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 下————绫部若樱
绫部若樱  发于:2009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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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幕高悬,繁星点点,原本闪亮的星却因不及近处的火光明亮而显得暗淡。

  天幕下并肩躺着两个人。

  一个秋水为瞳,墨羽为翦,美艳不可方物,唇未翘,情却在笑。

  一个丰神俊朗,翩翩儒雅,举止间皆是浑然天成的王者之风,眼看天,心却在看着身边。

  四十一、再见

  时间仿佛倒流,又回到了两人在静颠府中的日子。

  那时候轩辕境还不是青帝,赵清竹也未如此时毒病缠身,一切还未开始,两人也不知何为心痛何为恩怨。

  那时也如此刻一般心神宁静,纵未同赏过星,却也同看过日升。

  “冷不冷?”轩辕将清竹楼在怀中轻声问道。

  “恩。”后者点了点头。

  “我去把那床被子拿出来。”轩辕说着便要起身,却觉得袖口一紧像是被人拽着,愣了一愣随即回神,调笑道:“怎么?不舍得我离开?”

  清竹笑,“一起回去吧。”

  他拍了拍衣褶,未起身就被人按了下去,诧异道,“怎么?难不成你要在这露宿一晚?”

  轩辕抿唇笑得温柔,未予回答径自走回木屋拿了床被子,盖在赵清竹身上。

  他又蹲坐而下,道:“这几年虽是天下事由自己做主,然而自己的事却从未任意妄为,今日旧友相聚,没有酒水不能把酒言欢,不如就赏一赏景,清竹倒是说说,这星星是苗疆的好看,还是漠北的好看,抑或是,我们中原的更好看些?”

  “轩辕……”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已经没有必要与你做戏了不是吗?况且,若是在这种环境下仍是虚伪,便真真是可惜这良辰和美景……”说着便偷偷亲了亲清竹耳垂。

  “我不会与你回去……”清竹未躲,只是面颊稍染红晕。

  “你说,哪里的好看些?”轩辕打断他,显然是不让他继续这个话题。

  “……”清竹仰头,许久后说道:“静颠府上的星又大又亮看着最是真切。漠北的星且冷且寒却最最真实,苗疆的星只是幼年看过,掺杂了许多无知的梦想在其中……很怀念。中原的星美的虚幻,”清竹转头看向轩辕境,继续道:“然而这深谷中,因为知道它过于不真实反倒可以安心享受。”

  “是吗?”轩辕道:“我好像,也是这么认为。”

  轩辕境耸肩一笑,又将赵清竹纳入怀中。

  后不后悔,既然已成定局,就不需要再想,重要的是,今后该做什么。

  轩辕境耳力了得,只微微的异响,他便寻声望去,只见一只个头较平常蜘蛛大了多倍的黑色狼蛛刚好爬到火堆前不远处,再不动弹。

  他认得这个品种的狼蛛,是那时赵清竹以银笛引出,对付蝗虫的苗疆特有的狼蛛。

  轩辕捡起火堆旁一块石子灌了些内力扔了过去,那只蜘蛛便被砸了个稀巴烂。

  赵清竹摇了摇头,道:“他不会只放这一只来找我……”

  轩辕搭在清竹腰间的手上用力,直到对方闭嘴,他才又说:“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看日出的。”

  谷底的夜风明明是微凉,然而从火堆上刮过来后便有了暖意。

  两人肩靠着肩,边说着话,边赏着夜景,倒觉得时间过得比往日要快了许多。

  童年至少年时的友谊,经过了那一场决绝的死别和五年的不闻不见也未消磨殆尽,说起儿时的事,两人的话便果然如滔滔黄河水,连绵不绝了。

  星移斗转,从月上中天,到日出东方。

  赵清竹已是精神不济的趴在轩辕境怀中,后者却饶有兴致的看着爬上了高山后才露出来的半个太阳。

  林中又是一阵异响,轩辕望去,见一身黑衣的苏醉便站在不远处。

  他只眯了眯眼,苏醉便轻身离去。

  他摇了摇怀中的人,道:“看一眼吧,要错过了。”

  清竹未动,声音恹恹的,只说:“这深谷是看不到日出的,早就错过了。”

  “没错过。”轩辕境将赵清竹拎了起来,揉了揉他的脸,指着前方笑道:“看看。”

  赵清竹无奈的揉了揉眼睛,点头道:“恩,看见了。”

  “别敷衍我。”

  “恩,很好看。”

  “清竹说,错过了吗?”

  “轩辕……”

  “境,你难道忘了小时候你怎么叫我?”

  “……境,你怎么了?”

  “这里的日出,虽然比别处的晚了些,但它也是日出不是吗?”

  清竹仔细看去,只见刚刚跳出的太阳已置于半空,却依旧有初升时的红晕,竟真的不比山顶观日出逊色。

  赵清竹无声的笑了,道:“果然很美。”

  两人再回神时,附近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批人。

  黑衣的是轩辕的暗卫,前边那个看起来比落崖七日方才‘得救’的两人更显疲惫的那个便是暗卫暗主的苏醉。

  旁边还有一队衣饰奇异,皆以灰布覆面的人。站于之前之人,身着水绿色长袍前绣云后生风,鬓发高挽,束以琉璃青龙珠,一双青瞳定定的看着靠在轩辕境身前的赵清竹。

  两人容貌有五分相似。

  只是一个静若流水眉目淡然,一个气宇傲然,才情外露。

  “皇兄……哥?”

  赵清竹任由轩辕境将他扶起,捋了捋有些散乱的鬓发,低头轻笑道:“被人如此称呼,还真是不适应。”随后抬头道:“清杨,你怎么擅自离开皇宫?”

  “他可以离开,我为何不可?”赵清杨指着轩辕道,“若是哥担心回纥那边,那大可不必了。”

  苏醉快步走了过去,对着搀扶在一起的两人鞠了一礼,恭敬道:“我们先上去吧。”

  十几人沿着刚刚打通的下来的路又逆着辗转爬了上去。

  而自从轩辕境与赵清竹起身迈开离谷那步时,两人便再无身体上的接触。

  一路行来安静,气氛有些压抑,然而辛苦了数日打通下山通道的人在看到果然活着跟出来的两人后便都欢呼了起来。

  崖上的景色与二人掉下去时并无二致,但总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苏醉将无关人都遣走后,走到轩辕身前,附在其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者眉心微蹙,眼神不经意间挪移,恰对上赵清竹望过来的视线,便温润柔和的笑了笑。

  旁边的赵清杨看见两人之间仿佛容不下他人的气氛,便握住赵清竹的手,眼神不无憎恶的看着轩辕境道:“我哥的事,我原以为这大部分责任该由我担,债该我偿,然而今日始知这世间事,远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未成想,堂堂轩辕皇朝,竟会以如此下作的手段来谋害一人,只因此人才不可掩,只因此人对你的绝对信任!”

  他曾以为,是他母妃为助他上位才设毒计逼清竹跳崖,月余前才知清竹还在人世,几日前又听人说原来五年前墓石峰上发生的一切远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赵清杨今日便以苗帝身份告诉你轩辕境,苗疆与中原……”

  “清杨!”声清脆,却带着份不怒自威,与平日的淡泊相悖,赵清竹道:“这是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身为苗帝更不该因一时气盛将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当然知道赵清杨接下去要说的是什么,无非是苗疆与中原永世不修好,边陲战火永不止歇之类的。

  经过了那么久的钩心斗角,一朝避世安逸下来,便真不再想惹上任何纷争。细细想来才发现谷中七日竟可抵世间十年。

  赵清杨闻言并未罢手,反而将清竹拢在自己身侧,道:“什么叫你和他的事?这本就不是你和他的事!他害你的初衷便是要削弱苗疆势力,便是要亡我苗疆。他就是将你看为威胁才除去你!你怎么还袒护他?!”

  “反倒是你!”赵清杨说的激动,转过清竹面颊,让两人对视,道:“罔顾我们苗疆皇室的名声,只为儿女情长,对敌心慈手软,不图报酬,竟还委身你的仇人,我们苗疆的仇人!!”

  清竹脸色渐变,原本从谷底上来后有些红润的脸变得惨白,呼吸也紊乱起来。

  赵清杨见状便手忙脚乱道:“哥,哥你怎么了?清竹?”

  轩辕境惊慌下便未多顾忌几步上前推开赵清杨,双手交叠置于赵清竹心口上,注入醇厚真气。

  清竹缓了几口气,脸色才渐渐好转,回身对赵清杨道:“我不拦你,错确实在我,你要说什么尽可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清杨拉着他的手,语气表情看上去有些哀求意味,道:“哥跟我回去好吗?我会找来天下最好的大夫,定会医治好你的,我也答应你不与轩辕开战,与我回去!”

  赵清竹抬手正要揉赵清杨的头,却发现对方竟高了他半头,便收回手笑道:“我本来就是要回去的,你不需要拿话来压我。”

  飞鸟投林,狐死首丘,他本是想着若能有一命便继续南下,静静的回苗疆看一看,只是如今阵仗定然小不了了。

  赵清杨望着他,双眼盛满笑意。

  清竹无奈叹了口气,感慨良深。

  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跌倒了便哭闹着要抱抱的弟弟如今继承大统成了苗帝了,那个他以为需要他保护的人离开了自己反而成熟的越发强势了。

  如此说来,便真的可以放心了。

  赵清杨从兄长溺爱的目光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轩辕境,对对方看他哥的眼神很是厌恶,之后却是想到了什么,哼笑道:“青帝大人,人我就带走了。”

  轩辕境继续含笑望着赵清竹。

  赵清杨道:“哥,五年前他可为皇位弃你一次,五年后便可以弃你第二次,如今他内忧外患,想来是顾你不得了。”

  “恩?”清竹以眼神询问轩辕境。

  后者道:“你弟还真是不简单,给我丢了个烂摊子。”

  回纥内讧解决便又打上了中原这块肥肉的主意,绕了个大远从东南险地打入了轩辕防守最薄弱的城镇,十几日内便攻占了几个小镇。

  东南防守虽弱,却也不是长途跋涉的回纥军队能够轻易攻破的,这就说明他朝廷内部出了鬼。

  如今最可信的便是聿隐,想让聿隐上战场他这个皇帝便必须要回去。而此时情势危急他也再耽误不得。

  赵清杨所说的内忧外患,想来便是这些了。

  赵清竹虽猜不到具体,然而从轩辕境刚刚与苏醉几句话的神色便可知定是朝堂上出了事。

  赵清杨话中愤恨意味明显,并有挑拨之嫌。只是被挑拨两人却均是无动于衷。

  赵清竹听了其实觉得话说的有道理,对方便是弃他于不顾那也是情理之中,他何时奢望过头脑清醒的轩辕境能为他舍弃什么呢。只是表面上依旧淡笑。

  轩辕境倒是给他那句话伤到了,气急攻心脸色数遍,最终还是给真气压了下来。

  他去拽清竹被赵清杨制止,两人不动声色的拼了几招内力,最后赵清杨败下阵来,清竹被轩辕一把拉走。清杨正要再去抢人,又被守在旁边的苏醉阻拦,还是清竹一声‘无妨’才让两人停下来。

  赵清竹与轩辕境站在悬崖边,静立了好一会。

  轩辕开口道:“他说的话,你可信?”

  清竹点头,道:“我信。”

  “既然你信他不信我,那也没办法了。”轩辕首次出现挫败的神情,还带着些无辜,继续道:“我知道你想回去……我说过,我不许,没有任何人能让你离开,但是现在我允许了。”

  “你诚实起来,还真是可怕。”清竹含笑道。

  “……其实我又骗了你,刚刚的话,言不由衷。”

  “轩辕,你还是变回初见那个你,我比较适应。”

  “我这样做,你就无须费心思猜了。”

  “好。”清竹的声音有些低,似是挤出来的声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说了没什么意义,却又意义深刻的一个‘好‘字。

  “我不要求你陪我回宫中,那里不适和你,但总会找到适合你的地方,这段期间,把你想去的地方都走一走,我暂时是腾不开身了,不过有他陪着我比较放心。”轩辕一扫颓态,道:“我们,江湖再见!”笑容中满是王者的自信。

  清竹听他的话,见他的样子,心中总有种冲动,眉微挑,手揽上对方脖颈,便凑了过去。

  赵清杨与苏醉此时正大眼小眼看着不对付,眼见这一幕也楞住了。

  清竹余光见到这两只呆楞的样子,唇角翘起,一手抽出腰间折扇,‘唰’一声打开,遮住了两人的视线,随后便在第三个有些木讷之人的唇上轻点了下,眉眼弯弯,声音轻缓道:“再见……再不相见。”

  轩辕境回神时,便只看见赵清竹一袭白色背影。一如五年前对方落崖五年后两人在贵阳青苑初遇那般,白色的背影,瘦了些,高了些,在微风中越走越远。

  “赵清竹!我说的话你都给我记住了!”他笑着喊出了这句话,手指触上了唇,上边还留有那个人的触感。

  有些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即便想要补救,又怎能如未发生一般圆满。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人生若只如初见,比翼连枝当日愿。

  四十二、两地

  轩辕境回到宫中便被繁重的事物压的再也脱不开身。

  聿隐早在他刚回来时便派去了边关,一个月过去应该快与回纥军交锋了。听说路上遇到了点小波折,他受了点小伤,不过这种琐事,青帝大人都是过耳便忘,只时时立着耳朵听暗卫报来有关赵清竹的消息。

  他自玉玺台中拣出那只银针,习惯性的放在拇指食指中转着把玩,银针中间部位有些长时间被摩挲而变细的痕迹。

  他想着这支银针从何而来,思绪便又回到五年半之前墓石峰之上。

  赵清竹被自己一剑砍下去,却还掷出这一针将来自自己身后的危险解除。

  他当时心是很乱抱着让那些人给赵清竹陪葬的想法将人杀了个精光,却独独对清竹最后发的那只银针无法视而不见,便自那人身上拔了出来,之后便一直放在眼前。

  如今想来,若是赵清竹此次没再出现,再过个五年十年,恐怕他迟早会觉悟自己做了这么一件错事的。

  要说,最难懂的不是别人的心思,而是自己的心思才是。只是稍一大意,便看不清自己真正的想法。

  “圣上……”旁边瘦了一圈的小宝子轻轻出了一声。

  轩辕这才又回过神来,重重叹了一口气,继续批阅身旁堆积如山的奏折。

  国事国事,国事不尽,私事便只能放着,一国之君是无论如何也做不成情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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