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隐莲香(下)+番外————艾猗
艾猗  发于:2009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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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来不及了。”钥牙的眉心慢慢蹙起,声音亦是沉得紧。

  他走前一步,再走一步,微风骤起,无数雪白的细毛自四肢绽开,骨骼轻响,经脉重组声里,一双巨大的羽翼幻化而出。

  四足落地无音,额心弯月,双目殷红若血。

  天空王者,最高贵美丽的神兽,鵺。

  慢慢走出屋子,以镇守之势护在门边,钥牙沉声低语,“你们带着小崎先走,这里我来应付。”

  “喂!”唐晚词不满,“为什么我要多带一个人啊?!你谁啊?!”

  “他是最好的质子。”反手扯住无道清崎的衣襟,我走至唐晚词面前,“走罢,带我……去见隐哥哥。”

  “……好~”唐晚词极是不情愿的应了,挥臂幻出白绸,画下术阵。

  华光银线,满室月桂雅香,终归虚无。

  @

  峭风黯然,风里,有着什么东西,慢慢,慢慢的靠近。

  不干净的,很可怕的东西。

  倾下身子,钥牙定睛,凝神,细细的留意周身气息流动。

  小崎,小崎,鵺是最高的神兽,是最重誓言的神兽。

  那一年,那被你抛弃而遇见商岚妍的那一年,湘水畔,幼小的公子露出湘水神般俏丽的笑靥,我,曾许下了誓言。

  此生,必不伤他,此生,必会救他。

  也许是一种补偿,也许是一种失去你的补偿。

  可是,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他啊,终究,不是你。

  不是你,小崎,我的娃娃。

  小崎,我无法恨你,即使你为夺国主之位将我推下深渊,即使你是我灭族仇人之子,即使你口口声声说着爱着的都是另一个人。

  你要如何,便如何罢,因为,那是你想要的啊……

  我将其余五名研修孩童杀死,助你登上国主之位,因为,那是你想要的。

  我将商岚妍救下,将一个完全属于你的他交与你,因为,那是你想要的。

  我将内丹奉于无道残里,甘为前锋将军冲锋杀敌,因为,那是你想要的。

  此时,我在这里,助你与他一同逃离,因为,这是你要的。

  小崎小崎,或许是我错,或许是我不该。

  我从未曾问过,我给予你的,是否快乐。可是,可是,我所能给予你的,除此,又还有何?

  商岚妍极懂人心,他说,我与你,明明是互相喜爱,明明是心里都有着彼此的……

  小崎,是……真的吗?

  小崎,我啊,很开心……能遇见你……

  能遇见你,能守护你,能看着你长大,能喜欢你……是我最大的幸福……

  所以,所以……

  娃娃,我最可爱的娃娃,一定要幸福啊……

  @

  北国。

  渡口竹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濡软温情的低吟,时而又脆脆的,朗朗中自带一股子淡淡的风雅,一股子直渗入了骨子里的温暖。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滴滴答答,似是有什么落下,又溅起,脆脆的,清清的。

  徐风微扫,低低的,凉凉的,拂过颊边,再绕出一个弯去,旋而慢消,悄悄的,似美人掩卷呜咽。

  这声音,这声音是……

  细细的水珠在细细的竹叶尖上那一点凝起,愈来愈大,终是慢慢滴落。

  滴滴答答,清脆的,悠远的。

  多少次梦回惊醒,是他吐出温言婉语;多少次孤苦无依,是他悄然柔声暖意……

  甚至,甚至,在那没有他的日子里,多少次的浅眠,梦中都是他的笑靥,是他拥了冰冷的身子,一声,一声的低唤,小妍,小妍,小妍……

  那股子刻骨铭心的暖,便是生生浸侵了血肉,怎样,亦是抹不去的……

  箫隐,箫隐,隐哥哥啊……

  眼角是略略的痛,唇角却是扬起,提了一口气来,快步跑去。

  竹影摇曳着后退,不断的后退,绿色的,漾开来,一大片一大片。

  近了,近了。

  蓝色的衣裳,青色的重剑。

  温暖的容颜,温暖的眼,温暖的笑靥,温暖的,只属于我的,味道。

  想扑进他的怀里去,想将自己用力的嵌入他的怀里去,用力的狠狠的。

  挼君入怀,融君入血,今生今世,再不分开。

  可是,可是……

  ……

  “我恨她!她让我失去了你,甚至让我无法挽回你……我恨她!为什么要救她?!!”

  “你闭嘴!!不许你恨她,我不许!!”

  “……为什么……你还在保护她……她在你的心里,便是如此重要吗?……她伤害了你,小妍,不要欺骗自己,是她伤害了你……”

  “啊啊啊啊——!!骗子!你才是骗子!你不是我的隐哥哥,骗子!滚开!滚!!!”

  “小妍……”

  “滚!!!”

  ……

  “为什么你可以相信别人,却不相信我?!!

  “……为什么同样是背叛了你,她可以即刻获谅,我却连解释都不行?!!”

  ……

  “……你……为什么不躲?”

  “……你来了,我为何要躲……”

  “……你是谁?!”

  “……我啊,我是……”

  ……

  苍白的记忆是噬身的毒蛇,在心底里最柔软的那一个角落里,啮齿相向。

  蓝裳男子的面容是不变的翠竹,可我的脚步,却再无法动弹。

  伤你在先,再杀你在后。

  太任性,太任性……我啊,在你的怀里被纵容着的我,总是太任性。

  总以为不管多任性,你总会包容,总以为不管加诸身多么无理,你总会原谅。却总是忘记了,你亦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亦是再普通不过,会爱,会恨的人。

  一直,一直以来,所有的不开心,所有的恼恨,皆是一股脑儿的倾倒在你身,哪一次,你不是淡淡的应了,淡淡的,不作他语。

  总是心下埋怨,作的跟个木头一般,好生无趣。却总是忘记了,这,便是你给予的,最大的温暖。

  那温暖,是安心,一辈子,一辈子的安宁,与放心。

  你不恼,你不恨,你无爱无求。可是,你亦会恼,会恨,会有爱,会有所求。

  只是,只是,若那些儿是我不想的,是我不愿的,你便统统收起,不要了。

  可是,人啊,总会有难以忍受。

  ……

  隐哥哥,隐哥哥,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恼了,会不会,不再想见到我?

  “轰”

  天边炸雷近,只一声,便连数声,一霎时电闪如白昼,倾盆大雨已瓢泼而下。

  雨水模糊的视线尽处,竹影里,兰衫的身影傲然挺立,劲然融入身后一片浸湿的苍绿。

  雨滴似珠,落在脸边,落在脖颈,落在衣襟……一下,一下,是生生的疼,沁骨的凉。

  绾起已尽湿略沉的衣袂,垂睫,一步,一步,慢慢,慢慢的,走过竹叶残败的路面,走过尖锐细石,走过泥泞的小道。

  衣裳逶迤,污水绵延,沫雨沥沥而下,溅碎了天扯开的珠帘,是蜿蜒而形的殇阙。

  箫冢隐抬首,看我一步一步走来,眉心便是一下一下深蹙,唇角慢慢绷起,“你……”

  走至他面前,我停下,只弯了眼角,轻轻的,温婉的笑,“我冷。”

  他怔愣,眸中事一闪而过的错愕。

  然后,慢慢张开手臂,就像从前的那无数次一般,张开手臂。

  衣裳尽湿,子夜墨发凌乱,如珠的雨水落在面上便是生生的疼,视线的尽处,面前的近处,是被模糊了的容颜。

  他不笑,亦不语,只张开了手臂。

  只张开了手臂,便是依靠,便是最温暖的依靠。

  雨水落在眼角,再慢慢滑下,滑下颊边,滑下唇边。

  ……咸湿,苦涩……

  我伸出手,慢慢抱起他的腰,再慢慢倚在他的肩窝,只低低的唤,“隐哥哥,隐哥哥,隐哥哥……”

  隐哥哥,隐哥哥,隐哥哥……我的隐哥哥啊……

  他应,一声,一声,不厌其烦。

  “恩,我在,我在这里……”

  我在,我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不离前后,常伴左右。刻子铭心,生死相随。相与成契,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抬手,慢慢,慢慢的挽起他的颈,仰首,倾唇。

  红唇相触,软语相依,缠绵俟摩。

  命不久矣又如何,下一刻便会死又如何,只在此刻烟消云散,消逝雨中。

  我只要你,我愿舍弃所有,却不能失去你,我只要你。因为,最初的最初,我便只有你……

  你允我天荒地老,我便与你执手偕老。

  纵使时空转换了容颜,纵使天荒地老海枯石灭,我啊,永远记得你给我幸福的笑靥。

  那张,只属于我的,幸福的笑靥。

  @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不求来世,只愿今生。成君以诺,必守一生。”

  “……恩,成君以诺,必守一生……”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箫隐。”

  我喜欢你,我爱你,此爱,至死不渝。

  积年相思,却两不现,此恨悠悠难度。淇水厢畔若相依,纵过往、岂无鹿。灵澈纯净,悄然白蝶,泣下曾是无数。人生若只如初见,定能兮、皆去不顾。

  番外:等(司棋)

  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有一个人,救了一个差一点被吃掉的孩子。他再给予了那个孩子名字,很好听很好听的名字。

  绿淇。

  绿兮淇水漪,很好听的。那个人对孩子说,是因了孩子就如那猗猗淇水一般的好看。

  好看。绿淇很好看。绿淇知晓自己很好看。

  所以绿淇会穿很好看的衣裳,会唱很好听的曲子,会抚出很好听的琴音……他什么都会去做,只要是那个人说好看的,只要是那个人喜爱的。

  因为,那个人,是他的命。

  绿淇问他,问他是否曾在午夜梦回时,疲乏劳累时,会想起自己。

  那个人看着他,很细心,很细心的看着他。

  他明了他的心,明了他真真想问的那一句话。

  可是,不行,不行啊。

  “我可以允你,此生不嫁不娶,但再无其他。”

  “不嫁不娶,是包括我吗?”

  “……我之一生,起于箫侍,为商主而活,本便再无其他可言。”

  “……是……吗……”

  那个人不再说话,负弓在背,出了门。

  那一天的傍晚,北国的渡口驶出了一只不大的海船。

  海船不大,可是有着很漂亮很漂亮的白帆。

  傍晚时,海上没落的夕阳,余晖柔柔的洒在帆面,便映得那很漂亮的白帆愈发的漂亮,好似幻鸟巨大的羽翼。

  绿淇坐在那个人出门的地方,看有着漂亮白帆的海船离开,看夕阳落下,看月亮升起,看星星撒满天。

  他等着,等着那个人回来。

  一个晚上,两个晚上,一天,两天……

  他等着那个人回来,等着他回来,告诉他,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够在他的身边。

  上弦月,满月,下弦月,涨潮,落潮……

  那个人,却再没有回来。

  在扶桑,给予平民名字,便是认定了他是自己的人。

  绿淇知道,可那个人,不知道。

  那个人,给予他名字,又将他丢下,便是真真的抛弃,被主人抛弃。是比那花降楼内最下等娼妓亦不如的。

  一个月,两个月,树叶儿黄了又落,终是落光了枝桠。

  冬天的时候,大雪落满地,遥河冰封十里。

  绿淇穿上最单薄,却是最好看的衣裳,叩响了花降楼朱红漆就的艳丽大门。

  那一年的除夕,冬天的雪很大很大,很久很久。

  那一年的除夕,箫凭栏助商御城建潇湘馆,鼎力武林,封飞花护法。

  那一年的除夕,绿淇在花降楼脱颖而出,成为最红的头牌侍子。

  他或许不懂人心,或许不是最好最强。但是,他最乖觉,最柔顺,最能忍。

  忍常人之不能忍,从不唤痛,从不知疼。

  所以,当所有姑娘侍子都忍受不了无道残里的残暴与折磨而逃离时,只有他,最乖觉的绿淇,最柔顺的绿淇,最能忍的绿淇,忍受下来,服侍他,讨得他的欢心。

  无道残里总说,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杂质,有的,都是柔情,都是令人心下舒适的暖意。

  可是啊,只有绿淇自己知晓,只有他自己知晓。

  笑面奉承,奴颜婢膝,不过是想着努力向上爬,努力攀得那高地。

  再然后呢,心底里的那一股子恨意,那一股子掩藏得至深的森寒的恨意,在至高之地倾泻而下,才可以如狂风骤雨一般的伤人。

  狠狠的,伤人,直至,体无完肤。

  那是在漫长而无望的等待里畜起的,犹如是火山爆发前那满谷汩汩熔岩的,森寒的恨意。

  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不恨!

  每一次,每一次被折腾的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时,便连无道残里亦惊异于他的忍耐。

  “……大人,是绿淇的命……”

  说出这一句话时,眼角忽然绷起,竟是酸涩的厉害。

  他看着眼前的人,恍然间便模糊了视野,那眼角的酸涩,便直直蔓延了周身,蔓延了心底。

  “……你是我的命啊……”

  再后来,无道残里给予他名字,带他离开了花降楼。

  司棋,四魔人司棋。

  他是四魔人司棋,无道残里是他的主人。

  他终于爬上了高地,终于可以……

  @

  去中原的那一天,还是傍晚。

  有着巨大白帆的海船徐徐扬帆起航,夕阳的余晖满满洒落帆面,便映得那极漂亮的帆好似幻鸟的金色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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