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隐莲香(下)+番外————艾猗
艾猗  发于:2009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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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看,很好看。

  可,落了水的幻鸟,纵有再美丽的羽翼,亦是飞不得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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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蝶之法。

  语书是奇人,幻蝶之法自是奇术,只,需试术之人。

  两只桎梏黄蝶,一蝶予幼子,谓天之骄子,风华绝代,傲视红尘,睥睨世间。一蝶予幼子之父,谓有子必乱伦,而后杀之。阻者杀,碍者诛,悖德天下。

  种完黄蝶出的屋子,迎面便是一双再熟悉亦不过的眸子。

  朗朗明月,皎皎星夜,那一双眸子,明明是最深的墨色,却,亮的可怕。

  箫凭栏问他,他问他,为什么要如此。

  他笑,像从前每一个他喜爱的笑容一般,笑得极是好看。

  他说,“那你又为什么如此?我等了你一年,孤零零的,孤零零的一个人,等了你一年,我等你回来,只是想告诉你,告诉你我不过是想伴在你身侧,能够看着你的样子,听着你的说话,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可你,连离开,都不曾与我说……”

  “当时刻不容缓,若晚了一步便是死……”

  “你给了我名字……”蓦然打断,他抬眼,细细看面前人的眉眼,“……你给了我名字,便是我的主人……你追随你的主人而去,我呢?你想过没有,被主人抛弃的下场?”

  “我……”

  “我不要你了,我不敢要你了。我害怕,我不想再伤心了。”小心的执玉盘在前,他慢慢侧身,“我是四魔人司棋,奉主人之命而来,阻者,杀。”

  “绿淇!”

  “……箫大人,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罢。你的主人会如此,都是因为你啊。我恨着你,一直恨着你。所以,是我向主人进言,是我告诉主人,该由他一直痛恶着的商御城来试术……箫大人,你害了你的主人,更祸连了你的少主。你啊,罪无可恕啊。”

  “绿淇!你……”

  “……若是可以,若是可以,我与你结了契,是不是,你就不会丢下我?”

  “……不……”

  “……是……吗……这样啊……”

  原来,他从未曾走进他的心,从未曾得到过他的情,哪怕是一点点的,他的情。

  原来,从一开始,便是他一人的妄想,是他一人的痴心妄想。

  “箫公子,除非宿主死,幻蝶之法无解。是与主人悖德天下,或是与少主叛主弑主,亦或是皆罔二者以自保,不过都在你一念之间。”

  他仰首,傲然说着话,却在转身时,仓惶而逃。

  四魔人司棋,仓皇而逃。

  他逃离了他。

  从未如此难堪,从未如此难受,从未如此不想活下去。

  他给了他生存的希望,又在一年以后,生生将那希望熄灭。

  体无完肤,绿淇,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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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以后,他遇见了当年的幼子。

  商岚妍极聪慧,极懂人心,只那崖边不过短短一瞬,便可依着近一载的相处,猜出端倪。

  他对他说,“隐非亲出。”

  隐非亲出。

  箫冢隐,非箫凭栏亲出。

  他果真守了信誓,不曾娶亲啊……

  可是,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罪孽已深不可测,受伤之人已然流血结痂,如今的忏悔,又有何用?!

  有时候,真的很妒忌那名商岚妍的幼子。

  他有着契约者,有着爱他,守护着他,不离前后常伴左右的契约者。

  而司棋,什么都没有。

  除了身心遍陈的伤口,司棋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又希望他好,希望他与他的契约者,好好儿的,幸福的,活着。

  因了那是他的愿望,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愿望。

  崖边,他松开手。

  他对自己说,若是这孩子可以活着,便尽了自己的所有,来助他罢。

  那个时侯,他分明是见得了那只鵺在崖下的,那样美丽好看的羽翼,他绝不会认错。

  所以,商岚妍,定会活着。

  是赎罪也好,是怜悯也罢,终不过是替自己完成一个小小的愿望。

  小小的,可怜的,不属于自己的,希冀。

  “……若是可以,若是可以,我与你结了契,是不是,你就不会丢下我?”

  ……

  他花了三年的时辰,好好的看着箫凭栏,看着他笑,看着他怒,看着他说话,看着他入眠,看着他练武……

  他要好好的看着,狠狠的看着,用力的将他的所有,将他的一切,深深的烙在心底。

  他怕,他害怕,若是再不看,便,再也看不得了。

  助商岚妍,便是与无道残里为敌,便是叛主,便是……

  罪、无、可、恕。

  箫凭栏,箫大人,箫公子……

  下一世,我定要你饱尝守望之苦,我定要与你纠缠不罢,至死方休。

  @

  “……若是可以,若是可以,我与你结了契,是不是,你就不会丢下我?”

  “……不……”

  “……是……吗……这样啊……”

  也许是他走得太快,也许是他走得太仓惶,也许是他走得太难受。

  所以,不曾听见。

  “……若是你与我结了契,我仍会丢下你,因了我怕我会爱上你……但我又定会救你,因了我更怕我会失去你……”

  只,此一句,终湮没于尘封,消逝于紫陌,无人听见。

  番外:只如初见(钥牙)

  鵺,世间最高贵的灵兽,天空的王者。

  择林而息,食山间雨露,与狡鹿为伴,与羽鸟为友,具幻鸟之翼,拥白虎之身。

  可是,也只剩了最后一头。

  因高贵,便会招惹上那些自以为高贵的人类。

  那一夜,那个右眼有着可怖疤痕的男子,那个穿绮丽碧纱的美丽少年,那一场照亮了整个夜空的山火,鵺,从此再不存在。

  只他一个逃出来。

  他逃出来,狼狈不堪。

  却被一个才五岁的奶娃娃捡去。

  那孩子小小的,软软的,白白的,额心里一颗鲜红的美人痣,却一点儿都没有美人该有的样子。

  那时他受了重伤,尚不能幻为人形。那孩子总是伸着一双小手,再加上一双小腿,缠丝似的绕在他身上。哭也是,笑也是,往往便是眼泪鼻涕口水什么的一股脑儿全揩在他美丽的皮毛上。

  他若恼了,奶娃娃却一副不知晓样子伸手来戳他额心金月,口中一叠声的唤,“月牙月牙月牙月牙……”

  于是抗议无效,只得继续扮演大型玩偶乖乖被眼泪鼻涕口水蹂躏。

  如此三月,他终是可成形,本想一走了之再无瓜葛,却眼见着那随行的两个赶车人将车赶至崖边,撒手而去。

  他本不该管,灵兽汲天地灵气幻化成形,与人类毫无干系,加之那灭族之仇已深入骨髓,更不该救此人类幼儿。

  可他终是忍不住。

  奶娃娃叠声的轻唤,最无心最纯真的笑靥,是与那已逝去的族人如出一般的。

  逝者已矣,而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是方及开始的,最鲜活的生命。

  他,不可不救。

  那时,他却从未曾知晓,此一救,便是一辈子。

  便是穷尽了他的一辈子。

  奶娃娃叫清崎。

  是北国国主派往中原以研修的六名孩童中的一个,六名孩童自择门派人家,十年内谁可最先手刃至亲至爱之人便可回国,继位国主。

  那么,方才那两人定是另五名孩童之一的拥护了。

  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便连这般最幼小的生命亦不放过么?还真是肮脏啊,人类。

  冷笑着,将清崎放下地,他转身。

  方走几步,奶娃娃便颠颠的跟来,扯着他的衣袂叠声唤,“月牙月牙月牙月牙月牙……”

  再转身,便看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巴巴儿的看着他的眼睛。

  大眼瞪小眼。

  于是,弯腰,抱起小小的身子。

  缴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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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多久,他便发觉,奶娃娃只对他是如此,若换了是对别人,没来由的便会有一股子居上位者之气。

  无怪乎会是六名研修者之一。

  可是,为什么他会是特殊的那一个?

  “月牙的毛毛好软~”奶娃娃抱着他如是解释。

  第二天,他在书房施展洒书大法,终在满满一屋子的书页间寻出一个字来,便自我安慰,“钥牙钥牙,不错,好名字。”

  说出来时,连自己都鄙夷自己。

  奶娃娃的人家是莲香溪域,不错的地方,有很美的梅园,有很美的冷泉,有很美的冥林。

  至于那些儿初见他时面露异色的人类,偶尔瞪个眼龇个牙什么的便亦再不敢来招惹他。

  养伤之余,闲来无事时,便想起奶娃娃似乎不会武,于是心血来潮的授他武艺。

  万事必须从娃娃抓起,可不能让他家娃娃输在了起跑线上。

  结果两天后,某信誓旦旦人士臣服在某娃苦哭了的泪眼下。

  好罢,那便先择武器好了。

  结果在武器选择上出现严重分歧。

  他道剑好,尽现男儿刚气,娃娃偏偏死了心眼儿的看上了他的五灵正法。

  嘟嘴,大眼睛眨啊眨啊。

  于是,吩咐下去,照着五灵正法的样儿缩小比例作成暗器,再取一个好听的名儿,暗夜琼花。

  再一次缴械投降。

  夜里起身时,他琢磨着最近怎么觉着愈来愈衰了,连个娃娃都无法驯服。

  一定是受伤的缘故,一定是受伤了……

  想着,替身边那个小小身子盖好被踢开的被子,躺下。

  再过一会儿,又翻过身去,将那软软的身子抱在怀里,好似生怕有人来夺走了似的。

  再后来,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一年,两年……

  奶娃娃第一次射出暗夜琼花,第一次轻盈跃上树梢……

  第一次,他取来麻咂酒,心里指责不该给那样一个娃娃喝酒,却仍是忍不住与他的月下对酌……

  第一次,梅花树下,落梅漫天,他教他医术病理,敲着他的脑袋笑他搭错脉……

  暮春,仲夏,初秋,寒冬,朝朝暮暮,年年月月……

  ……第一次,他再不嘟起嘴,再不眨着一双大眼睛,再不拽着他的衣袂,再不与他同榻而眠……

  娃娃,他喜欢抱在怀里的,软软的奶娃娃,长大。

  好几次,他原是想离去的,原是想回那扶桑复仇的。

  可是,可是,他放心不下,他放心不下他的娃娃一个人在此。

  他害怕,他害怕他的娃娃夜里起身时,无人倒水给他喝,他害怕他的娃娃再搭错脉时,无人告诉他,他害怕他的娃娃累了时,无人抱他回房去睡,他害怕他的娃娃踢了被子时,无人再替他盖上……

  他害怕,他害怕的东西太多,太多……

  所以他安慰自己,他安慰自己,再等等罢,再等等。等到娃娃足够大了,等到他成了家,等到他……

  他是灵兽,灵兽自有无穷无尽的寿命,他可以等,他能够等的。

  可是,可是啊,那样美丽的梦,却最终支离破碎。

  他用心呵护的娃娃,他最喜欢的娃娃,亲手将他推入悬崖,坠入万丈深渊。

  他摔得遍体鳞伤,遍体鳞伤,痛入骨髓。

  精心经营的美丽的梦破碎,支离破碎,碎片飞溅起来,刺盲了他的眼,刺坏了他的心。

  血流不止……

  ……十年内谁可最先手刃至亲至爱之人便可回国,继位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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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后来,再相见时,他强行与他订立灵兽契约,奉他为主。

  他继位北国国主,他便作前锋将军。

  他固执的将感情深埋,他固执的说爱上别人。

  他费心的助他得到他说爱上的人,他细心的照料每一次从战场回来时他所受的伤。

  谁都不说,谁都不说出来。

  谁都在坚持,坚持的久了,便成了固执,固执的好似那刚刚建起的城墙。

  直到有一天,那被他们无心当作工具的人说,你们明明是互相喜爱,明明是心里都有着彼此的……

  他忽然明白,也许,很久很久之前,当自己将那小小的奶娃娃抱在怀里时,便注定了是要抱了一辈子的。

  娃娃,我最可爱的娃娃,一定要幸福啊……

  尾声

  湘篁花谷兀来二客,一蓝裳男子腰佩青剑,言辞温润,另一素裳男子眉目若画,美似谪仙。二人于谷中溪涧旁结庐而居,屋旁尽植紫色鸢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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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去经年。

  时至立夏,鸢尾盛绽,风动处香气馥郁,好似燃烧着的紫色火焰。

  阿古牵着丫头的小手,笑着看面前笑容温润的男子,“丫头是我和尤溪在谷外的林子里找着的,天生就会驭兽。她肩上的这只翠墨鸟儿引我来了这里。”

  “嘎!”

  尖尖叫了一声,丫头肩上的翠墨鸟儿歪着小巧玲珑的脑袋看来,一双乌墨的眼睛琉璃珠子一般滴溜溜地转。

  张开锦黄的喙,鸟儿拍拍翠墨的翅,朱红赤爪略略一点,“扑啦啦”举翼而去,正正落入满野紫色的鸢尾花丛。

  “……爹爹……”

  轻软濡湿的低唤,丫头晃着小小的手掌,牢牢的扯起箫冢隐垂下的衣袂。

  “是故人。”倾下身子,箫冢隐轻轻抱起丫头小小的身子,唇角温暖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漾开,“就叫小忆罢,忆往昔,小忆。”

  “小忆……箫忆……”阿古笑,“恩,是个好名字。”

  “不,是商忆。”

  “商忆?”

  “恩,商忆。”略略侧过身子,箫冢隐看进那大片大片的紫,低语好似呢喃,“对罢,妍?”

  对罢,妍。

  微风徐动,风过往,昔年流逝,韶华若水。惟有那大片大片的紫色鸢尾,芳香馥郁,怒绽似火,从不曾更改。

  不隐莲香,又隐莲香。莲叶卧深俟,处处莲香。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

  ——《又隐莲香》全文完——

  附录:设定集

  主题:

  妒忌,妒忌着他拥有一切自己曾最想拥有的;想他死,可又想他带着自己那份小小的希冀活下去;想赎罪,可又不能摆脱枷锁;想死,可有有着不能死的理由。这是绿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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