廷红了眼眶,“皇上您现在的身子奴才哪敢离身片刻啊?”他擦擦眼角,“皇上,我大晋百年来才得您一位英明君主,便是为了天下万千子民您也要保重龙体啊。”

  “好了。”宣昭帝低斥一声,“哭什么哭,朕还没死。”

  “奴才知道。皇上正直春秋鼎盛之际,小小病痛当然难不到皇上。是奴才失仪了,皇上恕罪。”可手擦得更用力了。

  宣昭帝看的不由心烦意乱。想起方才阮三的颓然和疯笑,他知道他又错了,他不该这么沉不住气。这个打击对阮三无疑是致命的,他告诉了他,只是逞了一时之快。如今阮三心如死灰,就更不可能吐出牵情的解药。他明明有着一颗非常非常冷静的心和眼,可是每每一关系到那个孩子,他就无法冷静头脑。

  心中难过,并不为自己。牵情这毒一旦种下,痛苦的并不是只有自己。那孩子真真太傻了呀!要他的命何必赔上自己呢?他还那么年轻,才十七岁。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十七岁时,他杀了辰文帝,登上了皇位,意气风发,成为晋国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帝王。而那个孩子同样十七岁,被灭了国家,亡了亲人,又为自己种了一身的毒。

  心痛啊,真的心痛。他抚住心口微微弯了腰,阮三说这毒用情越深痛的就越厉害,如今他这般心痛可是因为用情很深?疼痛中,他的世界灰暗了,身边传来崔延廷惊慌的叫嚷,“皇上!皇上!来人啊,快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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