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彻怒火又窜了上来,斥责道:“你!没想到你竟是如此不择手段之人!”
轩辕脸上戾色隐去,复又带上温婉的笑,道:“不过,这种局面我也不愿意见到,所以还是请前辈答应了我,免去双方麻烦。”
“你以为我会接受威胁?”尹彻讽笑,摔了手中杯子,茶水接触到地面发出‘刺刺’的声音,水渍之上慢慢飘起诡异的白色。
轩辕境看着那仿佛带了毒的茶水暗暗心惊,若不是因为这茶水有些凉,而他又绝不会做亏待自己的事……还真难想象此时的他该是何种状态,要知道,他是真的渴了。渴的差一点喝下这口凉茶……
尹彻则气恼这皇帝心思缜密,连他独家的毒药都无法糊弄过去,甚至他自己已经喝了几口还是没能骗这人喝下半滴。
“前辈。”轩辕心有余悸放下了茶杯,道:“尹前辈,你既然事事从清竹的角度考虑,那你不妨想想,他是喜欢在这空寂之地享受余日,还是更想在我身边度过余生。”闭口不提那毒茶之事,只是不想对方再给他来个偷袭了。
尹彻脸白了黑黑了白变换了几次怒极反笑道:“好啊你,先是声情并茂的博取我的同情,一计不成再出口威胁,现在又来跟我讨论竹儿的喜好,你不错啊你!”尹彻笑得扭曲,若不是知道外边那个该死的老头还没走在听墙根,他现在一定风度尽失的扭着这个毛孩子的脖子让他去死!
心里暗暗平复着怒火,想着长辈要有风度长辈要有气量长辈要包容这些不懂事儿的晚辈!!
“你以为跟我耍这些小聪明就能混淆我的视线?别忘了我最初说的那些话,竹儿心中怎么想我不管,在别人心里你除了是个伤害他的人,什么都不是!”
轩辕境脸上一直完好无损的面具终于破裂,薄唇紧抿,笑容尽失却依旧看不出心情,只是一手看似无力的支在窗沿上,指节泛白不知用了几分力道。
尹彻看他如此似乎颇为得意,扭头看着墙上挂的古画,一室静谧。
许久,听轩辕‘哧’一声笑道:“我为何要管别人心里如何想?若是每个人的想法我都要去在意,那岂不成了慈悲的佛?”
轩辕境收回手,负手在后,挺直了背沿光线洒入的方向向门口走去,在门口停了片刻,道:“带他走,我势在必得!”随后轻巧的推开了半扇房门回身给带了上。
室外寒风刺骨,头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他一步不稳险些栽倒,只得靠墙勉强提了提精神,对旁边走出来一人毫不在意似是早有所觉。
那个满头白发的人站在他面前,似乎与远处的白雪融为一体。
轩辕抬眼看了看,原本对此人印象便更好一些,也就懒得管对方此时脸上是何表情。
那人看了看他的眼睛,又用手碰了碰他的伤口。
“嘶——”被对方这一碰,轩辕突然清醒了不少,一手便要去捂住伤口。
尹左拽出他那只手,搭在腕上食指中指几次按压,蹙眉道:“想带他走也要等你这伤好转的。”
轩辕境礼貌的收回手,问道:“要多久?”
“一个月。”
“那怕是不成。我有要务在身,三日后就要走。”
“你是不是偶尔看不清事物?”
“是,如何?”
“你还是留着你的眼睛看奏折吧。”
“眼睛而已,即便我看不见,自有千万人愿意做我的眼睛。”轩辕一笑,道:“麻烦尹左前辈劝劝里边那位不要死脑筋,跟你去救另一个吧,怕是再晚可真的来不及了。”说罢呵呵笑着离开。
浅黄色的袍服在雪色映衬下也带了三分脱俗意味。
“呵!”尹左看着那个背影走远,原地笑了笑。
“我看他还不错。”他进去后就来了这么一句,头一歪就躲过了暗处飞过来的茶壶,平静被打破,唏哩哗啦的碎裂声和丝丝泛白的茶沫声延续了许久。
“你冷静些。”
“我看他那张脸就冷静不下来。”
“恩,确实有七分相似,但你也知道他们俩很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尹彻被对方握住手后,情绪明显好转,话语中犀利减少,只剩不多的愤愤,道:“流着一样的血,做一样的恶!还胆敢威胁我,有过之无不及!”
尹左听他这么说,又想起刚才轩辕境竟然威胁尹彻那幕,再也忍不住般大笑起来。
“笑!笑!你以为你们刚才在外边的话我没听见?!我告诉你你也休想!怎么?十年见一次,就是让我跟你去救赵璇?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能救他也未必想活,何况……”
尹左打断他,道:“救人不是我们为医的责任吗?十年前也是你亲口答应了我,让我去救人,难道要这样半途而废?”
“那是因为那时候只有你我能续他的命!”
尹左将尹彻拉过去箍在怀中,两人坐在床沿,道:“你心肠何时变硬了,你不是也喜欢他,就忍心让他这么去了?你看着鑫杰出来祸害人就高兴?”
“他活该。”话语虽是恶毒,但语气却软了下来。回身伸手抚上对方白发,挑起一缕,道:“为何不染黑色,我不是托人给你送去了变色的药水吗?”
“呵呵。我们长相相似,如此一来我白你黑,岂不是很容易分辨?”
尹彻长叹一口气,心里也知道赵璇和迟鑫杰两人着实可怜,不帮,他于心不忍,帮了,他这边还有一个要照顾的,况且还是活生生的,他怎么可能忍心离开……
身后那人趁机又说,“我看这个轩辕比他爹强上不少,你把那个小孩放心的交给他吧,而且那小孩心思不是你我能猜的出的,你可别棒打了鸳鸯。哎呦……”
尹左抽出一手揉了揉被人撞得生疼的下巴,道:“就这么定了哈,听哥的!哎呦……”
轩辕境出了尹彻的住处又向里院走,也是他这一路的最终站。
“我怎么可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可不是我一人的……”抬手揉了揉脖子,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语,“不过经他提醒,倒是有了个带清竹走的好方法。”
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行,已经说过了不会再骗他……
“不过,”他一手攒拳击在另一手手心,脸上爬满笑容,道:“倒是还有一个方法……百试不爽呢!”
四十八、启程
严风刮过虽未刺骨,却带起了房檐处堆叠的雪片,陆续飘下时,就让人想起曾经在梨树下的时光,与飘雪隐有异曲同工之妙。
轩辕扫了扫头上的雪,猜想里边那人此时应该正捧着热茶一面捂手一面吹着叶沫,又或许正在抱着那只越发肥胖的狐狸笑盈盈的自言自语,打在脸上一星星的冰很快便融了,渗入心中时便带上一丝丝的暖。
那个面具般完美的笑容慢慢卸下,墨瞳深处泛着溺人的柔,整个人的线条也柔和了下来。
忽然竟有些不忍主动打破这一内一外的平静。
正要抬手叩门时,偏听‘吱’一声,门里之人低着头开了门,先是看见那双被雪滚白了的靴头,抬头时不期然便对上那双满含柔情的眼,两人均愣了片刻。
随后,白衣人灿然一笑,将一室黯然照的比外面白雪还亮了三分,道:“你来找我啊?”说完侧身便让人进屋。
轩辕境回神后自然笑呵呵的踏了进去,果不其然,桌上热茶透过茶盖散着汩汩白气,床上白色绒球安稳的蜷着,黑亮的小眼睛看了他一眼复又合上,和主人一样对人视如未见的淡漠性子……
清竹给他倒了满杯的茶水,推到他面前,示意他驱驱寒。
轩辕境倏的记起刚才在尹彻那里那幕,也不知那人何时下的毒,下的又是何毒,想着想着便又笑出来。
赵清竹陪着笑,问道:“怎么?心情不错?”
“恩,前所未有的好。”
“为什么?”清竹好奇。
“喏,”轩辕境指了指自己脸颊,道:“要为好奇心付出代价。”
赵清竹前倾的身子闻言又坐了回原位,道:“我难得对你的事好奇,竟然要付出代价,你以为我一定要知道吗?”
“我还是告诉你吧,你不要浪费你的脑子了。”
“哼。”忍不住扬起唇角,竖起耳朵听着。
“能把你带在身边,还不够令人开心吗?”
“哦?那你未免开心太早了。”清竹起身,转了半圈坐在床上,一腿侧搭在另一腿上,手支撑着倾斜的身子的重量,笑道:“我若不想走,你能耐我何?”说完好似想起了开心的事低笑起来,笑声歇止时又抬头问道:“看来你去找过彻师傅了,怎么样?他的化功粉你有没有尝到?”
“哦,原来是那个啊!这么说我还误会他以为是什么毒药,原来只是失去武功看来他打算留我性命……”忽然正色道:“你说我若喝下去,怎么办?”
“没关系,他虽不喜上位者,不过,最多是踢打你一顿出气。”
“哦……”轩辕境若有所思,这才想起还有‘上一代’恩怨这种事,怪不得那人自打看到自己脸色就说不出的臭……
沉默过后,轩辕正想歪头支在桌上,忽然间面色惨白,晃了几晃险些从椅子上摔落。
清竹注意到他的异状,担忧道:“是不是头上的伤还没好?”
“恩,你那个左师傅说我有失明的危险哪。”这不算说谎,只是夸大其词而已。
“那真是万民之福了。”清竹说着便起身从柜子中取出一个竹箱,放在桌上后,走到轩辕身后将那块沁出的血迹已经凝成褐黑色的纱布慢慢缠下,拧着眉,语气却依旧轻松道:“能用一双眼换一条命,你果然是受上天眷顾的。”
手上动作不停,给他擦了点药,又一圈圈缠上干净的白布,道:“你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心软了。”说完不轻不重的拍了拍那处伤口,“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对医术一窍不通吗?少虎我。”
“我不敢。”轩辕回身将人捞入怀中,下颌抵在那人颈间,吹着热乎乎的气小声道:“不过这伤若不及时治疗,总会落些病根不是?你若不跟我回去,我们轩辕就要出来史上第一个瞎子皇帝了。”
“哦?这帐就要赖在我头上?”
“对!后日辰时我们便走。”
赵清竹扭了扭身挣脱站起身来,脸上似有不悦,道:“我说跟你走了吗?”
“你说不走了吗?”
清竹眯眼瞧着他,只觉得他头上那一圈圈鼓起的白布越看越滑稽,歪了歪头咳了一声,道:“你先回答我!”
“你没说。轮到你回答。”
“……”
两人看了眼,忽然觉得对话颇没营养,均忍不住笑开。
轩辕境了解赵清竹,或许五年前不够了解以至铸下大错,但是这几个月下来,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中刻在心上,甚至对方的小动作代表什么他都清楚无遗。
若是赵清竹开口明确拒绝,那便是绝对的拒绝,无可挽回,所以对方上次要离开他,他许了。
但是这一次清竹没拒绝。
只要清竹能够退一分,态度软一分,他便可以当作对方默许他做一切可能之事将那一分变为十分。
既是如此,他又何须客气?
清竹就是别扭些,想做某事却又顾忌时,不被强迫到最后是不会放手去做的,所以他轩辕境要做之事,自然是那个强迫他之人……借口嘛,就是这头上之伤好了,反正此人对受伤的他一向是不会拒绝的。
赵清竹也不是那么特别愿意的,心里总有些抵触,不知到了轩辕的地盘自己能做什么,如今的他懒得去思考太多,对付对付那些后宫的女人和暗暗使坏的小人有余,可是明面上,名义上就总觉得出师无名。
若是轩辕又被那些老臣缠上了,就如当年对方被那个轩辕老皇帝缠上时,即便要做违心的决定,也是无法加入自身意愿的,他明白,所以才有了顾忌。
只是,剩下这五个月,他真的想最后任性一次,遗臭万年又如何呢。
轩辕看着他一会皱起眉头,一会纾解开来,样子竟带了些幼稚。
他只等这茶凉前,对方不出口拒绝,便是要只身带着赵清竹走出漠北,也甘愿。
他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而如今的他当然与尚在皇子之位,野心夺嫡时不可同日而语。
对方思考的样子引得轩辕阵阵心动,实在很想告诉他,他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单纯的呆在他身旁就很好。
不过这种话,还是不适合他说出来,想想就得,否则两人定会尴尬很多,况且,这不是他一向行事作风啊。
轩辕境看着茶碗中热气慢慢消散,轻轻吹了吹也未见丝毫白气,起身抖了抖衣襟,道:“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准备,后日启程。”说罢未给对方最后反驳的机会,大步离开。
关上门那瞬,憋了许久的笑容终于转化为露齿大笑。
心想着,不知前线的聿隐仗打的如何了,若是能活着回来就多给些封地,等苏醉的三月过去再给聿隐一月假期,不,半月好了……
至于那个为他分担国务的王弟,据说看上了谁却是因为本身性格太闷不得美人心以至郁郁寡欢来着?那他这做皇兄的就帮个大忙教他几招吧,不过最奏效的还是要留下来对付别扭的赵清竹……
轩辕境回过神来曲着指头敲了敲自己太阳穴,暗道早过了春心荡漾的时光,这么年纪一大把的公然站在大太阳下笑容满面的似乎不合适吧。
路上又经过苏醉的房间,随手推门又走了进去。
苏醉正看那堆看不懂的东西,猛然被他打断,撒下手里的东西身体便后仰,道:“轩辕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恩?你能认出这种文字?”轩辕捻起一张,随口问了声。
“不认得。”苏醉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了半晌方才知道自己震惊的到底是什么,是轩辕大人刚进来时那明显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啊!!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谁要倒霉啊……
“没关系,你只要还记得我上次交你一月之期的任务你失败的彻底就行,”轩辕体贴下属的微笑道,“所以这次三月之期的任务你若再失败了,小晚恐怕要伤心了……”
“属下定不会再让青帝陛下失望……”
事实证明轩辕境果然是幸运的,那边尹左着急拉着尹彻要走,这边他又说服了赵清竹,歇了三日,苏醉的伤虽未好全,但乘坐马车也不会太遭罪,况且他遭罪与否完全不在青帝大人操心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