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心蛊————怜书
怜书  发于:2009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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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情此景,看得濮阳少仲心里一酸。他自小离家跟随师父上山习武,十八岁下山,却又遭逢朝廷权力斗争,他哥哥濮阳柔羽被卷入这场政争,几乎丢掉一条小命,他就曾经见过自己父亲这么愁云惨雾、整天心神不宁的样儿。想想自己现在出门在外,半年了也没给家里一个音讯,不知道现在爹和哥哥是不是都好......

  "啊!救命!"

  正胡思乱想间,徒然听见一声女子的尖叫,濮阳少仲一呆,辨出声音正是从刘霜霜住的那边院子传来;末鬼见他身形微挪,知道他想过去援手,连扯了两下他的衣角,示意他不可妄动;但他眼见刘魁已经急得大叫,迈着滞重的两条腿向前奔去,他再也忍不住,身形一展就掠了过去。

  只见一个全身包得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的夜行客,高举着手中的刀正要劈下,一个丫头吓得腿软,整个人委顿在地,只拼命流泪哭喊;濮阳少仲见状,一声大喝:"住手!"身随声至,腰侧长剑已然出鞘。

  夜行客回身架开他的攻势,随即高举大刀,向他头顶压下;刀势既快又猛,濮阳少仲只得向后跃去避开刀锋;夜行客一招奏效,也不恋战,身形微曲,瞬间已翻过屋顶。濮阳少仲正想追去,倒在地上的丫环却突然抓住他的衣摆,脸上的惊惧恳求就像孤海里突然抓住一叶扁舟得了生还希望的人。

  濮阳少仲一阵不忍,脚步一顿,刘魁正巧赶到,惊愕不已的望着他。

  "濮阳公子?"

  此刻屋里的灯火都已点燃,提着灯笼的奴仆从各个信道涌入,濮阳少仲望一眼屋后摇曳的树影,知道自己是再也追不上了,只不知末鬼是不是已经随后追去?

  "快、快去看看小姐!"刘魁眼见刘霜霜房里灯火仍暗,在她住的院子里弄出这么大的声响竟没看到独生爱女走出来,他心里一急,也不及招呼濮阳少仲,径自就向刘霜霜的闺房跑去。

  濮阳少仲原就对刘霜霜的事心怀愧疚,见刘魁惊呼出声,这才想到刺客不定是从刘小姐房里行凶出来的!他担心刘霜霜房里还有刺客,赶忙一跃向前,抢到刘霜霜门口,一脚踢开门板跃了进去。

  月光随着敞开的房门泄进屋里,映亮一地银霜。

  刘霜霜还没有入睡。她靠坐在枕上,盯着挂在壁上的一幅图。她的神情是那么专注,彷佛天塌下来也与她无关。濮阳少仲突然闯入,她的眼睛也没有向他望上一望。

  随后而来的刘魁见了这景象,不安的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外头声浪嘈杂,人头钻动,都想挤进来,刘魁只好顺手将门关上,温馨说道,"霜霜,这位是上次救过你的濮阳公子,他今天又救了我们刘府一次,你向人家道声谢吧。"

  刘霜霜这才转过头来。

  月光下她的唐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略微失神的眼睛缓缓向濮阳少仲望去。视线相对,她徒然一阵颤抖,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似的,一双美目注视着他。

  濮阳少仲只觉得胸口一阵紧缩。刘霜霜的眼睛晶莹潮润,十分漂亮,但那对漂亮的眼睛却像凝上了冰一样,有着透骨的冷意。

  刘霜霜已然回头,再度盯着墙上的挂图。

  濮阳少仲不由得向那幅图望去。昏暗的光线下,只看出图上画着一个女人,微蹲着身向一旁的小女孩说话。

  虽然图画得精致漂亮,但也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刘魁见他尴尬,连忙轻咳了一声,"没事的话,爹就带濮阳公子去歇息了,你也早点儿睡吧。"

  刘魁领着濮阳少仲退了出来。

  一边吩咐各处加强巡逻,一边趋散想看热闹的下人,忙了半晌总算一切安稳妥贴。

  "让濮阳公子见笑了。"刘魁抹了一把脸,疲累的说道。

  濮阳少仲原想说几句场面话安慰一番,但他原本就不是口舌伶俐的人,想起刘霜霜的情形,又怕说错话反而惹对方伤心,也就沉默了下来。

  刘魁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叹道,"自那日后,霜霜时好时坏,有时就像这样静静坐着,有时......"他叹了口气,略侧身偷偷掩了掩眼角,这才回头说道,"不提这个,濮阳公子今晚怎会突然造访?"

  "我与......我看见几个黑衣人进了刘府,才追进来看看。"他本来想说他和末鬼一起看见黑衣人,但末鬼既然没有现身,他也就没有说出来。

  "黑衣人?"刘魁愣了一下,陡然想起什么似的,双眼睁得老大,喃喃说道,"难怪、难怪这黑衣人会出现在霜霜的院子里!"

  "嗯?"

  "不满濮阳公子,内人在几个月前,前往寺里烧香许愿时,被不知名的歹徒杀害,老夫虽然伤心,但以为只是普通山贼谋财害命,因此只报了官处理;不料一个月前,家里几个女婢相继丧命,居然都是霜霜房里侍候的大丫头!"

  濮阳少仲听得心头一凛。他并不知道刘府之前发生过这么大的事情。死者又都与刘霜霜有关,看来针对刘霜霜的可能性很大!果然接着就听刘魁说道:"老夫和小女都觉得这可能是针对小女而来,请了官府保护,也没有成效:原本想搬家,但刘府这么大的家业,如果人家真的有心要寻,哪里也不得安宁:后来一个新买进来的丫环叫杜鹃的,知道这事儿后就跟小女说,不如找个武功高强的姑爷来保护。老夫想想也有道理,于是才有了比武招亲之举。"

  濮阳少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刘家连番劫难,刘霜霜一个弱女子,身心都受到巨创,会性格大异也是人之常情。

  "后来的事濮阳公子都知道了。"刘魁不胜沉重的叹了口气,"霜霜变成这样以后,也只有杜鹃那丫头肯照顾她了......"

  说话间,刘魁已经领他走到隔壁院子,诚恳的说道,"刘府遭此大难,多亏濮阳公子大力相帮。今晚请濮阳公子务必留下,让老夫一尽地主之谊!"

  濮阳少仲知道他是担心那群刺客再来,自己若是离开,也真保不定那些人不会回头。又想末鬼不知道追人追到哪里去了,他若是盲目寻找,只怕更不容易会合。想着,也就点了点头,住进刘魁替他安排的院落里。

  第三章

  末鬼是人称天下第一的杀手,身形快绝无伦。出刘府不到十里有一片树林,他在到达树林前就追上逃出来的几名黑衣人。黑衣人也不多话,摆开阵势就将他团团围了起来。

  这几个黑衣人的武功并不高,依末鬼的能耐,几招就能全部摆平。但他有意试探,便不急着下杀手,只着意观察对方使出的武功门路。不料这几人武功平平,招式也平平,使来使去,都是江湖上常见的招式,而且派别不一,像是临时凑起来的队伍,与他们第一次遭逢的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直有天壤之别,恐怕又是一群中了咒术的傀儡。

  一刻钟过后,末鬼已知这几个人实力不过如此,再下去也找不出什么线索,徒然浪费时间而已。更何况让濮阳少仲单独留在刘府,他也不能放心。心随意转,出手便不再留情。几个黑衣人见他衣衫微动,只觉胸口一窒,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心脉已被震断。

  一个伏在一旁树影里的黑衣人吞了口口水,拍拍身周的同伴正打算悄悄退去,不料身旁的同伴却没有反应。他回头一看,刚好看见他的同伴泥雕木塑般呆立,他轻轻一堆,对方竟"砰"的一声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哇啊!"他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一跤摔倒在泥草地里。

  "指使者是谁?"末鬼彷佛临世修罗般,冷冷的问道。

  一阵尿骚味传出,黑衣人竟吓得尿湿了裤子,"我说、我说!是......是......"

  陡然一阵气劲破空声响,直向末鬼逼来,末鬼侧身向左飘开,这道冷冽的剑气便自右方刺入地上黑衣人的咽喉,黑衣人瞪大眼睛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一点血丝自他的喉咙渗出,他无声仰倒在地,已然气绝当场。

  月光下一个蒙面的鬼魅身影悄然而立。一袭连身的斗蓬从头顶罩下,直垂到脚,连手掌也戴着手套。全身黑沉沉的装扮里,只一对眼睛闪着寒光。宽衣大袖遮住了他的身形,看不清胖瘦,也不知是男是女。

  末鬼和这个蒙面人隔着十来步互相对峙。蒙面人手上一柄利剑,剑尖平举,对着末鬼。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末鬼微微一凛,冷静注视着蒙面人的一举一动。

  一阵微风吹过树叶边缘,蒙面人突然以极快的速度飞窜向前,手里的利剑半空中自左向右劈下,剑芒勾转出一道凌厉的银光。

  对方来势快绝,末鬼也以快打快。兵器交击间,叮叮当当的声音密如急雨,转瞬已过了十来招。

  是凤凰剑法?

  末鬼心里震动了一下。

  难道真的是凤凰火族?这个早该消失的族类......

  杀之?擒之?

  末鬼横剑一挡,身形借方向后飘退,退入身后的树林里。

  对方剑术精妙,身法奇快,猝然相遇,要杀已经极不容易,生擒更难上许多。末鬼向后退去,原意是要引蒙面人进入树林,以牵制对方大开大合的剑势;不料他才进入林木边缘,就听树叶拂动,一顶软网当头罩下。末鬼身形一挪,向左窜去,正要脱离网子的范围,一股锐利的剑气突然自前方迎面而来,硬是将他逼入网内。末鬼心知中计,但他对敌经验何等丰富?危急之中扭转身形,往斜刺方向奔去;网子落下,他已经退到树林里。

  "咚!"一声低沉的鼓响自树林深处传来。

  "咚!"又一声鼓响自另一方向传来。

  "咚!""咚!""咚!""咚!""咚!"

  鼓声自四面八方传来,节奏时而急如骤雨,时而缓如低吟,竟像是演练一首曲目般互相应和。

  这是凤凰火族的乐舞?

  舞乐的人只有八个,但方位却像易卦一样巫幻莫测。他要找出生门的所在,才能闯出乐舞设下的结界。他一定能破解,却需要时间。

  但对方为什么要拖住他?又为什么要使用凤凰火族的武功?真是凤凰火族的人来找他复仇?或者只是想要误导他?

  他闭起眼睛,收敛心神,细细倾听鼓声的节奏。

  濮阳少仲独自留在刘府。躺在刘家特意为他准备的舒适暖衾上,一下子想着末鬼不知是否平安无事,一下子想着刘家悲惨的遭遇,忽而又想起自己的爹亲和哥哥现在不知如何,愈想愈是心烦意乱,睁着炯炯的双眼盯着床帐怎么也难以入眠。

  眼见月影西移,东方天空已经蒙蒙亮了,他才谜眼朦胧了过去。

  忽然一阵细细的歌声响起,哀婉凄清的女子音调隐在晨雾里:

  "......请问月儿......阿娘阿娘在何方......今夜何夜,可知儿想娘......"

  来来去去,反反复覆。风一来那低低的曲调像是要被吹散了,又像那唱歌的喉咙已经泣出血来,再也唱不下去;风一周深沉的哀伤却又聚拢了回来,带着悔恨的痛楚像是要随着不断的歌声永远永远的继续下去。

  濮阳少仲再也睡不着了。

  他幼年失恃,其实已经记不得自己母亲的样子。但这哀伤的曲调竟像能挖掘人心中最深理的记忆一般,触动了他心底那点早该遗忘的印象。母亲模糊的形貌随着歌声渐渐鲜活了起来,好象可以看见裹在襁褓中的小小躯体,被护在温暖的怀抱里,听着温柔的摇篮曲满足的酣睡......他想起刘霜霜房里那幅图,突然心有所感。图中的妇人是她的母亲,那个小女孩就是她自己,她把对母亲的思念画了下来。

  刘小姐,其实是个深情的女子吧!他想。

  陡然歌声一变!"想当初,山盟海誓......恨郎薄情,冷夜泣声......"

  这原是俚曲,也不知何人所做,在市井间流传开来后,被一般歌厅酒楼卖唱的女子当成调情又带着哀怨的俏皮歌曲传唱,原是颇轻挑的一首歌。如今刘霜霜唱起来,同样的曲韵里,竟是缠绵中合带着恨意,甜蜜温柔和无奈心碎都掺和到了一起。

  深情、却又无限怨毒。两种极端的情绪拉扯在一起,直叫人听得浑身起栗。

  濮阳少仲不由得坐起身来。刚才那个多情的女子,竟在一瞬间化为复仇的厉鬼了!

  一阵轻微的碎裂声传来,好象是杯碗落地摔碎的声响,歌声也随即停止。濮阳少仲一怔,一阵不好的预感装上心头,他趿上鞋,随便披件衣服就冲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亮,濮阳少仲远远便见刘霜霜的闺阁房门微微晃动,一个纤弱的女子身影闪身入内,身上地上都染了红色的液体,血腥味随着晨风飘散。

  濮阳少仲施展轻功一跃向前,直接撞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刘霜霜那一条染血的素裙,她的右手抓着一柄匕首,神情似哭似笑的呆望着自己手里的利器,像在考虑要不要干脆在脖子上也抹一刀还是直接插在心口上......大量的血液从她的左腕奔流而出,弯弯曲曲的刻画在她白皙的手臂上。

  濮阳少仲吓出一声冷汗,大喊一声,"刘姑娘!"一箭步冲到她身边,立刻将她的手腕高举过顶,出指点穴止血。

  刘霜霜的脸色苍白,神情却十分冷漠。她静静的瞧着濮阳少仲手忙脚乱的撕下次摆替她包扎止血,渗着落汗的双颊微红,略见急促的呼吸显出他的认真与紧张。

  "你不怕我吗?"

  声音彷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濮阳少仲呆了一呆,他记得个把月前见到的刘霜霜,大家闺秀端庄有礼,怎么想得到在短短的时间里变成这样?

  他心里一阵难过,温馨道,"不会。为什么要怕呢?"

  这回答似乎让刘霜霜稍感兴趣,她略略抬眼,斜眯着他,唇角擒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诮。"听说你家世良好,也不图我这残花败柳吧?为什么留下来?"

  濮阳少仲被她尖锐的话语问得一怔。他留下来纯粹只是想帮忙而已,哪里是要图她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帮忙而已。"

  "哦。你能帮什么忙?"

  刘霜霜的神情和语气都带着不信任,他想这或许是她被恶人欺负后对陌生人的一种不信任感。他原本想照实回答:来到这里是为了怕洪宽再回来!但刘霜霜的痛苦就是因洪宽而起......想了想,他委婉的说道,"至少,如果有什么坏人来,我可以将人赶跑。"

  刘霜霜沉静的注视着他,好象要从他的表情里读出这些话的真假。

  濮阳少仲也回望着她。

  刘霜霜眨了眨眼,冰雪一样的表情似乎有点儿融化了。她嚅动了一下嘴唇,正想说什么,一声清脆的叫唤突然在门边响起:

  "小姐!"

  一个穿著翠绿衣裳头上梳着双髻的少女快步赶了过来,神色慌急的拉过她的手腕瞧着,一边忙忙的说道,"小姐,您怎么又来了!"

  刘霜霜瞪了她一眼。

  濮阳少仲心头一跳。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娇柔女孩的眼神可以怨毒到这种地步,像是恨不得吃对方的内、啃对方的骨。他不由得回头看看身后这个少女。

  少女却还是那一脸紧张的神情,着急的询问,"要不要紧,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刘霜霜已经别过头去,再度注视着墙上那幅画,彷佛他们两人都已经不存在一样。

  少女扯了扯濮阳少仲的衣袖,低声说道,"奴婢要替小姐更衣,请公子先出去。"

  "啊,好。"濮阳少仲点了点头,走到房门忍不住又回头看看这对奇异的主仆,朗声说道,"有事叫一声,我会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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