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夜紫时 下————师小札
师小札  发于:2009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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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点热的,身体会暖。”

  紫时转过身来,接过热茶吹了吹,再慢慢喝下去,身体里涌起一阵暖意。

  “你看。”莫俊生赶紧拿来纸巾为紫时擦鼻子,“你看,又出鼻血了。”

  紫时捂着纸巾仰起头。

  “早点休息吧,你看起来很累。”莫俊生叹叹气。

  灯一关,两人睡下,莫俊生抬头看乌黑的一片,身边的人背对着他,外面越来越小的雨滴声几乎掩盖了他平静的呼吸。

  “你睡着了吗?”莫俊生双手枕着后脑勺,眼睛瞟一眼身边的人。

  紫时不语。

  “雨好像停了,据说这个地方雨后空气非常好,还可以看见彩虹。”莫俊生笑笑。

  紫时还是沉默。

  莫俊生用左手轻轻捂住右手的腕表,慢慢摩挲。

  “已经一年零四个月了,你会一直找下去吗?”

  紫时睁开眼睛,表情平静。

  “也许真的是天不遂人愿。”莫俊生低声说。

  紫时微微一愣,这近一年半来,莫俊生总是在自己身边鼓励帮助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这样丧气的话,简直是怕自己心里会生一丝绝望,而现在的他却说出了这样一个近客观的事实。

  “你。”莫俊生说了一个字,然后声音没吞没在黑暗里。

  过了很久,只感腕表上的针一秒秒地飞走。

  “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没有回应,紫时长时间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蒙蒙,太黑了,以至于他看不见什么东西,一直一直寻找,一直一直等待,但却还是这片黑暗。

  那一瞬间他几乎想抓住任何一丝光,汲取任何一点温暖。

  紫时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莫俊生静静地阖上眼,心又是一空。

  隔天清晨,微微发金的阳光洒进窗户,窗外那棵梧桐的宽阔叶子上滚动着丰满的水珠,慢慢倾滑下来,落在地上是轻铃般的声音。

  莫俊生睁开眼,看见穿着白衬衣的紫时正在将买来的早餐搁在桌子上,是两杯牛奶,还有两个肉包子,两根油条。

  “醒了?”紫时笑笑,“去洗洗,然后吃早餐。”

  莫俊生起身去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冲洗自己的脸,然后眼睛停在那面有些残破的镜子上,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下有些青色。

  昨晚的他对于自己的请求没有任何回应。

  走出洗手间,莫俊生坐下,紫时将牛奶和包子分给他。

  “是热的?”莫俊生小小惊讶了一下。

  “我在楼下的热水池里泡了一会。”紫时说。

  “真暖。”

  “谢谢你。”

  莫俊生抬起头看见紫时那张清淡的脸。

  “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帮助我,陪我找,陪我等。”紫时笑笑,“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莫俊生不语。

  “算这是最后一站吧,以后我想一个人去找。”紫时说,“你真的不用陪我了。”

  莫俊生垂眸,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拒绝了,心顿时生出苦涩,这么也化不开。

  “还是让我陪你找吧。”

  紫时摇摇头:“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必担心我,我有什么困难会来找你的。”

  莫俊生喝口牛奶,心里却凉凉的,半晌后点点头。

  火车站,莫俊生和紫时分了手。

  “真的,有什么事情我会找你的。”紫时笑笑,“你快回去忙自己的吧。”

  “你要保重身体。”莫俊生说。

  紫时点点头,然后转身慢慢离开。

  莫俊生呆在原地,久久地看着紫时的背影,他走路的时候头微微朝下,像总是在看自己的球鞋,他永远像是可以隔离周围喧嚣的人群,行走在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小小世界里。

  这个小小的世界,这一刻,莫俊生终于知道自己是永远也无法进入的。

  四处是光,天气很好,天空好像真有橙红色,莫俊生抬头,久久地看着。

  三年后。

  简陋的馄饨摊,老板娘端上热气腾腾的馄饨,紫时摘下手套,露出一双红肿的手,轻轻地捧着碗,暖着手。

  这家馄饨摊在紫时四岁的时候就在了,到现在虽然说生意还是不咸不淡,但总是有一群固定的老客前来。

  天气越来越冷,今年的冬天终于下了第一场雪,紫时看着自己单薄的球鞋下厚厚的积雪。

  周围没有多少人,紫时很饿,舀起一直馄饨咬了一口。

  “老板,三碗馄饨。”

  一个女人清亮的声音,紫时本能地转头。

  那个女人穿着骆驼色的格子绒大衣,戴着粉色的帽子,妆容精致,一副养尊处优的脸上漾起柔和的微笑。

  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约两三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穿着米老鼠的皮袄,裹得像一只小粽子,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紫时久久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女人也是这样抱着自己来这里吃馄饨。

  “我刚才还怕这馄饨摊不在了。”女人笑声清脆,“幸好还在,这里的馄饨很好吃。”

  怀里的小男孩咬着手指头。

  “明明,待会要多吃点。”女人笑着逗怀里的小男孩。

  小男孩玩着桌子上的醋罐子,撅起嘴,闷闷不乐的样子。

  “别碰,脏的。”女人柔柔地说,连忙拉住儿子的小手,然后转头对老板娘说,“老板娘,给我们一卷纸。”

  正说着,女人的眼睛对上了对面那桌的紫时。

  紫时立刻转过头去。

  女人一震,随即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什么,只是睁着眼睛一直看着紫时。

  “妈妈。妈妈。”怀里的小男孩伸出白白嫩嫩的手去摸母亲的脸,“妈妈哭了。”

  女人微微低头,已是泪流满面。

  “等一下,妈妈走开一下。”

  女人起身离开座位,走到紫时面前。

  紫时抬头,有礼貌地笑笑。

  女人在紫时对面坐下,她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成熟不少的男孩,他身上穿得很单薄,薄薄的外套里只有一件衬衣,他的脸很瘦,几乎只有巴掌大小,面色很差,许是长期没吃好的缘故,显得很憔悴。

  还有他的手,那双原本练琴的手现在又红又肿,全是冻疮。

  女人耸动着肩膀,然后哭出来。

  “你过得好吗?”紫时微微笑笑。

  女人戴皮手套的双手捂着嘴唇,泣不成声,点点头。

  “你怎么这么瘦……穿得那么少……”女人边说边哭,摘下皮手套,伸手去摸摸紫时的脸。

  “还好吧。”紫时笑笑,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小时候陪着他身边,教他弹唱《雪绒花》的母亲,他记得她温和的笑容,身上的清香。

  远处的小男孩撅着嘴巴,叫着妈妈,然后大声哭出来,一边的男人赶紧过去抱住儿子,拍拍她的背。

  高雅的餐厅。

  女人穿着淡雅的毛衣,头发柔和地披肩,温和的笑容,用筷子慢慢地给紫时夹菜。

  “多吃点。”

  “谢谢。”

  紫时笑笑,他看着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没见,母亲没有想象中的衰老,却变得更有韵味,红润的脸,保养得体的皮肤,还有精致的穿着,想来这些年母亲过得很好。

  女人慢慢剥好虾,将虾肉放在紫时碗里,然后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紫时,我和彼得说过了,他很能理解,以后跟妈妈一起生活吧。”

  紫时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妈妈会照顾你的,妈妈和以前不一样了,近年来手头也比较宽裕。”女人声音柔和,“和妈妈一起去芬兰吧。”

  紫时放下筷子,用纸巾擦擦自己的嘴,然后对母亲笑笑。

  “我不想离开这里。”

  “现在来来去去很方便,你想回来看看随时可以。”女人说。

  “我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

  女人心一紧,面露苦笑:“你还在怪我吗?”

  “没有,你没有错,任何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紫时笑笑,“我也是,我不想离开这里。”

  “这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吗?”女人轻轻地说,“紫时,我不想你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地生活。”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紫时垂眸,“而且你也有自己的家庭。”

  “彼得说他很愿意接受你,紫时,跟妈妈走吧。”女人几乎用哀恳的眼神看着紫时。

  “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我很好,可以照顾自己,真的不用担心我。”紫时抬头看母亲,笑着说。

  女人眼睛一酸,又流下泪来。

  离开餐厅的时候,女人提出送紫时回去,被紫时婉拒了。

  “再见。”紫时看着女人,又轻轻地说,“再见,妈妈。”

  女人热泪盈眶,看着紫时慢慢离去的身影,那么瘦,那么单薄。

  紫时回到家,为自己倒上一杯热水,然后慢慢收拾房间,扫地,擦桌子,洗衣服,又将后院的积雪铲除。

  坐在床边,打开抽屉,紫时看着那张已经破旧的地图。

  半年前,肖豫来过电话,说六年前在国外银行存的一笔款子像是有人动过了,紫时当时心一惊,本能地想到了冯裕庭。

  “我一直不相信冯先生就那么死了,他人聪明。”肖豫在电话里说,“而且他不认命。”

  紫时抱着希望又等下去,但至今希望还是希望。

  默默地坐在桌前,然后看着窗外,紫时已经习惯等待,等待晴天,等待冬天过去,等待新的一天到来。

  夜晚又下了场雪,院子里又堆起雪来。

  紫时再一次见到肖豫已经是初春了。

  “你看这个。”肖豫拿出一叠文件。

  “这是什么?”紫时问。

  “房产证。”肖豫说,“前段时间公司里来了一位律师,说是冯先生当年有处房产,至今还是无人居住的。”

  紫时拿过文件,上面是林仙山庄四个字。

  下面房子归属权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这是冯先生送给你。”肖豫说,“你就收着吧。”

  紫时默默地接受,然后抬头看肖豫:“你有他的消息吗?”

  “我一直派人打听,有时候会有些苗头,但始终不确定。”肖豫无奈地摇摇头,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不过最近有人低价收购庄氏的股票,现在庄氏动荡欲坠。”

  “这和他有关系吗?”紫时失望地笑笑。

  “关键在于有人隐匿地将大量股份授权于我们公司。”肖豫笑笑,“你不觉得奇怪吗?”

  紫时抬头,对上肖豫那张自信的脸。

  暖春。

  紫时在花园里浇水,花园里种植不同种类的花,杜鹃,鸢尾,马蹄莲,蝴蝶兰,刺槐,百枝莲。

  这里空气很好,窗外看出去就是一个大湖,湖面上是一群小白鹅,白鹅缓缓游移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湖面慢慢生出一条裂口。

  这里有莺啼声,尤其是夜晚,清脆空灵如笛声。

  这个山庄远离城市,犹如仙境,紫时正在花园的椅子上看着书,来这里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惊喜,有个雅致的书房,书柜里是大量的书籍。

  紫时起得很早,他细心地打理花园,铲土,播种,灌溉,修剪。

  客厅里有架斯坦威,每当黄昏来临,紫时都会坐在琴边慢慢地弹,弹很久,一些有灵性的鸟会悄悄地栖息在窗外的树枝上听着紫时的琴声。

  紫时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山下有个小餐厅,做的是野味菜,紫时帮忙在里面记账。

  餐厅的生意很忙,直到黄昏,紫时才慢慢沿着山路回家。

  有时候错觉一般,他会发现花园里的花被浇过水,一些错落的叶子也被修剪整齐,还有一些泥土也被铲平。

  像是有人来过,又像是无声的一阵风吹过而已。

  紫时坐下,一手轻轻地摩挲着刺槐尖锐的刺。

  这个周末,因为店里的伙计要回老家结婚,店里只剩紫时一个人帮忙。

  “提前给你。”伙计将一包喜糖给紫时。

  “恭喜你,愿新婚愉快。”紫时笑笑。

  “这小子。”老板拍拍伙计的头,“看起来胡呆头呆脑的,动作比谁都快,就要当爸爸了吧。”

  伙计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现在都是先上车再买票。”老板笑着打趣。

  “老板,别开我玩笑了。”伙计的脸有些发红,随即转头笑问紫时,“兄弟,你有女朋友吗?”

  紫时摇摇头。

  “多寂寞啊。”伙计说。

  “难道每人都和你一样。”老板笑笑。

  “可是有了家感觉是不一样的。”伙计说。

  “哦?”紫时像是有了兴趣一般,“怎么个不一样?”

  伙计想了想,有些认真地说:“再苦再累都不怕,因为知道有人在家等着自己。”

  紫时垂眸,面色顿时有些暗淡。

  “行了,别显了!”老板又拍拍伙计的头。

  伙计边笑边拿上大包袱,一脸喜庆地出了店门。

  这天店里特别忙,来来往往的人,吃着野兔,烤猪肉,喝着当地的米酒,热闹得很。

  但在这一片热闹中,紫时感觉自己越来越孤独,有一瞬间像是根本撑不下去,只是低头盲目地按着计算机。

  晚上七点多,紫时才慢慢回到家,打开门,一身疲惫,虚脱似得坐在花园的一角,然后低着头,慢慢双手抱膝。

  夜静静的,紫时有种孤独的恐惧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瞬间击倒他,让他久久地沉浸在夜色里。

  他就那样坐着,微微耸动着肩膀。

  好久后起身进了屋子,屋子里很黑,紫时慢慢走近书房。

  打开门。

  一股熟悉的味道。

  没有开灯,月光下,紫时看见那个男人,他两鬓灰白,他英挺的坐在一只轮椅上,一本硬壳书静静地搁在他双膝上,他的眼睛深邃而莹亮。

  那是一束光,漫漫长夜里的一束光,从最初到现在就照亮了他的生命。

  紫时站在门口,微微抬起自己僵硬的双手,捂住眼睛,然后眼泪慢慢从双手里溢出来。

  他一直坚信,也终于确信,这个世界上,谁都会丢弃自己,但除了他。

  他是自己的爱人。

  ……

  那一年,那还是个年轻孤独的男孩。

  “父母的事怎么样?”

  “他们马上要办手续了”

  “你跟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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