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 上————绫部若樱
绫部若樱  发于:2009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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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悔那褶皱堆满的眼皮动了动,仿佛从那道小缝中看到了来人的样子,点了点头,声音沙哑,道:“是你哦……”之后貌似在打量赵清竹。

  清竹只是站在原地,任对方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个遍,不愠不恼。

  “身子怎么给折腾成这个样子?彻儿的心思岂不白费?”

  对于方丈能够一眼便看出自己的身体状况,清竹丝毫不奇怪,只是略有尴尬的笑了笑。

  这位不悔方丈口中的‘彻儿’便是过去五年与段离非共同为清竹调养身体的尹彻老前辈。

  众人皆怀疑尹彻尹左双双失踪是为人所劫持,只有赵清竹和段离非知道,两人只是分别在救两个人,一个是身受重伤的清竹,另一个就是清竹的皇叔,也是清竹此行期望能够救下的那个人。

  尹彻尹左二人便是哑医嫡传弟子,哑医也只有他们这两位弟子。而哑医便是这位方丈穷尽山水追逐的‘爱人’,所以,不悔方丈与赵清竹之间倒还有那么点渊源的。

  也因此,对方丈方才所言,清竹也显得无言以对,思索良久,方开口道,“若是一世只能在漠北寒地,我宁愿换一年恣意。”

  “那又能如何?年轻人总是热血冲动多于沉思考量。难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没有道理?”

  清竹笑笑,答道:“不敢苟同,况且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并非这条命。”

  “哦?哈哈哈,果然还是个小鬼,自、以、为、是!你自以为不怕死便可漠视红尘?这种想法恰是你深陷红尘不可自拔的原因!!”

  清竹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唇角略微翘起,道:“我所说的生命不重要,并不是看破生死,只因为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况且,方丈你不是也陷在万丈红尘之中?!”

  不悔白长的眉须挑了挑,问道:“此话怎讲?说来听听。”

  “请问方丈,你若真是超脱了,为何要剃度半头尘丝。”

  不悔方丈道:“世界虚幻,人生苦难,只有剔去牵挂烦恼才可修行成佛。”

  “方丈您又为何留下半头白发?”

  “心觉即佛,心迷即众生,佛既在心中,又如何怕尘世烦恼?”

  “那么,您为何要半剃度,是真的通透了,将上述二者皆而揽之,抑或是一直找不到那个答案?”

  清竹只觉得不悔方丈那早已看不清表情的面容有一瞬间动容,继续道:“找那个‘不负如来不负卿’的世间双全之法的答案……”

  不悔听了赵清竹的话后,沉寂半晌,没有丝毫被冲撞的怒意,反而朗朗笑起,声音依旧不甚清脆,却总是隐而不威,让人如沐春风般,道:“你这小娃娃啊,怪不得彻儿说你灵逸聪颖有慧根,没想到如此年纪便能体悟到如此精深的佛法,还看透了我的心思哪,不简单不简单。”

  清竹摇头微笑,不言不语,听方丈继续:“既然你心里都明白,又有何事能让你伤痛?刚刚来时那股伤心劲又是为谁?”

  清竹闻言身体微震,刚刚有所感悟的心情忽然又沉重下去。

  “你指望他不骗你,可是他与你坦言,你又不接受,这是为何?”

  清竹惊讶的看着不悔方丈,听到对方问他为何,便自己也有些迷茫,心里也在问自己。

  是啊,为什么?

  明明对方已经做了他最想要的事,还给了他不再欺骗的承诺,他又为何一反常态,反而不能接受?

  赵清竹开始回想刚刚与轩辕在一起说的话,对方的神态,动作。并除去了自己的偏见。除了心中不变的揪痛,那股迅猛的恨却又消失了。

  “五年前,对方以最无情的方式毁你武功,要你性命,你尚且无怨无恨。今日他以诚恳的态度做了世间最难的事,将心理的阴暗都讲与你,将过往恩怨都承担下来,并许你今后再不骗你,你又有何可伤心?”

  清竹此时只能无言的愣在原地,心脏又不受控制的狂撞那根心头针,而那股暖流亦总是在最危急的时候护住他心脉。

  那股,属于轩辕皇朝帝王绝学的纯阳真气凝聚而成的暖流……

  “……那一夜 我听了一宿梵唱 不为参悟 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半坡青山上,那个缁衣老者早已不知不觉间远去,惟有徐徐山风伴着对方临行前有些沙哑的声音传过远山,话语中依稀带着一丝笑意。

  二十四、从前

  “我与他所说之言,你可听清了?”不悔单脚跨过拱门,尚未见着身子,沙沙哑哑的声音便传了出去。

  轩辕本是追着赵清竹过来,却正望见清竹与不悔在谈话。

  他功夫好,耳力佳,两人对话外加表情神色,虽有不清楚之处,也可猜得八九不离十。

  此时他倒很感谢这位大师,只不知不悔方丈为何要帮他。

  轩辕境极虔诚的双手合十一礼,有些不解的望着他。

  “你可曾恨过敬晨?”

  轩辕听到这个极陌生的名字,心头猛的一跳,脸色有些难看却又没发作。

  轩辕敬晨是先帝的名讳,随便出口是要入狱的。但轩辕境又不是那般食古不化之人,只是片刻神色便恢复如常,道:“未曾。”

  “即便他害你心爱之人受苦,也不恨?”

  听到不悔再度将五年前的事情提起,轩辕只觉得心下有些疲累,摇了摇头。

  不悔见他确实未有憎恨的神色,赞赏的点了下头。

  缁衣在昏黄的斜阳下,泛着浅浅的墨晕,果然有种得道高僧的出尘之感。

  “你们轩辕家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傻,一个比一个笨!”

  轩辕境被人如此消遣也没动怒,之前异色尽退,反而又挂上了他的招牌笑容。

  “当初,我去京城还见到过你父亲,小孩还不会走路啊,一个肉团子,他还摸过敬晨的小脑袋,很喜欢的样子。”不悔仿佛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手无意识的放在了轩辕境头上,一边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一边慈爱的微笑着。

  轩辕不闪不躲,任那张粗糙有力的大手揉着他的头发。

  他心里明白,不悔口中那个‘他’便是此次他要问的人。

  “你认识赵璇?”不悔突然转移了话题。

  轩辕手指动了动,复又握住,道:“谈不上认识,只知道这人是清竹的皇叔。”

  “你知道他这次来是为了救这个皇叔?”

  “恩,无意得知他要带萧潇去为其解毒。”他忽然想起那日在望江客栈,在清竹房门口听到那两人的谈话。

  “萧潇?他能有那个本事?!”不悔皱纹更深,表示他正在微笑,随后问道:“知道这个赵璇中了何毒?”

  轩辕道:“不知。”

  “当初那五个孩子玩的多好啊,你父皇轩辕敬晨,苗疆的小皇子赵璇,轮回宫老宫主的宝贝疙瘩迟鑫杰,还有‘他’的一双徒弟尹大尹二。”

  不悔将身上袈裟除下,长手一挥便工整的铺在了地上,他自己先坐在了一边,指着剩下的一块道:“坐下坐下,难得有人肯听我讲讲从前的事。”

  轩辕境先是觉得坐在方丈的衣服上实在大不敬,却看到那名身着中衣的老者面上丝毫不在意的一屁 股坐了下去,便也不再拘谨,做好了听长故事的准备。

  不悔的声音绝对不会让人听了还想听,只是轩辕对对方所说内容很感兴趣,他父皇少年时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况且他也想知道不悔大师为何要给他说老人们从前的事。

  轩辕境听着听着便很放松的朝后仰躺下去,双眼望着湛蓝的天空,跟随着不悔的话想象着三十多年前,还没有他时的时代。

  轩辕敬晨的少年得意,与赵璇在朝廷上分庭抗礼,与之后出现的迟鑫杰三人长达二十年的纠葛,当然尹家二兄弟自始至终都与这三人扯不清关系,也因此,不悔才会知道这么多早被江湖人事代谢掩盖的事。

  只是到不悔故事终结,几人关系也没扯清,死的死伤的伤,得到人的得不到心,得到心的却不知对方心系己身。

  就如轩辕敬晨赐绝还给赵璇,放任对方离开。

  就如轩辕敬晨憎恨与苗疆有关的一切,绝不许自己儿子与苗疆皇子有任何关系,由其是赵璇最喜欢的赵清竹。

  就如轩辕敬晨悔恨时将一生罪孽以血书形式传达给远在崆峒轮回宫沉睡不醒的赵璇。

  直到这个始作俑者的轩辕敬晨驾崩前,让亲信送来手书一封,请他去漠北雪山下,救那个即将陷入沉睡的孩子一命……

  直至此时,轩辕境才知道,世间绝还仅两颗,竟然都是被他轩辕家的人害赵家人时给用上了,真是讽刺!

  “这其中来来往往你也都清楚了,我再问你,你是否恨你父皇?”

  轩辕境洒脱的笑了笑,轻翻起身,又对不悔行了一礼,开口道:“不恨。”

  知道了那些往事,轩辕忽觉豁然开朗,连带心情也好了起来。

  “他以皇位,以你最爱的弟弟威胁你,伤害赵清竹至此,你仍不恨?”

  “若是恨,也该恨我自己。父皇逼迫我不错,可决定是我自己下的。”

  “难道你不认为,若是将五年前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与那孩子讲清楚,以对方的脾性,一定会原谅你吗?”

  轩辕又是一笑,此时之前的苦涩尽退,又恢复一个带着自傲的帝王之势道:“我希望他会原谅我,不需要任何借口和理由,只是原谅我和我当初那个决定……”

  “不悔大师,”轩辕转头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不悔摇了摇头,道:“非是帮你,只是觉得那孩子心态难得,招人喜欢。再说,”不悔也站了起来,将衣服拎起甩了甩,笑容慈祥道,“彻儿要救他,彻儿又是那人的爱徒……我闲来无事便喜欢管管闲事,总不能让彻儿五年心血白费。”

  轩辕又问:“既是要救,那可否请教大师《天书》去向?”

  不悔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他离开时便没打算让我再找到他,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不过即便你的人找到了,怕着普天之下也没人能够破解《天书》里的文字。”

  不悔说完便早已准备般,将一方薄纸递给轩辕道:“这是天书文字的拓页,看看你的清竹是否有命等到识这字的人出现吧……”说罢便甩了甩袖子。

  不悔又用将赵清竹丢在原地的方法潇洒离去,留轩辕只身立在竹林中。

  轩辕境看着那张拓页,久久不能回神,只觉得头疼心更疼,那弯弯曲曲乱七八糟的‘文字’……

  想许久,才退去颓色,扫了扫前襟,朝那圆形拱门走去,心想,若是运气好兴许可以碰到散心回来的清竹……

  不悔踱着碎步朝前走,忽而停下,以指弹风,只听前边不远处一株古树上传来‘啊’的一声,接着便掉下来一个水蓝色锦服的公子。

  潇潇一手揉着眉心,心想搞不好这眉心就得给弹出个美人痣来,便有些哀怨的望着不悔,道:“大师啊,可不可以给我说说,我那棵桃花在哪啊?”

  不悔抬脚便继续前行,边走边道:“你的桃花我看不出,不过……”

  “不过什么?”潇潇急追了两步,却还是跟不上不悔的步伐。

  只听那沙沙的声音道:“不过,我看出你贪狼星入命,却印堂发黑,霉运高照,财运离体,扫把星盈门,两月之内即有血光之灾……”

  潇潇冲着那人背影大嚎一嗓子:“喂!我不是跟你有仇吧!”

  “破解之法……”

  潇潇立刻竖起耳朵闭起嘴从未如此注意力集中。

  “老衲也无能为力,且你要做好永世不得翻身的准备啦……”语带笑意,声声渐远。

  潇潇攥起拳头,“我%&¥#&!”,却又不敢在这佛门清净之地破口大骂,只得一手捂嘴一手捂住他那颗受伤脆弱的心灵郁闷离开。

  赵清竹在半山无目的的走着走着就发现他,迷路了……

  他倒是真如不悔所说,难得心态好,当下也不着急,便靠在一颗顺眼的树旁坐了下去。

  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不悔方丈,却不是第一次接触。

  五年前他重伤后,被段离非和尹彻合力救出,除了中了轩辕绝命的一剑心脉重损同样要命的就是那绝还之毒。

  以神医再世的段离非与哑医嫡传的尹彻也只能护他最后一道心脉,却无法阻止绝毒入体。

  当时他只有灵台一丝清明,很快便会沉睡过去,却听到悠远如同在灵识中响起的声音,那声音并不悦耳,甚至有些难听,可那声音飘飘渺渺的却让他一直吊住那一点点的意识。

  后来他才听说,多亏了不悔方丈在他雪山茅屋前为他诵经祈佛开他灵智,七七四十九日日夜不断,不然他也会跟他皇叔一样一睡不醒。

  之后他清醒时,依旧可以听到那个沙哑又亲切的声音,只是说的不再是佛经,而是让他瞠目结舌的露骨情诗,此时他才知道这情佛果然名不虚传。

  从四十九日到第八十一日,不悔大师有意开解的话一点点渗透到他心里,使他对轩辕的怨变淡变浅。而他本就不是疾恶如仇之人,想着今生也见不到那人了,又为何要遗恨着度过?便果然慢慢放下了。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当身体可以自由行动,得知皇叔由于长睡不醒若是过了今年还不复苏,便是药石无救回天乏力,那么轮回宫那位守了二十年的宫主便会荼毒江湖搅乱政治时,他便有些心慌……

  离开漠北时,他也只能对着莽莽雪原无声叹息一番,这仇,他是不打算记了……

  只是看看大家,看看风景,尽力救一个人,然后离开……

  清竹想着想着便觉得困了乏了,见日已西斜,算算差不多会有人来找他了,便放心睡了起来。

  等到气急败坏的轩辕境找到赵清竹时,便是此人背对着夕阳,身体不稳正慢慢滑倒时。

  一瞬间因找不到人焦急忧虑的心情全被一股安宁所取代。

  从前是我对你不起,今后你尽可让我为你担心……

  二十五、暗中异动

  赵清竹再睁开眼时,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如何回来的他记不清,只是还能闻到身边淡淡的槐花香缭绕不去……

  清竹翻身下床正要将挡窗扇的窗撑子卸下,却发现外面一白衣男子对月而坐,看背影倒是很有出尘脱俗飘逸之感。

  他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会,便推门而出。

  抽出别在腰间的小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边扇边说道:“我以为这半夜里风有多大,把西屋的人都吹到我这门前了,可似乎,还没我这扇风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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